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一)

夏老夫人笑着輕輕撫摸嬋衣的背,“皇太后喜歡你,賞賜了玉如意下來,便是那些個牛鬼蛇神們,也不敢在這個風頭上再作亂,過了這陣子,祖母帶着你回一趟信陽,咱們好好的養幾年,等着你長大了……”

長大了,找個好郎君嫁了,然後安安穩穩的過小日子,她也就放心了。

嬋衣聽出夏老夫人話裡的意思,從夏老夫人懷裡鑽出來,她假裝沒有聽懂,笑吟吟的道:“等我長大了,我要好好孝敬祖母,讓祖母天天都快活,”然後又佯裝好奇的問道,“祖母,咱們什麼時候回信陽?”

夏老夫人嘴角一彎,心中感嘆,還是個小孩子吶。

“過了正月,咱們回信陽族裡去住一陣子。”

也正好可以避開這些牛鬼蛇神,等傷養好了,時局穩定之後再回來。

夏老夫人是被這幾日的事情嚇着了,夏家就嬋衣一個嫡女,還是養在她身邊的,若是出了事,簡直就像是被人用刀子在心口剜肉一樣的疼,再來幾次,她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了,索性避一避風頭,好過鋒芒畢露的時候惹人注目要來的好一些。

嬋衣笑着點頭,下人們將午膳擺在了東次間,她扶着夏老夫人在東次間用了午膳。

最近幾日連續有事,今天她又早早的起來準備入宮事宜,在吃過午飯,半下午的時候就有些打瞌睡,嬋衣臥在蘭馨院的小榻上頭,半闔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小憩着。

錦屏打了簾進來,見嬋衣睡的正香,輕輕的喚着:“小姐,小姐……”

嬋衣猛地睜開眼睛,眼中還有朦朧不清的光亮,錦屏扶着嬋衣起身,給嬋衣倒了一杯溫熱的蜜水,輕柔道:“老夫人吃過午膳就喚了四小姐進去,聽明茉說老夫人將身邊的人都遣了出來,就留下張媽媽跟老夫人兩個人,不多久就聽到正房傳出來幾聲脆響,聽上去像是掌嘴的聲音,然後是一陣小聲的嗚咽聲,四小姐出來的時候整張臉都是腫的,老夫人不許她住在福壽堂,現在正讓她搬院子呢。”

嬋衣皺眉問道:“祖母讓她回哪個院子住?”

錦屏道:“還能是哪個,當然是西楓苑了,老夫人說以後就讓側夫人管教她,老夫人不願再管教四小姐了。”

祖母這是徹底放任嫺衣了?嬋衣手心緊握茶盞,將蜜水喝了乾淨,看了窗外一眼,太陽有些傾斜,她問了句:“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剛到申時。”

嬋衣趿了鞋子下地,伸手去拿襖子披在身上,往福壽堂的方向快步走着。

錦屏忙跟上前去勸道:“小姐這個時候去福壽堂,怕是四小姐心中不痛快。”

錦屏擔心嫺衣給她排頭吃,嬋衣笑了笑,她不痛快又能如何?將她放到西楓苑,這是大大的不妥,她們母女二人住在一起以後會更加麻煩,她腳下踩着的繡花暖香鞋踏到小路上的鵝卵石,順着鵝卵石能感覺到地面有多冰。

“嫺衣再不痛快,最多就是過過嘴癮罷了……”

可顏姨娘就不用了,她陰損的主意有許多,祖母過了年之後打算去信陽,她必須要保證她離開之後,顏姨娘的動作不妨礙到家裡人才行,她從來沒有對顏姨娘掉以輕心過,人若是過的不如意了,一定會在暗中謀劃着讓自己過的舒坦一些,何況她已經有了對西楓苑的掌控權,嫺衣放在顏姨娘眼皮子底下,只會越來越偏。

她說着話走到福壽堂,夏老夫人在佛堂裡唸經,木魚聲從佛堂傳出來,正對上天空中掛着的大紅色太陽,讓人有一種寂靜空遠的感覺。

嬋衣轉頭問在一旁伺候的明茉:“祖母唸了多久的佛經?”

明茉恭聲道:“不到半個時辰。”

祖母唸經一般會念半個時辰到一個時辰左右,這個時候不好打擾,只能坐在外頭乾等。

但她不太願意幹等,她轉身去了西廂房。

嫺衣此刻正坐在西廂房裡,用帕子揉着眼睛看着來來往往走動的丫鬟,臉上一副不痛快的神色,看到嬋衣進來,眼睛裡劃過一絲憤恨,嘴裡的話就沒那麼客氣:“二姐姐過來是來看我笑話的麼?”

嬋衣卻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輕輕笑了,“前幾日你還對我有說有笑姐妹情深,怎麼今日露出了真實面目?”

嫺衣冷冷的盯着她,眼中的恨意熊熊燃燒:“我今兒才知道你的心思有多重,竟然不動聲色的下了套兒給我鑽,是我太傻,纔會上了你的當!”

嬋衣平靜的看着嫺衣臉上瞬間涌動的恨意,眼中多了幾分疲憊,從前一世開始,她心裡就一直不明白,爲什麼夏嫺衣總是喜歡跟自己過不去,她是不喜歡嫺衣,但也沒有到要害了嫺衣的地步,可嫺衣這一世只有十一歲,跟她現在一樣的年紀,爲什麼嫺衣能夠狠下心來,明明知道那麼做就害了自己,卻連猶豫一下都沒有的就做了。

“……我沒有如同你預計的那般倒黴,你就要心裡頭不痛快?爲何你總是喜歡跟我爭風吃醋?明明家裡頭的好東西都第一個進的你的手,而你的東西也遠要比我的更好,你爲什麼還要這樣?”

嫺衣有些惱怒,嬋衣這話好像是在說自己不知足似得,她冷聲道:“誰讓你總是搶我的風頭,祖母喜歡你,意哥哥也喜歡你,大家說起來都是夏家二小姐,從來都沒有我,憑什麼?我也是父親的女兒,憑什麼我就要被忽略?”

嬋衣聽着她的話,這才恍然大悟,她看着偏執的嫺衣,眼中帶上了冷冽之意,“所以,你就要害我?把我的貼身物交給男子,好讓我的清白名聲都毀了,你纔會如意?”

嫺衣聽她提起此事,當即恨得咬牙切齒,指着嬋衣的鼻子就罵道:“如果不是你把我關到了屋子裡頭,害我被……我…我根本就不會被人拿捏,你怎能如此歹毒?我會這樣做也全是被你所逼!”

嬋衣搖了搖頭:“即便我進了屋子,你以爲你就能得了好?小路上的顧奎你要如何躲過?你已經察覺出了不妥,卻還不與我說,一味的想要看我出醜,你可知道,若是我當真被寧國公夫人抓了把柄,今日倒黴的就會是我們整個夏府,就連你也無法倖免於難!”

嫺衣傲然的擡起了下巴,眼中皆是對嬋衣的蔑視,揚高了聲音道:“我跟你可不一樣,我姨娘是三皇子的姨母,即便是夏家有事,難道他能不管我麼?”

嫺衣一點也不在意夏府如何,她從小到大聽顏姨娘不斷的說楚少淵的身世,潛移默化的認爲她要比嬋衣高一截子,所以她越是不如嬋衣,心裡頭就越不甘心。

嬋衣不知現在該說她天真還是蠢,眼中閃現出幾許憐憫之意:“你以爲三皇子回宮之後過的很好?你到底有沒有腦子?他這樣一個沒有勢力的皇子,即便想爲你做主,也得要他自己先站穩立住了才行,若是在此之前,父親獲罪,你依然是罪臣之女,流放也好,充爲官妓也好,你都無處可逃!”

嫺衣眼睛睜大,她一直以爲楚少淵回宮之後,權利更大,要搭救自己這樣一個小小的世家女是輕而易舉,卻從來沒有人跟她說過這種事情,一時間心中慌亂極了。

嬋衣不緊不慢的說道:“四妹妹,你知道爲何祖母厭惡你麼?”

嫺衣死死的看着嬋衣,不說話,聽嬋衣慢悠悠的道:

“你從來沒有真的將夏府的安危放在心裡,祖母自然不會喜歡你這樣的孫女,你跟着顏姨娘越久,祖母就越不喜歡你,過幾年議親的時候,旁人問起來你,祖母也不會給你臉面,即便你的婚事顏姨娘能做主又如何?你的身份侷限了你以後所嫁之人的地位不會高的,除非你做妾,可我們夏家的女兒從不給人做妾的,若是你當真做了別人的妾室,只怕要跟夏府斷的乾乾淨淨的了,你瞧你姨娘就能知曉,妾室的親戚是不算本家的親戚的,到時候顏姨娘要去看你,還需要派人稟明瞭當家主母,就跟顏姨娘現在的處境一樣,你說說你現在究竟爲何要這般的惹祖母生厭?”

嫺衣愣住,她沒有想這麼多,又從小聽顏姨娘的教誨長大的,總覺得顏姨娘說的從來都是對的,直到顏姨娘最近被陷害,再也出不得西楓苑,她纔開始恐慌。

如今祖母更加厭煩她,剛纔祖母問起她當日的事,她說了謊,立刻被祖母識破,捱了張媽媽掌的嘴,情不得已之下才將那日的情況說明,祖母氣的立即就讓她滾出去,還說她敗壞了夏家的門風,她從小到大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

可是嬋衣真的會這樣好心的來提醒自己?她不相信!

她擡起頭,冷冷的看着嬋衣,“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嬋衣冷情一笑,“也沒什麼,只不過是想告訴你,你想要的好婚事,我可以幫你,但是前提是,你不能搬到西楓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