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之的目光一觸及木盒中的東西,身子一下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他上步俯身仔細看了看,輕嘆一聲,“真是一架好琴……”
冷軒蓉小心翼翼的將木盒中放的古琴拿出來放在桌上,然後請安平之仔細觀賞。
安平之全神貫注的邊看邊輕聲說,“上好的老杉木……難得……難得啊……斫琴師傅也下足了功夫……”說到這裡,他突然擡頭問冷軒蓉,“這莫非是沐裎國梅龍趾梅師傅的新作?”
冷軒蓉一臉驚奇的點頭應道,“確是那位梅師傅的新作。安公子真是慧眼,居然連這琴的出處都能看的出來。”
安平之淺笑着搖頭道,“梅師傅的手藝當世無人能及,能看出來也是理所當然的。只是聽聞梅師傅年過耄耋之後就沒有新作了,沒想都在這裡還能看到如此珍品……”
安平之說着這話,目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這架古琴。
冷軒蓉和曾顏良對視一眼,都微微點了一下頭。他們知道,這一架古琴對安平之的吸引力看來是足夠了。
從衲巖縣回來之後冷軒蓉便開始思考下一步的行動,偶然之間她回想起店鋪開業那天她似乎在這鴉青墨閣的二樓看到過一架古琴,可等她再去找的時候,卻發現那架古琴不見了。
冷軒蓉跑去問了孟莊清,孟莊清告訴冷軒蓉,那架古琴是鴉青墨閣裡鎮店的珍貴貨物之一,自然不能隨隨便便擺放在外面。後來冷軒蓉想方設法從孟莊清口中問出了這架古琴的珍貴之處,然後以“掌櫃”的身份強行讓他把古琴拿了出來。
冷軒蓉走到安平之身邊輕聲道,“我也聽人說過那位梅師傅的事情,所以不敢斷定這架古琴到底是真是假。請安公子過目,果然是對的。”
“真的。當然是真的。”說着,安平之拉了把椅子一甩袍袖坐了下來,舒展雙手,將那纖長的手指輕輕放在琴絃上彈奏起來。
琴音清亮,如涓涓細流。
冷軒蓉退後幾步和曾顏良站在旁邊靜靜的聽着。不知不覺間,冷軒蓉像是回到了前世,這琴音與前世那時一樣,淡雅而又空靈,只是今天的琴音中,能夠聽出隱約的歡喜,而不是帶着悲傷。
等琴音終了,安平之扭頭問冷軒蓉,“冷姑娘可曾聽過這一曲?”
冷軒蓉點了點頭,前世冷軒蓉只聽到過一次這首曲子,不過因爲曲子裡有難得的歡快之感,所以她記得非常清楚。
“如果我沒記錯,這曲名是叫引丹青。”
“沒錯。”安平之有些意外,因爲這曲子是他的一個琴友所做,雖然已經歷時久遠,但並不是十分出名。沒想到連這樣的曲子冷軒蓉都知道,莫非她真的是同道中人?
就在安平之想仔細問問冷軒蓉的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而後房門輕響,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有些焦急的說道,“長公子,郡太守府派人來找了。”
安平之聞言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他緩緩起身,不耐煩的衝門外說了一句,“知道了。”
自從他到了這武明郡,馬上就像是坐牢了一樣。那郡太守賀笠靖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派了不少的人手或明或暗的整日盯着他。連同他的那些手下人都沒有辦法自由行動了。安平之心中雖然有不少的怨氣,但又不好直接衝賀笠靖發火。臨出來之前,父親不止一次告誡他,在這武明郡一定不要惹出什麼麻煩來,因爲這裡現在已經被那個驍瀚王給盯上了,局勢複雜的很。
安平之實在想不透,當初父親爲何會答應下這麼一門麻煩的婚事。
來到這武明郡已經是第四天了,安平之昨天晚上終於見到了那位與他定下婚約的賀小姐。見過之後,安平之對自己之前的想法更加堅信不疑,那賀蕊萍完完全全引不起他一丁點興趣。如果要他說一說那位賀小姐給他留下了什麼樣的印象的話,安平之大概只能說出一個詞來。
普通。
要說長相,首輔丞相府中端茶倒水的丫頭都有不少是各地官員進獻上來的相貌絕美的女子,賀蕊萍和她們比較起來,只能算得上普通。要說才藝,首輔丞相府中養着不少的歌女舞女,她們一個個都精通各種技藝,有的甚至琴棋書畫無所不能,賀蕊萍在昨天晚宴上假裝隨口提到的那幾樣令她自滿的事情在安平之眼中,依然普通。再要說到德行,安平之看得出來,那賀蕊萍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根本談不上什麼賢淑,就算是娶回去,也不過是一個“少奶奶”,根本不是安平之所憧憬的“娘子”。
實際上安平之只是從手下人口中聽說過,普通人家的“娘子”與“夫君”是可以彼此傾述心事的,更是可以同甘共的。這兩樣事情放在安平之身上,似乎都是不可想象的。
一想到自己將要迎娶一個“少奶奶”回去,安平之就提不起什麼興致了。之前幾次推脫,大體也都是因爲這樣的原因。
這次若不是父親開口,安平之也絕對不會到這武明郡來。硬要比較起來,與其娶個賀蕊萍,倒還不如……
想到這裡,安平之扭頭看了冷軒蓉一眼,他的思緒止於此,因爲就在冷軒蓉身邊,還站着那個曾顏良。
安平之從別人口中聽說了冷軒蓉和曾顏良兩人的事情,他們雖然還未成親,但是兩人卻一同經歷了之前那些危難。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同甘共苦”吧。
羨慕。除了羨慕之外,安平之想不到別的了。
迴轉身來,安平之笑着衝冷軒蓉和曾顏良拱手告辭。
“安公子若不嫌棄,還請再來。我們隨時恭候。”
出門之前冷軒蓉說的這句話讓安平之煩躁的心情舒緩了許多。他的指尖似乎還有琴絃的觸感,那一曲引丹青實在是令人回味無窮啊……
送走了安平之,冷軒蓉和曾顏良重新回到二樓那間待客的屋子。冷軒蓉抱着肩膀望着桌上那架古琴,笑呵呵對曾顏良說,“顏良大哥,我說的沒錯吧?那安平之看到古琴,一定會彈奏一曲。”
曾顏良一臉寵溺的望着冷軒蓉點了點頭,而後坐在剛纔安平之坐的那把椅子上,也和安平之一樣,伸出雙手放在了琴絃上。
只見他十指緩緩而動,竟然也彈奏出了一曲琴音。這琴音陽剛之氣十足,雖然一聽就知道有形無神,但冷軒蓉還是有些吃驚。她可沒想到顏良大哥竟然也會彈琴。
曾顏良擡頭看到冷軒蓉一臉驚訝,笑道,“以前昌大叔教的,據說是他自己做的曲子,喝醉了的時候硬按着我讓我學,我好不容易彈對了,等他酒醒之後再聽我彈奏,竟然又氣惱着不准我再彈了。本來我對這音律之事就不甚瞭解,以後也就沒再碰過……”
說罷,曾顏良起身將那架古琴重新用軟布包裹起來,裝在木盒裡。
曾顏良的話讓冷軒蓉察覺到什麼。
昌大叔,圍繞在他身上的謎團還沒有完全解開。當初杜亦霖一心想要查他的底細,後來好不容易從樑秋榮手中弄到了一些含糊不清的線索,卻又因爲之後發生的事情而使這件事淡出了冷軒蓉的視線。
今天曾顏良提起那位昌大叔,冷軒蓉纔想起這個人來。
冷軒蓉本以爲那昌大叔一定是一個習武的粗人,卻沒想到他竟然還通曉音律。如此看來,這昌大叔的身份,便更加撲朔迷離了。他到底是什麼人?爲何會到衲巖縣去隱姓埋名做一個衙差?爲什麼杜亦霖要查找他?他如今,又到底是生是死……
入夜,郡太守府中張燈結綵,熱鬧非凡。
連着四天了,飯廳中加了兩張大桌,一同來吃晚飯的人除了郡太守府中的家眷之外,其餘的都是武明郡裡有頭有臉的人。
安平之一進門,衆人馬上齊齊起身,衝安平之拱手施禮。
安平之皺起眉頭拱手還禮,迎着衆人的目光,走到主桌留給他的位置坐了下來。
賀笠靖坐在他的上垂首,他身邊坐着的是賀夫人,而賀夫人身邊便是那位賀家千金賀蕊萍。
安平之坐下之後先與賀笠靖和賀夫人打了招呼,當他視線轉到賀蕊萍那裡的時候,心中突然升起一陣莫名的煩躁。
“賀小姐,久等了。”安平之輕聲說罷,便假裝不經意的扭頭不再看賀蕊萍了。哪知那賀蕊萍像是早有準備一樣,露出笑顏輕聲對安平之說,“聽聞今天安公子出去遊覽武明郡郡城了?可見到什麼有意思的地方了麼?”
安平之一聽賀蕊萍這話,頓時想到賀笠靖派了那些人監視自己的事情,他本想借此說說這事兒,可轉念又一想,若是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說了,賀笠靖怕是下不了臺。罷了。
“賀大人治下武明郡百業繁盛,在下只是隨意走走,看到的都是一派盛世景象,這實在是賀大人爲官之功啊。”
這樣的官面話對於安平之而言簡直就是家常便發,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