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阮艾愛手撐着案桌,因過於震驚,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那婦人途中逃跑,不慎....不慎摔死在山腳下了”
“不是叫你們好生伺候嘛,你們是怎麼辦事的”惱怒道。
阮艾愛自然不信,她已經爲那婦人出頭,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做出這種不利己的事,定是有人在從中作祟,她悄咪咪地瞅了眼方蕭,見他安之若素,看不出任何馬腳來。
“那婦人口出狂言,說了一些大不敬的話,小的本想給她教訓,可那婦人滑頭得很,譁衆滋鬧,然後趁亂逃走了”
阮艾愛坐了下來,心也平復了些許:“說了什麼大不敬的話?”
“誹謗當今聖上,說...說天下貪官污吏橫行,枉爲一國之尊”說此,擡頭不自覺地瞟了眼方蕭。
未等阮艾愛出言,將將進來的人,一口否決官兵的話,來人正是美婦的婆婆,那位攬着美婦出門的老嫗。
“雲秋絕不可能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她剛剛還要去攔駕求皇上昭雪”老嫗顫顫巍巍地拄着柺棍走了進來。
美婦的郎君攙扶着老太。附和道:“是,夫人斷不會說如此的話”
老嫗環顧四周,見美婦不在,疑惑問道:“雲秋呢?老朽要當面問問她”
“死了”
一聲不冷不熱地話在娘倆面前毫無防備的投擲去。
“什麼”老嫗心格愣了一下,一副不可置信的盯着阮艾愛,似在求證她的話真僞性。
阮艾愛雖不情願告訴她,但必須將這殘酷地事實告訴二人。又複述了一遍:“她死了,官兵在追捕的時候,摔死了”
老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跪在地上,即埋怨又自責,難過得無以復加,哭訴大號道:“早告訴她,不要去追究,不要去追究,就是不聽,現在好了,白髮人鬆黑髮人,孫兒沒了,連兒媳都沒了,家破人亡啊,老朽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美婦夫君一同與老嫗跪在地上,一臉追悔莫及。慚愧,懊惱,自責彙集在一起,令他痛不欲生。
當初真該聽母親的話,把她鎖在家中。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шшш ✿тt kдn ✿C〇
阮艾愛問官兵:“那婦人的屍首在哪?”
“就在方府大門外”
“擡進來”
這時候陸陸續續來了人。
一位約四十歲的中年男子攜一名弱冠少年進來。
二人恭敬地叩拜:“老農叩見方大人”“草民叩見方大人”
“起來吧,向皇后娘娘行禮吧”方蕭眼神敬畏地看了看阮艾愛。
“不必了,把屍首擡進來,讓親屬確認下”
官兵擡着一抹被白布覆蓋的擔架進來。
老嫗與美婦夫君見那白布沒了氣息,哭得越發兇猛。
邱大壯和他老爹有些不明地盯着娘倆。
自從芋兒偷情,鬧得衆人皆知。他們也好不到哪去。
本兩人偷雞盜狗的,不會鬧得滿城風雨,因牽扯到方家,方嘯天和芋兒,二人行詞告到公堂,最終,芋兒與偷人李秀才的罪證被找到,人贓並獲。
芋兒和那李秀才紛紛進了豬籠。
這等醜聞,讓他們兩家顏面掃地,平日裡連出個門也要受盡他人的諷刺挖苦,只好不得不夾着尾巴過日子。
邱大壯把自家受到的委屈與不堪,全怪罪在劉孃家頭上,都是她家芋兒害得他們叫苦不迭,還抹黑了他們聲譽,他們恨死劉孃家了。
怪他邱大壯,遇人不淑。
官兵揭開白蓋布。
一張仍有生機,血色還未消盡的臉龐出現在衆人眼中,顯然斷氣沒多久。
還有五十年載的光陰,就同那熄滅的燭火,煙消雲散,了卻了人間煩惱事。
美婦郎君一見娘子屍首,眼眶剎紅,忙不迭地站起,魯莽地一把撞開官兵,匍匐在美婦漸冰冷的身子上,悲不自勝,嚎啕大哭:“你走了,我可咋辦啊?都是我不好,是爲夫害了你”
邱家父子倆雖不知發生何事,此刻於情於景,哀慟不絕。他們難免不泛共情之情,開始憐憫,同情劉孃家的不幸遭遇。
這時,皇帝身邊的紅人,仁公公走了進來,他自覺地屏蔽了周遭是非,貼着阮艾愛耳側,嘀咕道:“陛下現在馬上就要起駕了,請娘娘隨同咱家去皇城相府候駕吧”
阮艾愛起身與仁公公渡步到較爲安靜的地方,然後將眼前所見如實複述給仁公公,並委託仁公公說道:“勞煩仁公公向皇上稟明此事,本宮願留在東煦爲那老婦人請命”
仁公公另眼看着皇后,因此事對她生了幾分好感。
這些年眼見阮嶸高樓起,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仁公公唏噓不已。
經歷了大風大雨後,令他頗意外地是皇后非但沒有自甘墮落,棄善從惡,還挺樂善好施的。
宮裡頭,像這麼善心的主,難見了。
想來服侍高坐在金鑾殿上的冷麪皇帝好些個年頭了,多少能摸揣到皇帝心思。皇后的請求,十之八九會同意。
於是,仁公公便先應承下來。
若皇后如魚得水,總比那賢貴妃好相處些。
出於自己的好心與私心,他順道對皇后說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話:“好,咱家這就去回覆陛下,有句話,娘娘別嫌咱家嘮叨,農夫捂蛇,東郭藏狼,娘娘還是小心爲好。上善若水般,方可八面玲瓏。”說完,仁公公轉身回去覆命了。
方府與以往大不相同,往日裡像這等蒼蒼烝民,連方府大宅門口的獅子石墩都不能雷池半步,今日卻門庭若市般,絡繹不絕地來人。
當初審理芋兒案件的長子縣,縣知府的張知林,也被邀請過來。
無事不登三寶殿,張知林也知請他前來定非好事,眼下掃了一圈不陌生的面孔,哭的哭,跪的跪。便知求他來的目的了。
他向方蕭作揖參禮後,這纔看到眼前風華絕代的女子,一看並非泛泛之輩,眼神瞟向方蕭請示,解答他的疑問:“恕下官眼拙,不知這位是.....”
“當今穆國皇后娘娘”
聞之,張知林誠惶誠恐地下跪行禮,感知今日此行,有滅頂之災的可能,未曾想到芋兒案件竟然牽動了皇后娘娘。
“下官張知林拜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既不在宮中,就不必多禮了”
阮艾愛吹開茶水上的浮葉,抿了一口,眯着眼,仔細端量眼前這位已近不惑之年的知縣。
四方臉,星眸粗眉,留着一小撮山羊鬍,一副剛正不阿,嫉惡如仇之貌。
“是你審理芋兒案件?”
“回娘娘,正是下官”張知林躬身回答。
“本宮覺得芋兒案件疑點重重,不知張大人可否把方二公子與芋兒的訴訟的簿子以及相關卷宗呈上來?”
張知林猶豫了一下:“這.....”,暗暗地瞄了兩眼方家二子,想看看二人是否有什麼指示。
二人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他,並無多餘的表情。
若在場人有眼尖的人的話,便能細看出方蕭朝皇后娘娘那邊微呶嘴,大意讓張知縣想法子對付皇后。
無聲勝有聲,大堂氣氛略微妙,也略凝重。
他們眉來眼去的過程,自然沒法逃過阮艾愛眼皮,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全裝作沒看見,肚子裡裝的是明明白白。
他們之間果然有貓膩。就算有,她也不能無端拿人問罪。一介平民小老百姓,怎麼可能鬥得過有權有勢之人。
方嘯天爲了討好上位者,極盡所能地獻媚,如見主人,搖尾巴的狗。對着美人笑臉相迎,換成他人,如張知林,立馬惡言潑語,橫眉冷對。堪比京劇中變臉:“皇后娘娘問你話呢,是啞了?還是聾了?”
張知林按壓住被人輕蔑的怒火,面色微泛紅,小心翼翼應對皇后的發難。“這於理不合,若沒有得按察使司的獲准,是無法受理複審,下官實屬難辦,請娘娘恕罪”
分明不想給,就拿出規矩來壓人。
不僅如此,張知林還深知皇后娘娘是後宮女人,不應隨意干涉朝堂事。雖沒有明面說,但這層層審批關卡,也側面指責她只是養在深宮裡的皇家女人,終不是官,無權過問朝廷事。
聽出他話外音,阮艾愛非但沒有退縮,她亦想借此事來試探皇帝能讓她干涉朝堂這攤水,有多深。
這干政的界限,到底皇帝是因人而異,終取決於他態度,他的寵愛,他的度量。
“本宮已向皇上稟明此事,張大人還是拿出來的好,別到時候延誤壞了事,擔了罪名。張大人那可就得不償失啊”阮艾愛狡黠地看着他。
噗通
張知林重重一跪,讓周圍人始料未及。
他寧死不屈也要恪守住規矩,一根筋地認住死理,並言之鑿鑿道:“即便娘娘要殺了下官,下官也要秉公辦事,須見按察使司的手諭,方可上呈。”
張知林憋着臉,因氣血過高,潮紅之色加深了幾分。
“你.....迂腐”阮艾愛着實拿他無可奈何,只得對他乾瞪眼。
那樣貌被方嘯天瞧了去。
他還頗自得欣賞美人怒髮衝冠嬌美貌,心又開始騷癢難耐,忍不住馳聘飛揚意淫着與美人春宵幾度的畫面。
好在阮艾愛並未注意方嘯天的變化,她正犯難不知如何劈開這個榆木疙瘩。
而賀永路趕巧碰見這一幕。
他意氣風發地帶着三四個人,雄赳赳,氣昂昂地來到廳堂前。大氣不喘一下,發問張知林。
“那皇上的手諭,可入得了張知縣的眼呢?”
張知縣眼尾抽搐,面色陡然難看,從泛紅轉白。
方蕭原本掛在嘴角的笑意,也隨之賀永路的出現,耷拉下來。
賀永路走到雙膝跪地的張知林跟前,將黃色手諭晃到張知林眼前,意欲挫他方纔理直氣壯的志氣。
“張知縣不是要手諭嘛,拿着看看吧”
手諭一到,即見聖上。
張知林不得不起身,接過手諭,臉色難看至極,咳嗽了兩聲,暗暗向方家二子示意。
“若張知縣身子不適,可去歇息。此次,皇上特奉臣爲欽差大臣,翻查冤情。張知縣你現在可還有微詞?” 賀永路試探一問。
“下官不敢,這就去拿卷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