“和軒堂”是英國公府內院的正堂,後面連着太夫人住的“椿萱院”,二門外另有招待官客的正堂,二門以內,凡有客人來拜見太夫人的,都是在這和軒堂裡招待,齊叡說的堂上,就是這裡。
此時,寧安侯陸薈陰沉着臉坐在“和軒堂”上,手邊茶盞裡的茶水早已涼透,一大早過來,爲着這鬧心的事體,他連口早飯都吃不下,在夫人錢氏的嘮叨聲裡拂袖便出了門。到了這堂上,還要看英國公太夫人的臉色。都是那不曉事的妹妹!
想起陸茵,陸薈心裡就一陣惱恨。老寧安侯在世時,對兩個嫡子從來不假辭色,卻對這嫡出的幼女愛得只差日日捧在手心裡,真是含在嘴裡都怕化了,要一給十,從小兒憑是什麼好東西,全都不要錢似的都往她手裡送,父親去世,又是母親接着寵,養得這妹妹趾高氣揚,目中無人,兩個嫂子接連進門,都看不慣小姑子那嬌嬌做派,都說婆婆偏心。好不容易盼得她出了嫁,又是這樣一門好親事,闔家都鬆了口氣,沒成想,成親到現在,連個孩子都沒有,倒時不時地就聽說和英國公吵架,不到三年這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之前一接到英國公府傳話,說是陸茵頂撞婆婆,結果把英國公太夫人給氣病了,英國公鐵了心要休妻,寧安侯老夫人當下就暈過去了,這要真被休了,寧安侯府還有什麼臉面在京城混?底下幾個女孩子,從他的兩個未嫁庶妹和自己的女兒算起到二房的幾個侄女,還要不要說親?
先是他和錢氏出馬,到英國公府賠禮道歉,好話說盡,偏偏陸茵死鴨zi嘴硬,還死撐着一副不屑一顧我不稀罕英國公府的樣子,她以爲回到寧安侯府還照樣當她千嬌百媚的大小姐呢!英國公老夫人顧氏和齊叡也都十分堅決,眼看說不動,最後他只得請了當初的媒人,老英國公的堂弟媳婦陸太太來說和,只說休妻雖然是毀了陸茵,但英國公府的名聲到底也不好聽,擡頭不見低頭見,兩家畢竟還同朝爲官,也有三年夫妻之情在,便退一步,只算合離就罷了。
當初做媒,雖是齊叡自己見過了陸茵才點了頭的,畢竟是陸太太先推薦的人選,因此鬧成這樣,陸太太心裡也懊悔不來,這次便着實出力,兩家來回奔走,顧太夫人才勉強同意了。
家裡母親從暈過去救醒就病倒了,她爲了女兒,本還要撐着病體親自來英國公府求情,待聽說自己女兒也是一副水潑不進的態度,齊家那邊更是決絕,知道無法挽回,才長長嘆了一聲,由着兒子媳婦去料理,只懨懨地吩咐陸薈,不管如何,總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子,務必好好接回來。
想到這裡,陸薈又想起今天早晨自己妻子的話,錢氏是恨透了陸茵的愚蠢和驕縱,恨她只顧着任性,一點都不顧及孃家,寧安侯府在京城本也只是個普通勳貴,比不得英國公府是朝中第一等的門第,齊叡更是皇帝眼前的紅人,這樣一門好親事,既高攀上了,只要把齊叡哄好了,拉拔孃家兄弟侄子,那還不是舉手之勞?連着幾個侄女兒,親事上也沾光,偏偏她要死要活,使勁兒折騰,生生把個親家弄成了仇家,出了事,還得連累孃家來給她收拾爛攤子!因此錢氏一早就一直主張不讓陸茵進府,要遠遠送到莊子上去完事。只是畢竟母親還在,他作爲大哥也還不忍心……要是妹妹有個孩子就好了!
他忍不住看了坐在上位的顧太夫人一眼。顧太夫人自從被陸茵氣得病倒,還未全好,額頭上包着抹額帕,臉上猶帶着三分病容。只是想到今日就能把這折磨人的媳婦請出府去,太夫人的精神就好了不少,雖然齊叡說了他能處理好,請老太太只管歇着,不用操心,可她還是不放心。那個不賢德的,什麼事都不會,就生了一張妖精似的臉蛋兒,過去三年多少次了,越兒每每氣得不行,最後她撒撒嬌兒,又和好了。當初要不是遊園子的時候偶然見着迷了眼,她早就推了這門親事了!總算如今越兒開了竅,等這事一辦完,她立馬就開始重新相看媳婦去!顧太夫人想着家裡從此終於可以清淨了,忍不住神清氣爽,覺得身體都舒服多了。
坐在陸薈對面、當初的媒人陸太太看看顧老夫人,又看看陸薈,只覺得屋子裡氣氛低沉地壓人,心裡也一萬個後悔當初爲什麼要作這個媒,弄得裡外不是人。正打點思量着要說幾句話圓場,好在這個時候齊家二夫人進來了。
二夫人林氏是英國公府的內當家,素來八面玲瓏,一張嘴能哄得顧太夫人團團轉。她生了一張俏麗的鵝蛋臉,眉有些高,便顯得有點厲害,穿了件鵝黃色的褙子,墨綠的馬面裙,髮髻上鳳釵垂下的珠串簌簌打在鬢角。因着剛收了陸茵五千兩銀票,很發了一筆橫財,故而顯得精神抖擻,更何況,若是說動陸茵留下來,還能再得一半,便是說不動,那五千兩總也不會退回去了。動動嘴皮子說幾句好話的事兒,又是對自己有利的,因此林氏倒是真心實意想要幫陸茵,來之前很是動了一番腦筋,一路打着腹稿過來的。
林氏先給顧太夫人請了安,又和陸太太見了禮,便招呼陸薈:“……茶都涼了,也不曉得換上熱的!”她一邊指使小丫頭們重新換了熱茶來,一邊嘆着氣說:“親家大哥來得早,唉,你說,這好好的夫妻,怎麼就鬧到這個地步?”
顧太夫人咳嗽了一聲,明顯是對林氏那聲“親家大哥”的稱呼不滿意了。在老太太看來,既然已經商定了合離,那麼陸茵從今天起就不是齊家的人了,陸薈自然也不再是親戚,完全不用這麼再這麼招呼了。
林氏平素伶俐的人,這會卻似乎沒明白顧太夫人的意思,並不管老太太的咳嗽,只拿着手帕按了按眼角,跟陸太太說話:“嬸孃看看,我雖是弟媳婦,可比大嫂子還大着幾歲呢,素日裡只拿她當妹妹待,我們處得又極親熱,好得真跟姐妹似的,上個月我去相國寺拜佛,爲着大嫂一直沒開懷,還替大哥大嫂求了一簽,說是明年就有好消息,把我高興得什麼似的。回來告訴大嫂,她還說爲這個一直覺得對不起老太太和大哥,若是真有了好消息,將來一定好好謝我呢!”
顧太夫人和陸太太都狐疑地看了林氏一眼,林氏這是在爲陸茵說好話?
林氏笑着朝陸太太看了一眼,“都說一日夫妻百日恩,照我的想頭,不管如何,總是原配的好,大嫂年輕,有些嬌慣是有的,大哥又年長,難免有些磕磕碰碰,日子一長,心性兒定下來就好了,我和二爺還時常拌嘴呢,過後也不都好好的?嬸孃說呢?”
陸太太心裡一動,不由拿眼睛去看顧太夫人。“正是這個理,老太太最是通情達理的,若是能寬宥,明年真抱了孫子,大侄媳婦做了娘,也就不是小孩兒脾氣了。”
陸薈也有些意外,見陸太太和林氏都爲陸茵求情,正是求之不得的意外之事,想了想,也朝着顧老太太說:“總是家父去得早,家母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兒,未免缺了教訓,溺愛得過了。家母若不是病得起不來牀,早要過來給親家太太賠罪,若是您肯給妹妹一個贖罪的機會,等我狠狠說她一頓,一定讓她痛改前非,好好孝順您。”
顧太夫人盯了林氏一眼,明顯有警告的意思,才朝陸薈擺擺手:“罷罷罷,既是越兒已經定了,再不要提這話。這些話從前也說得夠了,我也聽煩了,快刀斬亂麻,早去早好。我哪裡敢承望她孝順我?不氣死我就阿彌陀佛了,她大小姐去了只怕我還多活幾年。”
林氏賠笑,知道顧太夫人已經惱自己隨便提起求情的話頭,也不好再說,只得等齊叡和陸茵來了再見機行事。
顧太夫人怕他們再接着說下去,便命小丫頭:“……去看看,怎麼還不來?”
小丫頭剛應了要出去,齊叡已經進了堂。
陸薈站了起來,他對妹妹雖不待見,對這妹夫卻從來敬佩,甚至都有些敬畏。這般軒朗俊逸的金龜婿,妹妹都不滿意,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齊叡淡淡朝陸薈點點頭,顧太夫人朝他身後看了看,沒見到陸茵,便疑惑地問:“人呢?”
齊叡疲憊地坐在了太夫人旁邊,揉了揉眉心:“又在那裡鬧騰,我受不得,先出來了。”
顧太夫人氣得說話都哆嗦了,“這般時候還鬧,到底想怎麼樣?欺負我齊家真沒人治她不成!”
林氏一怔,陸薈臉上火辣辣的,更是慚愧地無地自容,嘴角嚅動,心裡的火氣一拱一拱地躥上來,恨不得把陸茵拖出來打一頓。
好在過不了多時,春梔扶着陸茵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