啓程回京前,齊滿滿去祭拜齊德勝,與前次的風雪漫天不同,這時已經是夏末,雍州正午炙熱的陽光烘烤着大地,齊滿滿懷抱着安寧,乾熠抱着已經滿兩週歲的安樂,前往祭奠。
雍州城當日百姓齊齊上街,齊灃的所作所爲只不過在西北軍中小範圍的被人知曉,齊德勝的聲名並沒有受到衝擊。
而,這一次祭奠明顯與以往不同。
侵擾雍州城多年的北冰被滅國,殺害齊德勝的罪魁禍首被他的女婿睿王乾熠手刃。
“爹爹,大仇得報,孩兒來看您了。”齊滿滿跪在墳前,將臉貼在齊德勝石刻的墓碑上,石碑被太陽烤曬的有些燙臉,就像是爹爹掌心的溫度。
安樂現在大了,看到齊滿滿身上那種無法言喻的悲傷,她扭頭問乾熠,“母妃,怎麼了?”
乾熠蹲下身體,將小小的安樂圈進懷裡,低低的告訴她,“這裡住着你的外祖父,他是你母妃的爹爹。”
安樂卻像是被人點了穴,哇的一聲撲進乾熠懷裡,大哭道:“父王,我不要你死!”
從未在女兒面前說過生死爲何物的乾熠一愣,繼而將安樂的頭從懷裡拉出來,認真的看着女兒,“安樂,誰告訴你父王會死。”
安樂雖然現在說話已經很流利,但是會的詞並不多,她艱難的說:“晚上,奶孃說,爹爹死了,安樂好可憐。”
乾熠前後聯繫了一下,也就明白,當初他的屍體被運回,齊滿滿慌了手腳,挺着大肚子進了西北軍大營。安樂則全權交由下人打理,怕是那些下人背地裡說了什麼被安樂聽到了。
事實也是如此,安樂半夜起來,聽到奶孃與另一位媽媽說。
這王爺死了,留下這孤兒寡母的可怎麼辦,真是太可憐了,要是肚子是個男娃娃還好,要是再生個女兒,這後半輩子可怎麼過呦。
安樂小,不明白她們話中的意思。
但是今天見到這山上的土包包,聽到那是母妃的父王,安樂一下子就想起那晚她聽到的話,她不要她的父王也睡進那個土包包裡。
她恐懼失去父王的感覺。
乾熠抱緊女兒,有些心酸又有些感慨,女兒是他的心頭肉,她從來都想着給女兒最好的一切。卻沒想到讓女兒這麼小就經歷了這些。
生離死別,對於大人來說都無法接受的強烈悲痛,對於小兒,又是何等的殘忍。
可又有什麼辦法,安樂是他的女兒,自當要承擔作爲睿王女兒的壞處,乾熠微微的嘆口氣。將女兒抱進懷裡,站起身看向依舊貼着墓碑抱着小兒子的齊滿滿。
心裡暗暗下決心,他定不能讓他的女兒,受她母妃那般的痛苦。
——
雍州城的百姓歡天喜地,因爲和平終於到來,再也不用一到冬日就惶恐北冰人來侵犯掠奪,再也不用擔心家人在戰爭中喪生。
因北冰已亡,齊福等三位老家將告老還鄉,西北軍迎來了新的一批將領,年華更替,江山代有新人出。
這批年輕將領,不在是齊德勝當年一手帶出來的,而是乾熠在這次的戰爭中一手提撥,可算是乾熠的忠臣良將。
雖如此,西北軍還是進行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裁軍,大多數被裁下來的士兵前往北冰洲。
北冰與大易一戰,境內男兒死傷無數,加之北冰人內部也一直有部落之爭,故此,北冰境內男少女多的情況很多,這些退役的西北軍進入北冰境內,與北冰當地的姑娘成婚,也就慢慢安定了下來。
齊滿滿離開雍州當日,全城百姓送別,時隔多年,齊滿滿竟又有了一種出嫁時的心情,忐忑不已,因爲知道那京城,現在可謂是龍潭虎穴。
巨大的權勢,會造成巨大的恐懼。
京城裡那些世家貴族是真的怕乾熠回去拿他們開刀,畢竟他們都曾投效過十王。
便是十王自己,恐怕也不是不怕的。
高壓下必有反彈,齊滿滿越是靠近京城,越是發現情況的糟糕。
“你當年送嫁路上遇到過國師?”乾熠抱着安樂問齊滿滿。
齊滿滿早都忘了當年的事,國師已經圓寂,現在說這些個沒什麼用處。但乾熠問了,齊滿滿還是應了一聲。
安寧瘦弱嬌小,齊滿滿自然會多看重幾分,對乾熠說話的時候,眼睛也沒有離開安寧的小臉。
人都言,子似母,女肖父。
齊滿滿的這兩個孩子,卻是相反的。安樂長得與齊滿滿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這安寧小小的人兒,竟已能看出乾熠的輪廓。
縮小版的乾熠,齊滿滿自然是怎麼看都看不夠。
“國師曾言說你有母儀天下之象?”乾熠的聲音有些低沉。
齊滿滿這才擡起頭,對上他的眼。猶豫了片刻,齊滿滿點了頭,當年國師說過的話太過於震撼,齊滿滿想忘記都不成。
原以爲那國師是信口雌黃,並沒有什麼的,可是看現下的形式,齊滿滿倒是不敢妄言。說她是母儀天下之象,不就也說明了她的夫君是帝王之相嗎?夫妻本是一體。
齊滿滿不能否認當年國師說過的話,就如同不能否認乾熠的確有帝王之相一樣。
一路回京,睿王都受到了高規格的歡迎,幾乎是每到一城就有百姓在車隊兩旁磕頭行禮,心悅誠服也好,迫於壓力也罷。
至少表面上來看,乾熠是衆望所歸,民心所向。
齊滿滿剛開始不明白這樣的場面爲什麼讓乾熠的臉色越來越沉重,但是到了後來,她也就漸漸能猜出來一二了。
車隊終於到達大易京城,十王帶着文武百官在城外迎接。
對乾熠行大禮後,跪請睿王稱帝。
“十六弟乃帝星下凡,弟妹曾被先國師斷言有母儀天下之相。十六弟應該以我大易芸芸衆生爲己任,萬不可只圖個人輕鬆,不顧天下蒼生。”
乾熠沉默良久,還是沒有任何迴應。
此時暫時擱置,睿王攜睿王妃先行回府休息。
但大家誰都明白,睿王稱帝,已是板上釘釘之事,沒有任何迴旋餘地。
齊滿滿也是沒想到京城裡的這幫人,竟然打的是這般的主意,真正的好手段。
哄睡了兒女,齊滿滿獨自坐在牀邊發愣,其實是她貪心了,她已經完完全全的擁有了乾熠這些年,有兒有女,不該在這般貪戀下去。
身體被人猛然間抱了起來,齊滿滿柔柔的回身抱住乾熠。
“熱不熱?”
雖是夏末,但是京城的秋老虎還在發威,並未半絲涼氣。
“在想什麼?”乾熠盯緊了齊滿滿的眼睛,不想錯漏一絲一毫。
齊滿滿有些疲憊,將頭往他懷裡鑽了鑽,“別爲着我耽誤了你的大事,做你想做的吧。”
自古至今,哪有一個皇子不想坐上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而且現在的乾熠有這個實力,水到渠成,這本該就是他的。
乾熠的眸光有些冷,“你什麼意思!”
齊滿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意思,明知道他要是稱了帝,一後四妃是祖制,年年的秀女選拔更是必不可少。這不僅僅是爲了皇帝的一己之私,更是爲了聯合朝中各方勢力,制衡整個朝廷。
四大國公與十王,太狠。
他們直接用了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乾熠當了皇帝,就不能不納各個家族的女子爲后妃,納了這些女子,他們的家族就暫時不會被乾熠糾察,若是自家的女兒肚皮爭氣,他們還能爲着將來的皇子在拼上一拼。而十王也不再是乾熠的對手,十王想保命,想做一輩子的富貴王爺,也不再是難事。
這對於乾熠來說,也是好事,他能成爲千古一帝,在史書上留名。
這誘惑力不可謂不大。
唯一要犧牲掉的,就是齊滿滿。
北冰一滅,西北軍現在已經沒有那麼大的作用了,齊府的人都以身死,在朝中可算是沒有任何勢力。
她這樣家世背景的人做皇后,怕是也只能得到皇后的頭銜了吧。
京中的那些豪門貴女,哪一個不比齊滿滿的背景硬,又有哪一個會真的去尊重她這個沒了靠山的皇后。
齊滿滿是真的疲憊,想到又要進那座皇宮,她時時有一種想要落荒而逃的衝動。
可是又能怎麼辦呢。爲了她的小小私心,就要阻止乾熠的稱帝之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她太知道乾熠的野心,也太明白女人較之於男人的權利,什麼都不是。
乾熠看着她滿是疲憊的臉,心口扯痛,就算是他們處境最艱難的時刻,她早產下安寧的時刻,也不曾見過她這樣疲憊的臉。
乾熠猛地吻上她的脣,“相信我,我會有辦法的。”
齊滿滿閉上了眼睛,乾熠已經給了她答覆,他不會爲了齊滿滿放棄帝位。
調整呼吸,忍下那一陣陣難以抑制的心痛,齊滿滿笑着說:“你看南詔現在已經被封筠亭統一,你何不將他的妹妹納進宮裡爲妃,這樣能給雙方一些時間。”
滅了北冰,南詔就是再怎麼不好戰的國家都得武裝起來,沒有誰會任由旁人打上門來還無動於衷的。
與北冰一戰,大易耗損嚴重,現在的國庫根本無法承擔再來一次大規模的戰爭。
唯有與南詔先保持和平,修養生息一段時間,再謀其他。
齊滿滿冷靜的分析,乾熠卻像是被人激怒了一般。
她這樣冷然的讓他接納另一個女人,他簡直怒不可遏。
將她按在軟榻上,乾熠恨恨的說:“齊滿滿,你是不是打算着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