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走水

26、走水

禁宮四處都安放了太平缸,由銅錫鑄造,四季蓄水以備火患時滅火所用。每個太平缸約三尺高,重達千斤,裡面所儲清水多達百升。每天宮裡的太監們都要給太平缸挑水,在冬天結凍的時候還會燒炭火爲缸加溫。不僅如此,各宮都有自己的滅火家事,謂如大小桶、灑子、麻搭、斧、鋸、梯子等,一旦走水了,方便宮裡人進行自救。

所以當衛昇趕到紫蘭殿外的時候,火基本已經被撲滅了,幾口太平缸的水都用完了,太監們又從太液池裡打水,連點兒火星子也不敢留下。天氣炎熱乾燥,火燒起來的時候蔓延很快,紫蘭殿如今半數房屋都被毀壞,有些地方垮塌了,露出焦黑的斷牆,水珠子沿着殘木滴滴答答。

倖免於難的宮女太監們蓬頭垢面聚在殿外,看見衛昇駕到嘩啦啦跪倒一大片。衛昇在髒兮兮的人堆裡找了找,沒有看見想看的人,於是邁步就要跨進紫蘭殿的大門。

禁衛軍統領趕緊攔住他:“皇上請留步。殿中房樑隨時可能垮塌,若是掉下來傷及龍體,末將萬死難辭其咎!”

衛昇硬生生停下腳步,聲音裡都是止不住的焦急:“還有人沒出來!爾等給朕進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一列禁衛軍奉命入殿,剛進去一小會兒,就聽“轟隆”一聲巨響,紫蘭殿的正殿居然真的塌了,濃煙黑塵驟然捲起,遮天蔽日。

衛昇心驚肉跳,拔腿就往裡面跑。在焦黑的宮殿門口,他就與人撞了滿懷。

“哎喲!哪個混蛋走路不長眼!”

對面的人連同肩上所扛之物摔在地上,一怒之下竟破口大罵。衛昇一聽這聲音喜出望外:“棋楠!”

孟棋楠摔得眼冒金星,從聲音也認出了來人,她揉着太陽穴痛苦眯眼:“表叔公是你啊,嘶……痛死我了……”

衛昇見她臉上全是黑灰,髮梢也有些被烤焦,便一把把她摁進懷裡使勁摩挲:“哪裡痛?可是傷着了?你說你怎麼就不肯安分些,走水了不知道跑遠些,反而往火裡衝……很好玩兒是不是!孟棋楠,朕應該用鐵鏈子把你鎖起來!”

孟棋楠好心救人卻被他罵了一通,而且他手臂還箍得她差點要背過氣去,她氣得擰他:“你鎖啊鎖啊!反正已經把人家關起來了,我現在就是你的階下囚,要殺要剮隨你好了!”

“呵呵,”衛昇捱了罵居然笑了,捧起她黑不溜秋的臉,“中氣十足,看來是沒事。”

說着,他低下頭去。

孟棋楠猝不及防被他親到了脣。

“唔!表叔公……你混蛋!你咬我!”

衛昇在她嘴上重重咬了一口,磨牙道:“頑劣的小東西就是要狠狠收拾纔會乖。”

表叔公你纔是東西!不對,你不是個東西!

孟棋楠捂着嘴:“欠收拾的是你!我幫你救後院的母雞你還罵我,你狼心狗肺!我討厭死你了!”

衛昇愕然:“雞?朕何時養過雞?”

孟棋楠跺腳,甩手一指地上:“喏,那不就是。”

一名素衣女子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看樣子是暈了過去。衛昇眉心微跳,回眸盯着孟棋楠,目光灼灼:“你……是爲了救她?”

孟棋楠點頭:“是啊,是你說我要幫忙管好後院的雞,不然你會燉了我喝湯。我猜她就是紀婕妤對吧?”她彎腰扶起女子,口氣稀鬆平常,“總不能讓她不明不白就這樣死了,我才搬來一天對門兒就走水燒死人,那得多晦氣!表叔公來幫把手擡擡。唉這個人真是怪,我要救她她卻唸叨着幾盆破花,死活不肯走,我索性一掌劈暈了扛出來……”

她絮絮叨叨說着,衛昇卻有些心不在焉,神思恍惚。等他察覺手中一沉,低眉看去才發現紀婕妤已經躺在了臂彎之中。

孟棋楠拍着手笑:“自個兒的女人自個兒抱着。表叔公咱們出去吧,看戲的都該來齊咯。”

果不其然,衛昇抱着紀婕妤出去,一羣花枝招展的女人紛紛行禮問安,脂粉香氣甚至蓋過了煙熏火燎的臭味。孟棋楠覺得若是沒有怵目驚心的宮殿提醒,她怕是要被粉飾太平的景象迷了眼。

衛昇的眸子又聚起陰霾,掃過衆女:“平身。”

“謝皇上。”衆妃嬪謝恩起身。其中德妃起身後走近打量昏厥的紀婕妤,眼露擔憂:“紀妹妹這是怎麼了?”

“安盛,傳太醫來。”衛昇沒有放下紀婕妤,如是吩咐了一句,回頭對孟棋楠說:“先去你宮裡。”

他倒是率先進了含冰殿,可一羣女人杵在外頭進退不是,都眼巴巴望着孟棋楠。孟棋楠不自在咳了兩聲:“本宮才搬來又逢走水,宮裡面亂七八糟的,生怕招呼不周怠慢了各位姐妹。這樣吧,有事兒找皇上的就進去等一等,沒什麼事的就請先回,過兩日本宮整理好了再邀各位過來喝茶,給大夥兒賠不是。”

話都說到這份上,衆妃嬪也不可能厚着臉皮貼上去,而且賢妃的位份還擺在那裡,衆女也是敢怒不敢言,最後都悻悻走了,只恨白費了今天這身裝扮。

孟棋楠笑眯眯在後面揮手:“各位姐姐妹妹慢走啊——有空過來串門,我等你們喲!”

打發走了一大羣渴望下蛋的母雞,她正說進屋歇會兒,冷不丁聽見一聲綿綿呼喚。

“賢妃妹妹。”

孟棋楠一陣牙酸倒了的表情,歪眉斜眼。天!這笑裡藏刀綿裡藏針的德妃怎麼留下了!

孟棋楠變臉比變天還快,回頭的時候已是滿面純真無邪:“德妃姐姐您還沒走呀?找皇上有事?”

德妃大大方方點頭:“嗯,我來問問太后壽誕的事。妹妹你沒被燒着吧?我當真欽佩妹妹膽色,敢於火場裡救人,不過真是太危險了,下次萬萬使不得,叫下人們去便是。不然傷着了你,咱們皇上可要心疼壞了,你瞧瞧紀婕妤的樣子便知道了。”

德妃一貫作風,前面都說的是廢話,只有最後一句纔是關鍵——紀婕妤傷着了,衛昇心疼壞了。

那麼,她是在暗示對錶叔公來說,紀婕妤是非常不一般的?

孟棋楠聽懂了弦外之意,但還是裝着不明白,垂眸略微羞澀:“我也沒想那麼多……就是想着救人性命重要,再說大家都是姐妹,本該相互照應的。”

德妃笑得溫柔,親暱拍她的手:“妹妹所言極是。”

她們虛情假意說了番話,一同走進正殿,只見紀婕妤被安置在軟榻上面,衛昇卻坐在了另一邊,眉宇冷凝更甚往日。

“皇上!”

孟棋楠故意活蹦亂跳地撲過去,撞進他懷裡摟住脖子磨蹭,悄聲細語:“這隻母雞對付不了你自己打發還有我看她不懷好意你小心爲妙。”

一口氣說完悄悄話她又大聲道:“德妃姐姐說找您有事。”

衛昇在她掛上脖子的時候眼角抖了抖,腦海裡飛快把她剛纔的話過了一遍才聽懂意思,他不動聲色把她從身上拉下來,板起臉道:“你這樣子成何體統,坐好。”

孟棋楠瞬間雙目盈淚,委屈地坐到另一張椅子上,埋頭擰袖子。

德妃什麼也沒看見似的,對着衛昇福了福身:“皇上,太后娘娘的壽誕快到了,臣妾是想來問問這賀壽之事。”

衛昇皺皺眉:“太后壽誕不是還有兩個月麼,現在商討爲時過早。”

德妃道:“今年是太后娘娘的五十誕辰,臣妾想着應該好好慶賀纔是,況且若是等皇上您從行宮避暑回來再準備,臣妾怕會遲了。”

“太后不喜鋪張奢華,往年怎麼辦的,今年你酌情添加些東西就是了。”衛昇對這些瑣事顯得不耐煩,因爲他現在有着另外的煩心事。說着說着,他又不自覺去瞟了眼還沒醒的紀婕妤。

“可是……”德妃顯得十分爲難猶豫,“往年都是淑妃姐姐在操持,臣妾怕自己辦不好。”

衛昇忽然覺得一向識大體的德妃怎麼也這般囉嗦,像個家長裡短的村婦!他沒好氣道:“那就喊她辦!行了,沒事你回去吧。”

“皇上您忘了嗎?淑妃姐姐尚在禁足,是不能出來的,否則以宮規論處。”德妃無辜地眨了眨眼。

孟棋楠扶額。

就知道你這隻表面賢惠的母雞沒安好心啊! щшш ●t tkan ●C〇

她決心在別人動手之前先自殘一回,受點小傷總比被人一刀子捅死好,於是馬上嘴角一癟,嚶嚶抽噎起來。

這一招成功吸引了衛昇的注意力,他瞪瞪眼:“怎麼哭了?”

他不是花了眼吧?她會哭?!

孟棋楠抽抽嗒嗒:“皇上,臣妾害怕,嗚嗚。”

衛昇不解:“怕什麼?”

“走水的時候臣妾怕極了,一是害怕火會燒到自己宮裡來,二是怕自己若被燒死在這兒,就一輩子見不到皇上您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臣妾怕火勢蔓延會危及到您和太后……”孟棋楠使勁揉揉眼,把眼眶搓得像桃子,繼續哽咽,“所以臣妾才跑了出去,不僅爲了留下自己的命跟您相見,更是爲了您的安危着想,一時腦熱就衝去救火,不想卻被火勢所困,險些出不來……皇上,臣妾害您擔心是臣妾不對,您罰我吧!”

衛昇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明知道她是不想因破了禁足令而受罰,所以纔來做戲,眼淚哭訴都是虛情假意,不值得同情。但他心裡頭偏又舒坦得很,十分受用她柔弱溫順的樣子,衍生出呵護憐惜的情愫。

“愛妃說的哪裡話,朕怎麼捨得罰你。”衛昇極爲疼惜地招手讓她過來,心肝寶貝兒似的摟入懷中,“朕知道你的心意,你對朕如此深情,朕愛你還來不及呢,怎麼捨得罰你。”他刮刮她的鼻子,“不過這樣的事以後別做了,朕的心受不起這般的折磨。”

孟棋楠伏在他懷中感動大哭:“皇上您真好……”

好惡心好惡心!表叔公你說情話太肉麻了,寡人甘拜下風!

德妃看着“情意繾綣”的二人,有些尷尬地挪開了目光。

“東瀾……不要這樣對我……東瀾……”

這時,榻上的紀婕妤發出了聲音,孟棋楠循聲望去,發覺她似乎被夢靨糾纏,夢囈不斷汗如雨下。

東瀾?好像是表叔公的名字!

孟棋楠頓時仰頭,只看見衛昇繃成一條線的下巴。冷峻、嚴酷。

作者有話要說:開新文了,謝小侯和家裡撓人貓兒的故事,戳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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