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6

對方戲謔般的言語,卻宛如炸雷一般在霍菡嫣的腦海中迴盪,方纔馬車在離開樊城之時,自己便在想明明離夫君如此之近,卻終難相見。可如今他便如此沒有預兆的出現在馬車前面,出現在她身邊,霍菡嫣內心宛如一團亂麻,他是真實的嗎?還是因爲自己太想念所引發的的幻覺。

“寧遠侯薛嚴?”邛火酉目光一凜,臉色微沉。他從未如今近的見到這位聞名遐邇的敵方將領,也萬萬想不到身爲邊關統帥的他,竟然不在軍營坐鎮,反而孤身進入樊城。

薛嚴的眼神掃視了一下四周,終又收回放在了邛火酉的身上,脣邊勾起淺笑,聲音低沉暗啞回道。“正是在下。”他的神色和姿態無比隨意,絲毫沒有畏懼之色。

“寧遠侯膽子不小。”邛火酉見薛嚴如此姿態,竟然生出了幾分相爭之心。他發出豪邁的笑出聲,眼神中滿是狂傲之色,“莫非侯爺覺得樊城已盡在你的掌控之中?”

接着右手擡起,不遠處的弓箭手瞬間全部對着薛嚴。霎時間,被這種凝聚成一團的殺氣一衝,連空氣似乎都在這一刻凝滯。

薛嚴見此情形依舊面不改色,甚至連脣邊的笑意未曾淡去半分,眼神中溢出些許張狂,“本侯雖不敢誇口,可事實卻是如此。”他的姿態如此的愜意,語帶挑釁,似乎絲毫沒有將那些下一刻就會射穿他身軀的羽箭放在眼裡。

“就算你帶兵包圍了樊城,可本王還有五萬大軍鎮守城內,勝負還未可知。”烈王被他這種樣子弄得也是內心狐疑驟起,但是語氣中卻是沒有絲毫的示弱,這一次只不過是他棋差一招,料錯了薛嚴用兵的脾性。

依照他和帳下的謀士,從以往薛嚴的用兵習性中觀察和了解,沒有人會想到他竟然會重施故技,當真翻越天門。

雖然手下也有將領覺得薛嚴年紀輕輕,這最後一戰大概會求勝心切,而略顯慌亂。但是邛火酉卻從未如此想過,薛嚴是何等人物,他會慌亂?聽着便像是一個笑話。但他以爲薛嚴的脾性,最後一戰定會想些奇特而毒辣的攻城之法。比如從郾城邊上的荔河上游投毒,那麼身處下游的他便只能棄城而走或者讓整座城池瞬間化爲死城,以至於這段時間對於食物可謂慎之又慎。可是誰又能料想到,薛嚴竟然以這樣的一種方式。

罷了,失策便是失策。既然如此,那便將此人留下讓其臣服或者毀滅,也是除去他們戎國的心腹大患。思及至此,烈王的眉毛一挑,“如今侯爺孤身來此,若不以爲這是鳳城侯府的花園,可以讓你來去自如。”語氣中已經有殺意在醞釀。

“這樊城乃是戎國的門戶,本侯自然不敢掉以輕心。”薛嚴揹着手,掛着邪笑。瞬間從四周的屋頂上竄出幾道黑衣身影,手持弓.弩直直的對着邛火酉。他上前兩步,看着被弓箭對準的烈王和緊張戎國將領,帶着一臉的好奇和玩味。“只是不知本侯與王爺,誰會先行血祭這樊城,爲此戰添上一筆濃墨。”

……

而幾乎同一時間在鳳城霍王府中,霍灝軒此時正獨自執白字破着殘棋,杏色的外袍子襟擺與袖口上均繡着銀色的紋路,而棋盤旁香爐中飄散出陣陣奇香,盤着髮髻的少婦端着淡茶走過來放在桌案上,輕微的聲響讓他略帶清冷的眸間溢出些許柔情與滿足。

“棋局可破了?”阮綺羅挽了挽披帛,饒有深意的笑道。

霍灝軒略微猶豫後執下一子,棋盤上的殘棋頓時明朗,坦然道:“自然。”

“你不擔心?”阮綺羅眉目含笑,雖坐在棋盤對面,目光卻瞥向霍灝軒右手旁的短小薄紙。

霍灝軒眉目微挑,勾了勾她耳畔的青絲,無奈的笑道:“總要對你夫君有些信心纔對。”

“有信心和擔心有兩回事。”阮綺羅臉頰不禁泛紅,嗔笑道。這霍灝軒的腦子比猴子還精明,對任何事都洞若觀火,又怎能對他沒有信心,不過任何事都是瞬息萬變,稍有差池便會出大亂子,心裡自然有些忐忑。

霍灝軒目光微凝,拉起簾子蓋上殘棋,端着茶杯輕啄。“我答應菡嫣的,自會做到。”

霍灝軒口中說得雲淡風輕,可此時樊城之中,卻情勢緊張,一觸即發,除卻兩位戰圈中心之人,其他人的心臟都彷彿瞬間被揪起來,有些甚至連呼吸似乎都禁止了。雙方都不敢輕舉妄動,深怕王爺或者侯爺的性命,會出現危險。

正在此時,樊城的城門忽然大開,數以千計的乾軍舉着刀、劍、盾、矛蜂擁而入,在樊城的大街上與彪悍的戎軍對持起來。

邛火酉不禁濃眉緊蹙,樊城的守備怎會打開城門放乾軍進來,究竟是怎麼回事?剛想大吼守備何在之時。從乾軍中間出現幾匹黑色駿馬,駿馬上紋着戎國皇室的特有標記。身着狼皮的少年騎在黑色的馬背上,面無表情的手捧黃帛,凝視着邛火酉說道:“君上有旨,命烈王迅速撤出樊城,返回戎國。”

“不可能。”邛火酉眸若冰霜,厲聲說道。“君上不可能發出這樣的聖旨。”將樊城拱手讓給乾軍,那自己和將士多月的激戰豈非變得毫無意義,可是這馬上的少年不可能假傳聖旨,因爲他是……

“君上旨意,不可有違。”狼皮少年清秀的面容上,絲毫不因爲烈王的憤怒而發生變化,彷彿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王爺還請速速退兵吧。”

邛火酉咬牙凝視着一旁勾起邪笑的薛嚴,久久不發一語。不禁心中暗恨:他究竟是如何做到?!

“王爺莫非想抗旨?”見他猶豫,少年目光微冷。

邛火酉立即拱手抱拳,“臣不敢!”只是他的臉上帶着濃濃的不甘心,眸光深沉的往馬車的方向看去,黑衣暗衛的長劍傾斜冒出寒光。便知道今日是不可能將馬車裡的人帶走了,遂將眸光對着薛嚴,“總有一日,會與你戰場再會,屆時本王絕不會放過你。”

“既然王爺邀戰,若是不應,豈非不敬。”薛嚴臉上掛着漫不經心的笑容,說道:“在下定掃榻恭候。”

邛火酉冷哼一聲,翻身上馬帶領手下將士,跟着少年往城門方向走去。

霍菡嫣聽着馬蹄聲遠去,一直揪着的心纔鬆下來,想要掀開簾子卻猛然怔然。心中微微有些酸澀,如今終於明白,何爲近君情怯。

薛少宸方纔的每一句話,都似乎落在她的心坎上,讓她的靈魂都在跟着震動。隨着戎*隊的離去,她的手卻漸漸的捏起來,方纔緊張是因爲兩軍對持,如今則是因爲他。

而薛嚴則是目光如炬的盯着馬車,此時在他的眼中似乎已經容不下任何事,任何人。方纔他與邛火酉對持之事,雖然表面鎮定,其實心裡早已激盪不堪。因爲他清楚的明白,此時馬車中的人不是別人,而是她。

當對方的弓箭直直的對着他時,他其實並非不緊張,並非如同外人看到的那般面不改色,只有他知道,在那一刻他竟然手掌發顫,竟然會怕死,怕死去便永遠也沒有辦法再看見她,想到此處微顫的手掌無自覺的緊緊握拳,關節發出嘎嘎的響聲。

“傳本侯令,命厲將軍攜三千精銳,迅速接管樊城駐地。嚴令士兵不得傷害城中百姓,違令者,斬!乾國其餘將士駐紮城外,一律不得入城!”薛嚴厲聲說道。

“是!”響聲震天。而城中暗自窺探的百姓也不禁發出喜悅之聲,雖然他們早有聽說,乾國的寧遠侯不傷百姓,可是總是擔憂。

其實在普通百姓心中,樊城自數十年前被戎國佔領,互有通婚,如今城中戎乾夾雜,他們並不在於這座城池究竟是屬於乾國,或者屬於戎國,這些對他們而言根本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誰能令他們過上好日子。如今寧遠侯這麼說,他們自然興奮,起碼不必再擔心會有生命危險。

待一切安排妥當,薛嚴才邁步上了馬車,伸出手想掀起門簾,卻在真正觸碰上的時候,顫抖的縮手。目光中隱現出一絲忐忑,她如今願意見自己嗎?可是所有的疑慮終究抵不過思念之情,揮開簾子眼神略顯急切,映入眼簾的便是無數次在夢中徘徊的身影,如今正淚眼婆娑的盯着他,眼神盡是纏綿的情意。

而他喉嚨也頓時哽咽,眼眸中暗潮洶涌。

他想問:如今邊城的九座城池已盡在薛家軍的掌控之中,他做到了。那當年她的承諾是否依然有效?

他還想問:爲何會願意和親?爲何不願意等他?

可是最終也只是薄脣蠕動,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

兩人對視似乎過了千年萬年,也似乎只是眨眼一瞬。他便健臂一攬,頃刻間在所有人詫異的眼神中,將眼前朝思暮想的身影緊緊摟在懷裡,感受她的溫度和柔軟。此時他發現自己現在竟然什麼都不想問,什麼也不想說。只是悶聲重重的喚了一聲:“菡嫣。”

霍菡嫣緊緊貼在他的身上,難以自抑的擡起手臂抱着他的腰際,想開口喚他一聲,卻發現嗓子因爲哭泣的緣故,已經乾啞發不出聲音。當她清晰的感覺到他如今僵硬的身子因爲摟着她而微微發顫,頓時心疼不已。

“菡嫣……菡嫣……”薛嚴將頭深深埋在她的脖頸處,彷彿要將千百日的思念全部吐盡。

過了好一陣,霍菡嫣才輕啓雙脣,聲音略帶沙啞。“少宸。”此時她不禁感激那位烈王,若她不是被他劫來樊城,又怎麼可能如此快的見到夫君。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