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六點半,民國路,範園。
這座範園,是屬於川軍裡的一位有着袍哥大老身份的現任的軍長。民國時期,四川高級將領中擁有的妻妾,恐怕最多的要數這位老兄和楊總司令了。至於他二人誰在先誰在後,因爲當時不興民意測驗,名次無從排定,就算並列第一吧。民國20年,川中的兩位劉姓叔侄爭奪四川霸權。叔叔爲了拉攏侄子手下的這位當時的師長,送來重金50萬大洋。這位因爲小時候生就一副憨眉憨態,逗人喜愛,人稱“哈兒”的師長,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劉姓叔侄裡的侄子,請示處置辦法,結果告訴他把錢拿到上海去玩。結果此公就在民國路,修建了約佔半條街的公館——範莊。該莊爲花園式建築有小洋樓三幢、每幢均爲三層。從高到低,橫向排列。最上一幢,一樓設男女客廳、舞廳、飯廳,二三層各有住房十套,設計新穎,裝修華麗,花園爲亭臺榭、怪石奇葩,綠樹掩映;還辟有健身房、檯球館、游泳池、風雨網球場;大門側面養着獅、虎、熊等動物。稍後,他又在來龍巷修了一座規模稍小的公館,在南岸修了別墅。修完了範園,這位老兄帶着剩下的鉅款到達上海。在上海受到青幫大亨杜老闆和張老闆等人的盛大歡迎,並被上海灘“仁社”的張老爺子破格收爲關門弟子。杜老闆還送給他可裝備一營人的英國式軍需品。
民國27年初,這位人稱哈兒的師長因支持川康整軍和揭發劉、韓勾結有功,被軍委會委爲第八十八軍軍長,自募兵員抗日。他很快在四川編成4個團,但武器破舊不堪。他找到老部下,某武器修理廠李廠長修理,自已拿出半數以上的修理費。他對官兵說:過去打內戰,都是害老百姓。這回抵抗日本侵略,我就是傾家蕩產,拼命也要同你們在一起,把日本人趕跑。大概這就是人們總喜歡說仗義總多屠狗輩的原因之一。
現在,這座範園,顯然是被借給了主人的老友,來自上海灘的杜老闆使用了。
劉建業乘坐的汽車在範園門口停下。劉建業剛走下汽車,想要向門房打個招呼,遞上自己手裡的請帖。一個身穿藍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就從門裡迎了上來。
“劉將軍,不必麻煩,請跟我來,爺叔正在裡面等你。”中年男子一口的上海口音。
“請問尊駕是?”劉建業不想糊里糊塗的就跟着人走。
“小姓萬。”
“原來是萬大總管,請恕晚輩禮數不周。”劉建業知道這位萬大總管,原先在上海灘十里洋場上,也是一號響噹噹的人物。即使自己現在是中將,還是軍長,在這樣的任務面前,最好還是客氣一些好。
“劉建軍太過客氣了。劉老爺子和杜老闆的交情也是很多年了,大家都不是什麼外人。”也許是劉建業給足了自己面子,這位萬大總管對劉建業倒也是十分的客氣。
劉建業跟隨着萬總管穿過範園的花園,到達了一座小洋樓的一樓客廳。劉建業在這裡見到了中國近代歷史上的又一位風雲人物,一位從上海十六鋪碼頭的水果店夥計一步步地向上走,最後成爲了“上海三大亨”之一,有着當代春申君之稱的杜老闆。
看着這位臉龐如刀削一般,身材瘦削,手上正拿着標誌性的水果刀,熟練的削着蘋果皮的大亨,劉建業感到有一種複雜的情緒。
雖然這位杜老闆在上海灘的時候,販賣鴉片、開設賭檯,幹了不少的爲人不屑的事情,但是,但就在抗日方面,即使是對他恨之入骨的人,也不能不承認,這位恆社的龍頭老大是一位堅定的抗日愛國人士。八一三事變爆發,上海人民與全國人民一樣,投入英勇悲壯的抗日鬥爭中。在全國人民抗日要求推動下,杜老闆參加了上海各界抗敵後援會,任主席團成員,兼籌募委員會主任。他參與勞軍活動,籌集大量毛巾、香菸、罐頭食品,送到抗敵後援會。他弄到一些軍中急需的通訊器材、裝甲保險車送給國軍將領。爲了直接參加抗日,他還組織手下的徒子徒孫們成立了別動隊,幫助守軍和日本人打巷戰。無奈,他的那些徒子徒孫們實在都不是打仗的料,沒有取得多少的戰果,損失卻很慘重。上海淪陷後,杜月笙拒絕日本人的拉攏,當年就遷居香港。在香港,他利用幫會的關係,繼續活動,幫助國民政府從事情報、策劃暗殺漢奸等活動。其中最著名的是,他在上海的門徒協助軍統特務刀劈了大漢奸、僞上海市長傅筱庵。這位流氓出身的大亨,爲了抗日竭力奔走,四處活動,以至於累出了一身的病,60歲出頭就病逝了。
“晚輩拜見世叔。晚輩奉命閉門思過,不知道世叔已經駕臨陪都,未能迎接,反而讓世叔下貼相邀,實在是慚愧。”也許是出於對杜老闆和家父的交情,也許是出於對他的抗日熱誠的尊敬,劉建業在這位上海灘大亨面前執禮甚恭。
“世侄不必客氣,儘管坐下說話。”杜老闆向來極好面子,面對劉建業的恭敬態度,自然是十分受用,投桃報李。
“不知道劉老爺子近來身體是否康健?”下人上茶以後,杜老闆端着茶杯,問道。
“家父去年從寧波老家帶着家人搬到了澳門居住,時常有消息過來,身體倒是一直不錯,只是經常感嘆國家艱難,抗日大業舉步維艱。”劉建業忙恭恭敬敬的回答。
“身體康泰就好,不像我,一身的病。”杜老闆聊發感慨。
兩人正在寒暄的時候,底下人把晚飯的菜端了上來。杜老闆平日裡排場很大,場面豪奢。可是由於自己的身體狀況不是很好,自己平時的飯食倒是儘量不沾油膩,以素菜爲主。今天的晚飯也是如此。劉建業倒也不是很講究飲食的人,對此並不在意。
“世叔今日相邀,除了敘敘家常,還有一些事情想要請你幫忙。”吃完晚飯以後,端着茶杯靠在沙發上,杜老闆開始說到正題了。
“只要是世叔的事情,小侄在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自然是會全力支持的。”劉建業當然不會把話說得很滿。這一次,自己雖然在最高統帥那裡過關,但是很容易就能想到,有不少人正在等着找自己的把柄。
“現在,由於戰事的原因,交通不暢,後方有一些緊要物資需求難以滿足,同時又有一些無關於民生的物產難以外運。對於這些,你有什麼想法?”
杜老闆的話讓劉建業完全明白了今天這次邀請的用意。
“這是一個好主意。我的想法是在日本人佔據的北平,天津,上海,南京等地設立商號,購買緊要物資,以上海爲中轉,從第三戰區控制的浙南沿海上岸轉運到後方。同樣的,可以把在大後方出產的一些無關於民生的特產賣到敵佔區。這樣一來,兩邊都能得到所需要的物資,而且,世叔也能賺取一些利潤,補貼抗戰所需。”劉建業明白即使自己不表態,後方照樣有人會幹,與其這樣,還不如自己來幹,還能從這種交易的豐厚利潤裡分取一些,補貼自己部隊的軍費缺額,何樂而不爲?
“只是這種生意一來有資敵之嫌,二來日本人對戰略物資控制得十分嚴密,恐怕不是那麼容易做吧?”杜老闆還想要繼續套話。
“用一些絲織品,木材,普通藥材等物產去交換一些戰略物資,既可以維持抗戰,又可以解決這些物產的銷路問題,於國於民,於公於私,都是一件好事情,和資敵不是一回事情。況且,日本人的封鎖,也不是打不開的。俗話說得好,沒有不貪腥的貓,只要打點到位,以世叔在上海灘的能力,做到這一點,並不是很困難的吧?實話說,小侄即將調任長沙警備總司令部的代理參謀長,湘省也是一個物產豐盈之地,只要不是關係國計民生,一些普通的物資還是可以在湘省就地籌集的,而且,必要的時候,還可以用警備司令部的名義開出通行證嘛。”劉建業苦於部隊裝備繁雜,軍費不足,官兵生活艱苦,一直想要找到一條既能發財,又不會傷害抗戰的路子。杜老闆這一次的話,正好給他指出了一條路。
“既然世侄都這樣說了,我也就不客氣了。如果,以後我名下的物資從你的轄區經過,還望多多關照。儘管放心,世叔是不會虧待你的。”杜老闆見到劉建業這樣上路子,也就不再虛與委蛇了。
這一夜,劉建業和杜老闆商談的十分投機。兩人商定,由杜老闆出資並組織在川陝關中一帶物資和進出,劉建業負責組織湖南一帶的物資和貨物在浙南沿海上岸,以及轉運到四川之間的事務。至於利潤的分配,在雙方的反覆推讓下,最後定下杜六劉四的比例。杜老闆是想既利用這樁生意,和劉家繼續加深感情,還可以和海上的朋友拉上關係,至於賺多賺少,對於他來說,並不是很重要。對於劉建業來說,自己不過是利用了一下職權,就可以獲取四成利潤,也是很滿意的。
當晚,劉建業還和杜老闆商談了其他的一些事情,包括建議由杜老闆出面挑頭,建立一個統一機構,聯合國內的各幫會勢力,爲抗戰出力。
當劉建業從範園出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子夜時分。回到暫住的小樓,劉建業連夜給留在寧波老家的大哥寫信,把自己和杜老闆的約定告訴了他,請他在自己派人到浙江南部沿海一帶經營的時候,能夠給與一些協助。同時,劉建業又寫了一封信給段金鎖,讓他派人到浙南一帶沿海去了解一下情況。另外,他還給澳門的老爺子寫信,請他從速派內行的人到長沙去,有事情要他們去辦。
辦完這些,劉建業帶着一些得意睡下了。
劉建業的快活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第二份命令就正式下達了。
帶着自己的兩個隨同人員,劉建業再次坐上了一架小飛機,飛向長沙黃花機場。這是劉建業第二次坐飛機到長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