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在劉建業參加完冷餐會,正準備離開軍令部的時候,吳處長在門口叫住了劉建業。
“仲良,也許是我多慮了,我覺得你今天有一些話,並不應該說。”吳處長這位情報老手說道。
“我不是情報行當出身的,如果有什麼做的不周全的,還望吳老師能夠多多提點一二。”劉建業對於這位富有正義感的軍中前輩,有着一種發自內心的崇敬。
“我不知道你是出於什麼考慮,但是,現在的國際形勢下,最好不要過於刺激英法等列強。還有,關於鋼鐵盟約的具體內容,你是如何得到的?”吳處長先是提醒,後是發問。因爲時差的原因,即使能夠得到鋼鐵盟約的內容,也不可能這麼快的就傳回來,再轉到劉建業這樣一個並不掌握中樞的人手裡。
“我是從一個在日本人那裡有特別渠道的朋友那裡預先就知道的。日本陸軍一直主張加入這樣的一個條約,所以,他們對這個條約十分關切,預先就搞到了情報。”實際上,劉建業是沒有辦法說出口。後世的網絡,這些資料很容易就可以查到。現在可不是那樣的。
“我想我們第一處對這樣的一個朋友,會很有興趣的。你能找機會介紹一下嗎?”聽說劉建業有這樣的情報渠道,吳處長自然是很有興趣。
“這個朋友,我也不是經常能見到他,我也是由別的朋友介紹的。我記得他的名字叫做胡越明,在香港剛辦了一個以《二十世紀》爲刊名的雜誌。如果你們對他有興趣的話,可以派人到香港去找找他。”劉建業乾脆把這個黑鍋扔給了曾經長期在上海主持地下情報活動,現在又到了香港的潘先生。胡越明是這位潘先生在香港期間所使用的化名。
“這位朋友可不可靠?”吳處長還想知道的更多一些。
“這一點敬請放心。這位朋友和日本人有聯繫只是出於工作需要,本人絕對可靠的。”長期搞地下情報活動的人,哪個不是久經考驗的。
“可靠就好。你自便吧。”吳處長得到了重要的訊息,連客氣的招呼都不打了,直接向樓梯走去。
沒有多久時間,在重慶的武官和情報圈子裡面,劉建業就有了一個不是很好的雅號“危言聳聽者”。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劉建業只是無奈的聳了聳肩膀,做了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那些大鼻子的西方老外,在看待日本這個民族的時候,總是站在他們自己的角度去看待,而不是先研究一下日本的民族歷史和性格,所以他們就會在日本人最終發動了太平洋戰爭的時候,驚訝的高呼日本人一定是瘋了。他們並不明白日本這個民族的性格是一個很複雜的矛盾集合體,正像在二戰結束以後,一個美國人研究了好幾年日本的歷史和文化以後,寫出的那本書的名字“菊花與刀”一樣。用歐美的那種傳統的思維去猜度日本這樣一個隨時可能表現出截然相反的兩面的民族的思想,判斷準確了纔怪呢。
“虞薰,昨天那個武官交流會議,好像反響很熱烈嘛?”留着整齊的仁丹鬍子的楊中將靠在椅子上,問着吳處長。
“樸園兄,你就不要兜圈子了,我知道你想問那個危言聳聽者的事情。”吳處長本身在軍事理論方面造詣很深,又從事對日軍事情報工作多年,很清楚楊中將的意思。
“那你對他的看法怎麼樣?”楊中將一邊說,一邊隨手把昨天的會議記錄,放進了辦公桌的抽屜裡。
“如果他是一個專職的情報人員的話,他很不夠格。但是,以一個軍事人員的角度來看,他的才華十分驚人,特別是戰略分析的眼光,十分的精闢獨到,我想對於他來說,最適合的位置應該是我部的第一廳。”吳處長一絲不苟的回答。軍令部的第一廳,在當時國軍軍事統帥機關的職責分工裡,負責全國的軍事作戰事宜,尤其是總體上的統籌。這個地方可以說是當時各機關裡職責最重要的。
“我的看法和你基本上是一樣的。如果他的預見正確的話,那就是說,不用多久,我國就不會再是現在這樣孤軍奮戰了。”快兩年了,積貧積弱的中國一直在以自己的單薄的力量,獨自面對着世界列強之一的日本的全力進攻,靠着全國軍民的努力堅持才支撐到了現在。國府的高層對於這樣的艱難局面也是甚爲憂心。如果,我們能夠不再是孤軍奮戰的話,就可以獲得西方國家的援助,對於我國來說,無論從什麼方面來說,都是一件好的事情。
“他的判斷看上去雖然很大膽狂妄,但是經過仔細的推理,並不是空口無憑的。從現在的情況來看,未來一段時間,很可能出現這樣的局面。”吳處長昨天散會回去以後,就帶着一羣情報分析人員,對劉建業的判斷進行了周密的推衍和分析,結果認爲,出現那種局面的可能至少在50%以上。
“那麼他說日本人最終會在東南亞動手,這種局面可能嗎?”相對於歐洲的局勢,楊中將更關心國家周邊的局勢。
“日本陸軍已經把主要的力量投入到我國,但是遲遲都不能打開局面,取得所謂的決定性勝利,短時間內他們看不到有取得勝利的可能。中日之間的戰事越來越趨向於長期化,持久化,對於日本這個缺乏戰爭資源的島國來說,也就意味着需要消耗更多的戰爭資源來維持它的戰爭機器。從他們所佔領的我國土地上,它得不到關鍵性的戰略資源之一的石油,而且,以日本的力量,也無法獲取足夠的鋼鐵資源。這就是說,它在這兩個戰略資源的獲取上,必須仰賴於外國。這對於他們是很不利的。也正由於中日之間戰事的長期化,歐美的列強都不可能長期坐視日本獨吞中國,肯定會採取某些行動。這些行動不會以直接性的軍事幹預開始的,很大可能會是由對日本戰略資源供應的控制開始。日本必然會採取行動,以打破這種控制。東南亞資源豐富,既有金屬礦,又有石油,很符合他們的需要。如果歐洲的戰事興起,目前列強在東南亞的的力量必然會被削弱,屆時如果日本經過周密策劃,精心準備,完全有可能在短時間內佔領整個東南亞。”吳處長詳細地說出了推演的結果。
“那也就是說,我們的國際通道將被完全切斷,作爲維持整個抗戰的大後方的西南地區,也將面臨被日軍的巨大軍事壓力。”楊中將從自己國家的角度看出了一旦那種情況出現,所帶來的危機。
“如果那種情況出現的話,這樣的局面是必然的。而且,自目前的情況推斷,日本將和德國與意大利走得越來越近,最終將加入德國與意大利的軍事聯盟。如果日本佔領東南亞,以此爲基地進一步佔領印度,很可能會與德國會師於中東。”吳處長繼續說道。
“那樣整個亞歐大陸將被他們所瓜分,誰控制了亞歐大陸,誰就控制了世界。”楊中將自然也知道地緣政治的這個著名論斷。
“所以,無論如何,我們都必須要爲此做好一切的準備,以應付可能出現的局面。”吳處長提出了建議。
“我必須要向上峰彙報,提議爲此預先做一些必要的準備。但是,我不能保證一定會有什麼效果,畢竟,到現在爲止,在大多數人的眼裡,這只是一種推斷,一種很大膽的推斷。單憑一種推斷,是很難說服別人的。”楊中將的話音裡透出一種憂慮和無奈。
“也許過一段時間再說會比較好,用事實來驗證這種推斷,證明它的正確性,然後再用來說服別人。”吳處長提出了一個折衷的建議。
“恐怕也只能夠如此了。我們目前所能做到的,就是密切監視事態的發展,尋找適合的時機來提出這個推斷。”楊中將也贊同了這個相對穩妥的建議。
“還有,你要關照一下你手下知道這些事情的人,無論如何,不能把昨天的那些事情,尤其是晚上的圖上作業結果泄露出去,否則,後果會相當嚴重。”在吳處長準備離開的時候,楊中將特意地關照了一下。
“我肯定會交待下去的。他們都是幹這行的,知道哪些東西是不能說出去的。”吳處長點頭表示同意。
發生在軍令部大樓裡的這些事情,劉建業當然是不知道的。他正嚴格的遵守着最高統帥的命令,打着閉門思過的招牌,每天上午到國際研究所和裡面的那些整天研究國際形勢的參謀人員們,清談聊天,討論一些國際上正在發生的和即將發生的事情,隔三差五的再和那些同仁們一起進行一下幾乎是例行的鑽防空洞的活動。日子對於他來說,是過得非常愉快和舒適的。
這一天的下午,劉建業打着飽嗝,剛從他的專用汽車裡下來,還沒等走進那座歸他暫時使用的小樓,楊副官就拿過來一張做工很精美的燙金請帖。
“孟嘗門下三千客,小杜城南半邊天。”劉建業讀着請帖上署名地方的十四個小字。
“果然是皙子老先生聞名於世的魏碑字體,寫得真好。”劉建業唸完之後,倒是先對請帖上的這十四個小字,發出了一番感慨。
這十四個小字,可是號稱“曠代逸才”又被公認爲“國士”的這位老先生,在做某位上海灘大亨門下清客的時候,以一字千金的潤筆費,才寫下來的。說起來這位老先生,還真是一位近代歷史上的傳奇人物,青年之時就已經才名遠播,名滿天下的飲冰室主人就在給康南海的信裡稱其“才似譚嗣同,當以國士待之”。他師從一代名儒王?運,七年寒窗之後,離開恩師隻身赴日本留學,與同爲湘籍的黃興、章士釗等人結下了友情,並促成了黃興與孫中山的相識,而且還曾與汪精衛同窗。他的那首《湖南少年歌》被髮表在《新民叢報》上,此“歌”傳回中國後,大行其道,尤其詩中的那句“若道中華國果亡,除非湖南人盡死”的豪言,曾說熱了多少湘籍熱血青年的心。清廷派五位大臣出訪西方考察憲政,回國以後要交考察報告,卻沒人寫得出來,結果還是找到這位大才子代筆。進入民國以後,他的才幹贏得了那個時代幾位想改天換地的人的尊重——這邊,袁世凱拿他當心腹,那邊,孫中山、黃興引他爲知交。這樣一位天賦很高且資望很好的政治家,卻因篤信君主立憲而成了袁世凱稱帝的頭號幫兇。當袁世凱一命嗚呼,黎元洪當家作主後,他立即成了新總統下令緝拿的“帝制禍首”。在國人皆日可殺的那些日子裡,他不得不躲在青島和天津兩地的洋租界裡,除了研究佛經,就是研墨臨池——漢隸和魏碑一直是他的拿手活兒。後來每到潦倒時,他總能用自己的不菲的潤筆費維持生計。後來,這個落魄的北洋名士,居然跑到上海灘,成了名聲更差的上海灘大亨的清客。但是,有誰能相信,這個聲名狼藉的保皇派頭領,這個縱橫於各軍閥豪門間的北洋遺老,這個委身於大亨門下的過氣人物,竟然是一名秘密黨員,而他人黨時,正是所加入的政黨被當局追殺得血流成河的極爲慘烈的年代!他的入黨介紹人,更是名震天下的後來的共和國首任總理。
看到這份請帖,劉建業自然知道這是誰下的帖子了。要不是自己一直以來忙於軍務,不知道這位達人已經到了陪都,就憑他和自家老爺子的交情,自己也應該主動登門拜訪的。現在,這位達人倒是主動邀約了。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推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