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v章

44、當鋪

泉水從飛霜殿裡流出來,沿着渠道直通行宮之外,最終與山上的一股清溪匯合,化作河水潺潺涌下山腳。

小河邊,剛從水裡鑽出來的孟棋楠和宣兒把溼衣裳脫了,鋪大石頭上曬。午後驕陽猛烈,兩的衣裳又多是輕薄絲羅,沒一會兒就曬得半乾,只是顯得皺巴巴的,還沾了不少灰塵草屑,拿上身一穿,頓時從千金小姐公子變成落魄潦倒的難民,若是臉上再髒一些,差不多可以直接進乞丐窩了。

孟棋楠自己不會梳頭,及腰的青絲晾乾以後,隨便弄上去挽了個髻,然後用手帕把頭髮包了起來。她瞧宣兒腰間還掛着塊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玉佩,頓時一把扯下來塞進他懷裡,讓他貼身收好:“小傢伙財不外露知道麼?沒了這東西纔像平民,不然被歹瞧見一準兒打壞主意。”

宣兒摸着胸口涼涼的玉石,慎重點頭:“知道了。皇嫂,好像對民間知道得很多?”

孟棋楠得意洋洋:“那當然,過來嘛。”

誰叫她從小就是個跳脫的性子,不耐拘束老想着溜出宮,經歷了被偷蒙拐騙等一系列教訓,她終於成爲一個合格的油滑市儈小女子,換了衣裳出去總能找法子混上大半天才被找到。不過這些話自是不能告訴宣兒。

“宣兒帶錢了嗎?”

兩結伴往最近的鎮子走去,半路上孟棋楠忽然想起這麼件最關鍵的事。宣兒把渾身上下摸了個遍,只找出五枚銅板。

“園子裡又不花錢,這幾個銅板還是那天看小東子他們賭錢,學着玩兒贏回來的。”

五文錢?孟棋楠雖然不太清楚晉國的民生,不過估計也跟楚國差不了多少,她嘆了口氣,讓他把銅板收好:“有總比沒有好,先揣着,另想法子籌錢。”

“皇嫂,什麼辦法?”

“大概只能去當鋪了……別叫皇嫂,換個稱呼。”

“哦,好的,孃親。”當鋪是什麼東西?能吃嗎?

“……”

寡纔沒有這麼大的娃……小表叔公!

這個鎮子叫來福鎮,因爲靠近行宮,被認爲是有福之地,而且挨着通往京城的官道,南來北往走動的多,是故帶動了這一地的生計,極爲繁華熱鬧。孟棋楠和宣兒進了鎮子,睜大眼看着頭攢動的景象,像極了兩個鄉下來的土包子。

宣兒想:哇,好多哦。

孟棋楠想:哇,好多男!

寡有很長時間沒見過那麼多活色生香的男了,整日宮裡,見的除了表叔公就是安盛,除了安盛就是扶桑花兒,除了扶桑花兒就是其他不能碰也不能吃的男……

雖然表叔公用着還算順口,但再好吃的東西吃久了也會膩好嗎?

寡想換口味了。

不過換口味的前提是有錢,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能讓男貼。

於是孟棋楠帶着宣兒,循着寫了“當”字的地方而去。

“東西哪兒來的啊?”

高高的櫃檯後面,當鋪掌櫃一張精瘦老臉透着高高上的不屑,鼠目中閃過算計的光芒。孟棋楠收斂了笑容,撩了下額前的碎髮,把頭髮捻到耳後,顯得很侷促:“妾身相公送的……”

掌櫃尖刻的口氣和她弱弱蚊子般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讓彷彿一瞧就能知道這是個外地來的小娘子,因爲窘迫不得已到當鋪變賣一對耳墜,由於是夫君所贈之物,她還有些捨不得。可是身後黑黑瘦瘦的小鬼睜大眼一臉無辜渴求,又逼得她不得不當。

掌櫃也是這般想,他再次打量手心的耳墜,心裡掂算着價錢。平心而論,這耳墜做工十分精細,恐怕只有京中的大戶家才用得上,特別是上面的兩粒東珠,形圓色亮,透着貴氣的光澤,最難得的是幾乎一模一樣大!要知東珠圓潤無瑕的難找,這種同樣無瑕同樣大小的更難找,掌櫃的手心微微冒汗,覺得真是撿到寶了。

“請問……”櫃檯下那嬌滴滴的小娘子怯怯問,“能當多少銀子?很少戴這副墜子,都還很新的!”

見她愈發急迫,掌櫃的反而不急了,拈着稀稀疏疏兩根鬍子,皺起眉頭道:“這個嘛……”

“二十兩行麼?”還不等他想法壓價,孟棋楠已經瞪大眼喊出了價錢,低得讓難以置信。她黑漆漆的眼眸裡寫滿了乞求與哀愁,再次重複道:“就當二十兩銀子,妾身相公說買的時候花了一百兩呢……若非妾身急着用錢,是絕不會拿它出來換銀子的,掌櫃的,就二十兩罷!”

掌櫃心裡樂呵,面上還是爲難:“瞧一個弱女子獨自帶着小娃,也是可憐,倒是想幫,但這東西委實算不得上品……這樣罷,十兩銀子,願意就當,不願意就算了。也不強所難,只是娘子需得想好,出了家這門,外頭可沒這樣的好行情了……”

孟棋楠咬了咬脣,許久沒有說話,彷彿很難下決心的樣子。掌櫃見狀反而心有點慌了,若是她就這麼走了,這筆大買賣豈不是落空!先下手爲強,掌櫃手袖一揮,很痛心道:“罷了罷了,也是可憐,死當,十五兩!最多了!”

孟棋楠趕緊裝出喜出望外的表情,忙點頭答應:“行!”

寫了死當的當票,掌櫃的把耳墜收了去,孟棋楠揣着一錠十兩的元寶和五兩散碎銀子,埋頭垂眼出了當鋪。

“皇……孃親,”走出一截,宣兒問她,“那對耳墜好像當得太便宜了,聽說好的東珠一粒至少價值千金。”

“知道啊。”孟棋楠一擡眼笑得粲然,哪裡有剛纔緊巴巴的小家子氣?她拍拍漲鼓鼓的錢袋,笑道:“若不說得便宜些,怎麼能輕易換來銀子呢?那掌櫃的也瞧見了,一副貪財樣兒,要是表現得很識貨,他難免疑心,這筆買賣就做不成了。走吧,們去大吃一頓。”

宣兒似懂非懂點點頭,但還是心疼耳墜子:“怪沒想周全,出來不帶錢,還讓把貼身的飾物賤賣了。放心,改日一定幫贖回來!”

孟棋楠怪喜歡這個懂事的小傢伙的,揉揉他腦袋:“想得不周全的是,幹嘛老把錯往自個兒身上攬啊。反正耳墜是皇兄送的,咱們要浪費也是浪費他的銀子,甭心痛了啊,嘿嘿。”

折騰這麼久,一大一小都餓了,於是兩去了鎮上最熱鬧的食肆,不管吃沒吃過聽沒聽過,要了滿滿一桌子的吃食。

正當兩大快朵頤,那對耳墜子已經被趙剛的從當鋪里弄出來,呈到了衛昇面前。

他都有些不敢相信:“說她拿去當鋪換了多少銀子?”

“十五兩。”趙剛老老實實答道,連細節也不忘拉下,“娘娘喊價二十兩,當鋪掌櫃嫌貴,最後以十五兩成交,籤的死當。”

二十兩!虧她說得出口!

衛昇氣得冒煙:“旁不識得便罷了,她居然把價值不菲的東珠賤賣了區區十幾兩銀子!而且還是朕送她的!”他越發覺得孟棋楠這沒心沒肺的性子該收拾,苦於現不跟前,只好先拿別出氣,“什麼當鋪連來路不明的東西也敢收?還給出這等荒謬的價錢,定是昧良心的奸商!給朕抄了他鋪子,另把打兩百板子,看他以後還敢不識貨!”

“屬下遵命。”趙剛接了命令,真心覺得只要攤上賢妃娘娘,絕對沒好事兒。

但願她不要來找屬下……災星惹不起啊!

衛昇揹着手房間裡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了,原本想叫直接把孟棋楠抓回來,可是又覺得這樣簡直太便宜她了。思來想去,他決心親自去收拾這只不識好歹的小狐狸,於是大手一揮。

“跟朕走!”

飽餐了一頓的孟棋楠和宣兒從食肆出來,發現街上更熱鬧了,好多吃了晚飯都往鎮子中心一塊空地涌去。他們也隨着流走,發現那裡搭了個臺子,好像晚上要唱戲。拉着旁一問,才曉得今日是六月六崔府君的誕辰,來福鎮的崔府君廟用募來的份子錢請了班子,來鎮裡面唱一場。鎮中來往的各色多,達官顯貴都有,於是藉着這誕辰日的熱鬧,做小買賣和酒水吃食生意的鋪子也就一直開着,街上還有賣果子蜜餞花朵紙燈的,真真是一片繁花似錦。

“看不到,看不到……”宣兒小個子矮,沒一會兒就被蜂擁而來的擋住視線,所以一個勁兒的往高處跳,想瞧瞧戲裡的仙姑漂不漂亮。

也不知道仙姑有沒有皇嫂漂亮呀……宣兒偷偷覷了眼身旁的孟棋楠,見她也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新奇樣子,眼珠子直愣愣的。

宣兒環視一圈,發現街那邊有家酒樓,二樓正好對着唱戲的臺子,他拉拉孟棋楠袖子:“孃親,們去那裡。”

孟棋楠低頭看見宣兒費力仰着頭,頓時懊惱,怎麼忘記小傢伙個子矮了?眼看越來越多,她生怕待會兒酒樓也讓佔了,趕緊牽着宣兒擠出羣,往街對面走去。

不遠的地方,一身常服打扮的衛昇握着摺扇,目光緊鎖那灰撲撲的一大一小。若不是他臉上表情太陰沉,當真可以算此一枝獨秀的翩翩公子。

等着確定孟棋楠進了酒樓,衛昇才抿了抿脣,召來心腹趙剛:“手底下有沒有盜跖之輩?”

趙剛一時拿不準他用意,只得委婉道:“確有一手上功夫極快,探囊取物只是頃刻之間。”

“把喊來。”衛昇嘴角輕輕上揚,怎麼看都是一副算計的奸詐樣。

剛剛雅座坐下的孟棋楠怎麼也沒想到,待會兒她居然會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作者有話要說:表叔公:你們說!抓到以後輪幾遍輪幾遍輪幾遍!!!(╰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