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衛氏做勢要走,施施忽然叫住她,“左媵夫人,既然您手裡還有去前宮的通令,勞煩您的侍人帶春杏去趟前宮館舍,將我的幾句話帶給衛君殿下。”
衛蘭兒狐疑地眨眨眼,“好。”
春杏對施施點點頭,跟着衛夫人去了,紅雲倒了杯熱米漿遞到施施手裡,“就憑春杏那爆脾氣,夫人您不怕她和衛王殿下動起手來?”
施施揉揉眉心,“春杏是我從楚國帶來的,她此前與衛七熟識,我在酒樓做管事的時候,一直把他們兩個當做自家弟弟妹妹一樣照料……有些話讓春杏去說,衛琴應該聽得進去。”
夫差從隔壁房間走出來,示意阿青跟上春杏,聽聽她替阿施帶什麼話給衛琴;阿青低頭叉手,一聲‘諾’出口之後就沒了人影。
施施正低頭喝米漿的時候,見眼前又是一雙穿着熟悉的雲繡祥龍短靴的腿腳,便放下杯子,“衛蘭兒的話,主上都聽清楚了?可信她的話?”
夫差在她面前蹲下身,“有七分可信……那年鄭旦去石牢刺殺你,也是清姬和伍封聯手所爲,我不動他們,並非縱容……而是時機未到。”
“給我點時間!伍氏父子也好,清姬和衛蘭兒也罷,我都會處置他們爲你找回公道……”
施施默了一瞬,想到夷光仔細地給她講的春秋時期史料:伍子胥死後,吳國的王權就開始走下坡路,夫差手下沒有耿直勇猛的將帥,才被越王勾踐偷襲成功。
“別人下場怎樣我不管,求主上別殺了伍子胥,囚他、圈禁他直到老死都行。”
“那麼,你是原諒我啦?阿施,我昨晚一夜未閤眼,總在後怕你會離開……讓我抱抱可好?”夫差滿懷希望往前靠了靠。
施施抽抽嘴角厭煩地躲開,“等主上認爲的那個‘時機’到了再說罷。”
夫差抿下脣角,入鬢的劍眉下那雙狹長的丹鳳眼裡有藏不住的疲憊,聲音裡也忍不住透出一絲失望,“阿施,那孩子也是我的……難道我不願意早日爲‘他’報仇?你我之間相處也用得上悉心計算?”
施施譏笑着迎上夫差的逼視,“自主上費盡心思將奴婢帶回後宮、變成您妻妾們的眼中釘、肉中刺那天起,就應該料到奴婢會有怎樣的下場……要麼被別人踩死,要麼學會如何踩踏別人!”
“主上,現在面目可憎的阿施是您想要的女人嗎?”
夫差後退一步深吸了口氣,“無論你變成何等模樣,本王要定你一生一世!”
他走到門口又頓住身,“阿施,寵你或者……傷你,只有本王一人有資格爲之,別人妄生此念,本王必會讓其付出代價!”
施施縮回披風裡閉上眼,他這句話還是暗示她別想藉助任何人的力量逃脫他的掌控嗎?夫差從小所受的教育,註定他只會把女人當成寵物一樣對待,高興了一招手她就得高高興興地撲到他懷裡任她揉搓,不高興的時候一伸手就可以把她的脖子捏得粉碎!
他從沒試着同等地去尊重她、理解她:他不信她說過的那個吳國一旦當上諸侯霸主就會滅亡的‘預言’,不相信越國有一天會強大到與吳國一決雌雄,甚至不屑派刺客去會稽城暗殺越王……這個狂妄自大粗暴善嫉的男人還值得她一再爲他費心避凶趨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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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姬夫差,我林施施至少比你多了兩千年的人類智慧積累,咱誰的力量也不用借,只需要和你再周旋幾年,等到越王勾踐帶兵打來的時候及時逃離姑蘇城就行了……姬夫差,當你英雄末路的那一天,你會後悔當初不聽咱的勸告!’
施施痛快地想像着夫差悔不當初的可悲模樣……可是,心裡爲什麼爲會痠痛難受呢?果然動了真情的女人會變得低賤……
從後宮到前宮這段路程,春杏已經想好見到衛琴該說什麼;依着她的心意,先上去把衛琴打個頭破血流再理論!不過,這路數顯然是行不通的;且不說衛七現在做了一國之王,身邊有大批高手侍衛,就算以前單打獨鬥,她也從不是衛小七的對手。
想到阿施姐昨天遭的那場罪,險些一屍兩命,春杏磨了無數次槽牙……見到衛琴的時候終於忍住沒往他臉上吐口水,“衛王殿下,施良娣有話讓奴婢轉述給您。”
衛琴從昨天回來就如坐鍼氈,茶杯不如摔碎了多少個,這當兒見春杏對她如此冷眼,一時間感覺不妙,示意左右侍人退到門外。
“春杏妹子,你是跟金貴姐一起來吳國的?”
“衛小七,你少給咱哥哥妹妹的亂叫,咱一介婢女,哪敢跟衛王殿下攀親近?可不要折了咱的壽數!‘金貴’這個名字是掌櫃的隨便給阿施姐取的入契名,請您以後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畢竟吳人不知阿施姐曾被賊子賣入閭坊,沒的辱她清譽!”
“我明白,阿施本名叫夷光,對吧?夷光……真是好聽!”衛琴以爲春杏是氣他當年在玉香坊隱瞞真實身份,“春杏,以前我是迫不得已啊……”
春杏柳眉一豎,“‘迫不得已’就可以昧着良心禍害阿施姐?衛小七,你記不記得阿施姐沒來玉香坊的時候你過的是什麼日子?!每天從早到晚劈柴挑水,一頓一個剩菜剩飯捏成的米糰子!沒有誰因爲你是衛國王子就高看你一眼!”
“自打阿施姐來坊裡掌管膳房,”春杏紅了眼圈,“她每次藏了好吃的肉餅子、油渣飯在柴堆後面,招呼我們這些年歲小的僕人天黑了去她房裡加餐,說我們正是長身體的年歲,不能捱餓荒……因爲這事,她捱了掌櫃的多少數落?”
衛小七以拳捶地,“就因爲阿施當初在我落難之時對我有恩,我纔想到報答她啊!”
“有你這樣報答恩人的嗎?!你和衛左媵、清右媵她們聯起手來,在暖閣演了那麼一出偷情的戲碼,分明是想害死阿施姐!我不知道你們衛國怎樣處置失貞的婦人,反正在我們周南,男人碰到這種事可以當場處死不貞之妻!你爲了自己姐姐扶正,就可以做這種喪盡天良的事嗎?!”
衛琴僵住,“我們並未怎樣……當時真沒想到這層……我只是想見她!想當面說服她跟我去衛國……阿施——有沒有事?”
春杏恨得跺腳,“你想說服阿施姐跟你去衛國?你的腦袋是被門板夾了還是讓驢子踢過?!她現在是吳王殿下後宮裡的妃子,自己有權利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嗎?”
“告訴你,阿施姐好不容易纔懷上的孩子昨天晚上沒了!她現在病得臥牀不起,這一切全拜你這個‘報恩’的小人所賜!”
衛琴驚得跳起來,“怎麼會這樣?!你帶我去見阿施!她居然懷過吳王的公子……不行,我現在就帶阿施回朝歌城,找最好的疾醫爲她醫治!”
“好啊,你去呀!”春杏冷眼,“反正阿施姐就剩一口氣了,你再去一鬧,興許吳王殿下大發善心,讓你給阿施姐陪葬了!”
衛七頹然坐回榻上,“那我該怎樣?春杏,是阿施讓你來見我的對麼?她是不是在恨我?我絕沒有和衛蘭兒聯手害她的意思,衛琴如有半點謊言,出門就讓天打雷劈!”
“大丈夫做過的事就該擔當着,盡發狗屁的誓、說這些死呀活呀的有用麼?老天爺有空管人界的事,世上怎麼還會有惡人逍遙自在?你當發個誓、道個歉就能洗清手上的罪惡,那誰也不必守法守規了,殺完人搶完銀子就說聲我不是有意的……嘁~~阿施姐命薄,怎地碰到的男人一個兩個……都這樣自私霸道!”
春杏不免把夫差和衛琴放到一起怨恨。
衛琴悔恨了一陣子慢慢冷靜下來,“昨天阿施離開暖閣的時候還好好的,是不是回宮被吳王處罰了,才——”
“吳王殿下和阿施姐關起門來做什麼,那是他們夫妻倆的事……衛君殿下是外男,對阿施姐關心得越多,阿施姐的麻煩就越大……”
“阿施姐讓咱轉告您一聲,以前她對您只有姐弟之情、朋友之誼,沒在您離開楚國的時候和您說清楚,是她的不是;經過昨天那場鬧劇,她與您的朋友情份已經了了,此後再見便是不相干的路人!”
“衛君您是一國之君,該不該與吳國結盟,要站在您衛國利益得失的立場考量,求您別再拿她這個不相干的人說事兒!您初登君位,國內種種政令百廢待興,身爲國主在外疆久滯不歸,絕非是國人之福。”
春杏把施施讓她捎帶的話一字一句地說清了,也不向衛七告別,白着臉就推門走了,衛夫人的貼身侍女就等在門口,想來是聽到些許春杏和衛琴的對話,臉上訕訕的還有些慌張。
一刻之後,夫差在外書房聽阿青面無表情地重述春杏和衛琴的對話,沉默了一刻揮手讓阿青退下。
第二天早朝,衛琴進殿提出要與吳王歃血結爲軍事聯盟:待吳國來日出兵與晉國爭霸的時候,衛國通力支持:借官道行兵且提供軍糧後需,必要時提供兵馬增援。
吳臣們聽完衛臣念述的這道盟書,滿臉八卦地瞧着吳王:他們以爲吳王在盟書誦完之後會宣佈冊立衛左媵爲君夫人或是下令讓施良娣隨侍衛王……
結果吳王只是點點頭,揮手讓卜師快去佈置結盟的儀式;臣下們譁然,衛王居然也不再提他之前的那兩個獨特的結盟條件,面色淡然地起身隨卜師出殿去祭臺。
伯嚭與公孫雄私語:聽說義信君挑了十名絕色的美姬送到衛君的館舍,衛琴被那些美人兒迷住,就不覺得施良娣有啥好稀罕的了!
生着容長臉、鷹勾鼻的公孫雄挑眉冷笑不已,他是吳王殿下堂叔的兒子,先王闔閭的親孫子,伍封去年被撤了王宮侍衛統領的職務,由他接任這個職位。
姬雄這些日子在前宮得到不少消息:要義送去的那十個美人,衛君一個未留全都賞給臣下……昨天施良娣的貼身侍女求見過衛君殿下,今天一早衛君就同意結盟,且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可見美若天仙的施夫人……就是他必要時候可以抱一抱的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