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之前,龔青嵐乘上慕思雨的馬車,離開齊府去往寺廟,與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擦肩而過。
馬車緩緩停在了齊府的門口,一位大約三十來歲的中年男子,穿着鴉青色暗紋番西花的刻絲袍子,掀簾而出,望着幾個月不曾來過的齊府,暗沉的眸子閃過焦躁。
中年男子吩咐隨從道:“去叩門!”
隨從將門叩開,齊府小廝打開門,瞧見來人一怔,口氣淡淡的說道:“蕭老爺您來了。”語氣中,少了當初那份熱情諂媚。
蕭正生自是聽了出來,稀疏而散亂的眉微皺,難道是齊府出了什麼事兒?
“老夫人可在府上?”蕭正生擺着普,嗯了一聲,走下馬車,如往常一般大搖大擺的走進齊府。
小廝在蕭正生進門的瞬間,將門合上,露出他的一個腦袋:“蕭老爺,老夫人得了病,不便見客。”
蕭正生一怔,得病了?他才離開燕北三個月,怎得就得病謝客了?
“放肆!我是老夫人嫡親侄兒,她得病,更是要去探望。快快閃開!”蕭正生板着臉,不耐煩的呵斥。
小廝絲毫不懼:“蕭老爺,大少奶奶有吩咐,不許任何人探望,若是小的將您放進去,大少奶奶得知,小的可是要砸了飯碗。”心底卻是十分不屑,蕭家不過是小門小戶,靠着齊家幫襯,適才發跡。可祖產到了蕭正生手上,卻是有衰落的架勢!
他向來都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兒個恐怕有事相求!
蕭正生正是爲了生意上的事情,來向老夫人求助。幾個月前江南有秋汛,他瞄準了商機,打量購買糧草存儲,待鬧災時高價售出。可誰知雨水不斷,他租賃的糧倉發了水,將糧草給泡了。搶救不及,待水勢退了下去,全都長黴發芽,銀子算是打水漂了。
賬上的虧空,無法正常支出。欠下的債,債主紛紛上門討要。他只得灰溜溜的回燕北,向老夫人借銀子還債。
可誰知,齊府變了天了!
“什麼大少奶奶?”齊景楓成親了麼?
“大少爺一個月前已經成親,如今兩房分家,老夫人住在大房,歸大少奶奶管。蕭老爺若要見老夫人,徵得大少奶奶同意便是。”小廝撇了撇嘴,腹誹道:當真是白眼狼,喂不熟。平素喊大少爺親弟弟,這會子大少爺成親也是不知曉。
蕭正生腹中有許多疑惑,可眼下有要緊事,便壓下疑問,詢問道:“大少奶奶呢?”
“大少奶奶去國安寺祈福,方纔離府,這會子的功夫,怕是走遠了。”
此刻追上去,斷然是要耽擱。蕭正生便放下架子,好說歹說,可小廝油鹽不進,就是不給開門。
“狗奴才!待會就叫你們大少奶奶將你發賣了!”蕭正生滿面怒容,甩袖離開。
“老爺,回府麼?”馬伕調轉馬車,詢問道。
“快追大少奶奶!”蕭正生在心底將龔青嵐好一陣怒罵,心底憋了一團惡氣。
忽而,馬車急急的停下來,蕭正生慣性的往前栽去,重重的將腦門磕在小几上,怒罵道;“沒長眼的東西,怎麼趕車的?”
“老爺,前頭有個姑娘在攔馬車。”車伕摸了一把額頭冷汗,看着丫鬟小跑着走進,湊近馬車說道:“裡頭可是蕭家老爺?”
蕭正生應聲:“是。”
“奴婢是齊家大小姐的丫鬟吟霜,大小姐有要緊事交代您。”吟霜嗓音清脆,十二分的恭敬,擡舉道:“大小姐雖然不在燕北長大,卻是在家書中,時常聽老夫人提及你。如今老夫人有難,想着您是老夫人的侄兒,關係極爲親厚。又善頗有幾分見識,定然能將老夫人救出來。”
聞言,蕭正生猛然掀開簾子,詫異道:“你說什麼?老夫人不是得病麼?”
吟霜一愣,兩眼發紅,淚水奪眶而出:“蕭老爺,您有所不知。大少奶奶是個心狠手辣的厲害角色,不但將二夫人逼去了庵裡,還害得大小姐丟了親事,被賣給了商賈做妾。這都不算什麼,只要家宅安寧,大小姐也就嚥下這口惡氣。可誰知她竟然軟禁老夫人,變着法兒折磨,想要逼迫老夫人交出私產。當時老夫人說她的私產留着傍身,到時候要分成三份兒,大房二房各一份,最後一份給您留着。可大少奶奶不樂意呀,一聽說是給您這外人,當即就要下毒毒害了老夫人。幸好大小姐及時趕到!”說到此,吟霜憐憫的說道:“可憐了許嬤嬤,忠心護主,卻是被大少奶奶給杖斃了!”
吟霜說話顛三倒四,毫無章法。可讓受了悶氣,心底藏着對龔青嵐不滿的蕭正生來說,成功的挑起了他的怒火。
蕭正生聽呆了,隨之便是熊熊怒火。“啪!”的一下,手掌拍在小几上,語氣陰冷道:“這等不孝不善之人,表弟怎得不休了她?”他可是老夫人的外甥,怎得就成了外人?居然想要昧走他的銀子!
比起老夫人受罪,他更在意那些‘屬於’他的銀子!
“大少爺被大少奶奶迷了心眼,辨不清楚好壞,對老夫人不聞不問,由着大少奶奶迫害。可憐老夫人神志不大清醒,指不定過上幾日,便給大少奶奶誘哄着將銀子交代了出去。”吟霜盡挑着蕭正生的軟肋拿捏。
蕭正生臉色鐵青,這等毒婦,就得該死!
“我曉得了,這就去找那毒婦說道說道!”蕭正生氣得發抖,立即讓車伕加速趕去寺廟。
到了寺廟,聽到香客聚集在一起談論募善會之事,計上心來,忽而改變了主意,朝功德殿而去。
此刻正值晌午,香客全都在用齋飯,功德殿無人看守。蕭正生在裡頭轉悠了幾圈,將隨從支開。“你在外邊守着,我去拜拜菩薩。”
蕭正生進去一炷香的時辰後,小沙彌便進來做功課,嚇得蕭正生一骨碌藏進罩着黃布的供桌下,聽着外邊的木魚聲,唾罵了一聲:老禿驢。
這一等,便是不小心睡着了。
待醒來時,蕭正生掀開黃色罩布,便瞧見天色昏暗,一襲墨袍的男子背手離開功德殿。
蕭正生一個激靈,那不是長寧侯世子爺麼?
慌忙爬出來,動了動麻痹的腳,快步追上走遠了的薄黎希。“世子爺、世子爺!”蕭正生高聲喊道:“世子爺,您等等小的。”
薄黎希聽到叫喊聲,回頭看着蕭正生,目光越過他,穿落在遠處的功德殿:“你之前一直在功德殿?”
蕭正生笑臉迎上來,諂媚討好的說道:“笑的聽功課睡了過去,醒來時,便瞧見世子爺了。這不想着是緣分,便追趕了上來。”頓了頓,蕭正生試探的問道:“世子爺,燕北鹽池可有人選?”
薄黎希眼底閃過譏誚:人生不足蛇吞象,燕北鹽池,憑一個新晉起二十年不到,便又開始衰落的家族能吞下去的?
“不曾……”
“小的恰好這些年與朋友做過鹽商,有些許經驗和人脈,世子爺您看小的如何?”
“鹽池競拍,望你如願。”薄黎希聲音涼薄寡淡,淮王雞狗,他還不放在眼底。
蕭正生臉上的笑容一僵,這是不同意了。看着昂首睥睨,神情倨傲的薄黎希,頗有種傲世輕物的感覺。
不待他繼續遊說,便瞧見原本陸陸續續候在大殿外的香客,蜂擁而入。遠遠的聽到有人說:“不得了了,方丈被害了!”
“可不是?不知有多深仇大恨,才能下此毒手。”
薄黎希眸光微閃,闊步朝功德殿走去。
蕭正生頭皮發麻,緊跟着過去,一探究竟。
——
智空大師在燕北聲望極高,又是智臻國師的師弟,極受百姓高官推崇。每日請他誦經做法之人,如過江之鯽。
龔青嵐是爲募善會祈福,適才破例率先接待她,其餘香客便在殿外等候。
小沙彌這一喊,香客霎時衝進了大殿。看着倒在地上的智空大師,雙目圓睜,胸口插着匕首,血染袈裟。
憤怒斐然!
“方丈——”小沙彌跪在地上,抱着智空大師大哭。“您慈悲心腸,卻慘遭毒手,死都不能瞑目。”
“你這毒婦,竟敢殺了方丈!”人羣中,一名婦人開口指責龔青嵐,滿臉氣憤的說道:“就該施以火刑,叫這惡婦給方丈賠命!”
“對!賠命!”
“火刑便宜了她,殺了我們智空方丈,該遊街示衆!”
“砸死她!砸死她!”
此起彼伏的謾罵詛咒聲,不絕於耳。
一個香客,拿着一對蠟燭照着龔青嵐的腦門砸去,唾罵道:“砸死這妖婦,如此歹毒,就該將你掏心挖肺,看看是不是都燻黑發臭了!”
她一開頭,香客紛紛掏出籃子裡的香燭貢品砸向龔青嵐。
龔青嵐還處在那驚愕中,直到肩胛一陣疼痛,適才回過神來。聽着難以入耳的叫罵聲,龔青嵐面色發白的說道:“這匕首是從樑上飛射而下,大師豈是我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能殺害的?你們尊敬、信仰大師,定然是希望抓住真正的兇手!”
衆人手中的動作一頓,思索着她話中的可信度。忽而,有人小聲的嘀咕,音量不大不小,卻足以大殿之人聽清:“功德殿,大師做法之時,就連小師傅都要去殿外候着。除了香客,再無其他閒雜人。大師若不是你所殺,是誰?”
人羣裡,再一次的起鬨,龔青嵐故作鎮定,看着德高望重的智空在她眼前死去,受到不小的衝擊。手心沁出薄汗,冷然望着衆位香客:“我與大師無冤無仇,爲何要置他於死地?親眼所見,都未必是真,何況只是一個假象!官府斷案都要證據,你們不能平白冤枉人。若信不過我,可叫仵作驗屍!”
“你可真惡毒,殘害了大師,竟連大師的遺體也要毀了!”
“難道你們想要兇手逍遙法外?”龔青嵐面目冷清,冷冷的說道:“這件事應當通知監寺大師,徹查!”
小沙彌雙眼紅腫,眼底蓄滿了悲慟,手指着龔青嵐,嫉惡如仇道:“你還要狡辯!我親眼瞧見你把匕首刺進方丈胸口!任你巧舌如簧,監寺師傅斷然也不會輕易饒你,定會叫你償命”小沙彌氣糊塗了,當下口不擇言。
龔青嵐知曉她解釋也無人會聽,當時銀光閃過,她下意識的伸手想將方丈推開,可終是來不及。小沙彌進來,恰好瞧見她收回手。
“我若要殺了方丈,也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小師傅三番兩次阻撓,莫不是方丈之死,當真有蹊蹺?”龔青嵐冷笑道:“我竟不知慈悲爲懷的師傅,會如此不明事理,草菅人命!”
小沙彌一口氣憋在心頭,臉色青紫,忽而,眼睛一亮,高聲喊道:“主持師傅,您來了,這位施主殺害了智空方丈,您可要給方丈主持公道。”
住持師傅白髮白鬚,慈眉善目。一襲燙金袈裟,步履輕盈,如世外高僧。
盤腿坐在蒲團上,摸了智空的脈門,隨即掀開眼皮,觀望口鼻。最後檢查胸口的傷,周邊溢出黑色的血液,照着火光,隱隱泛着幽藍的光芒。
“阿彌陀佛,這位施主,當時是什麼情況?”住持師傅伸手蓋在智空眼睛上,合上他的眼皮,猛然拔下匕首,血如水注噴灑而出。主持師傅拿着灰布帕子一揮,血水盡數灑在帕子上,一滴都不曾濺在地上。
“當時授完課,方丈便將開光紫檀手鍊交與我。只聽到‘啪啦’一聲,仿若有物件燒裂,匕首自樑上飛射而下。”龔青嵐將事因原委一一托出,並沒有一絲隱瞞,除卻大師奉告的那句話。
主持大師沉吟,望着大殿高粱,銀白的眉緊皺。
小沙彌生怕主持師傅聽龔青嵐的一面之詞,連忙說道:“住持師傅,您別聽她狡辯。倘若無人在樑上射下匕首,即使是繩索拴住,懸掛在樑上,也是直直墜落,刺在頭頂或是肩膀,怎能扎進胸口?”
主持師傅看着龔青嵐:“施主可有話說?”
龔青嵐頷首,繞着大殿看了一圈,目光落在供桌上一根紅色蠟燭的燭身掛着一條黑色的細絲線,伸手摸一下,放在指尖碾碎,放在鼻尖聞了一下,有股刺鼻的羽毛燒焦之味,斷定不是燭芯留下的痕跡。順着這個方向望去房樑,這個角度,恰好對準了智空大師的位置。
“主持師傅,麻煩您吩咐人去第四根樑柱死角察看,是否有利器劃過的痕跡。”龔青嵐心中初步有了想法,還需有人驗證。
住持師傅飛身而躍,落在龔青嵐指的那根房樑,上樑夾縫中有摩擦痕跡,下面橫樑有一道深深的劃痕。心念一動,拿着手中的匕首放在上邊比劃,恰好是刀尖留下的劃痕。
翩然落下,望着龔青嵐的目光復雜:“若不是你所爲,你怎知這般清楚?”
龔青嵐從容不迫的說道:“其餘燭火上都是流淌着燭淚,而之前我聽到呲啦的斷裂聲,定然是被燒斷引起的聲音。恰好那根燭火上掛着一條黑線,與絲線形同。彷彿是燒斷了一截,掉落在燭身。我便大膽的揣測是否有人用絲線綁着匕首放至樑上,待銀絲燒斷,匕首便如離鉉的箭一般,迅猛的射下。”
頓了頓,繼續說道:“這不是一般人所爲,位置、時辰算的精準,若是稍有偏差,便是不能成功的。”
小沙彌聽她說得頭頭是道,順着她說的線索一一望去,確實是有絲線綁着,因爲她指的方向,那地上有一條斜直的黑線,焦灰凝成。
“匕首又不是弓箭,怎得會飛射而下?”人羣中,有人質疑道。
龔青嵐不慌不忙的說道:“這也是我爲何叫住持師傅去樑上查看可有刀痕的原因,若是有,便是印證了我所想。”龔青嵐找到一個木架,形似房樑構造。拿過匕首,用銀絲綁住匕首手柄,將薄如刀片的匕首尖端朝下放,扳彎成弓箭彎曲的弧度,一手拉緊了銀絲,讓它緊繃到極致,拿着燭臺燒斷銀絲,匕首被‘嘣’的震動,失去束縛,頃刻間反彈飛射而出,‘叮’的扎刺在地上。
衆人震驚了!
大師居然是這樣被暗害的!
可倘若不是她所殺害,她爲何對匕首佈置,如此清楚?
小沙彌眼底驚愕,被事實堵得啞口無言。
“銀絲拉得越緊,它反彈便更大,氣勢更兇猛。稍微放鬆了,便是會到達不了目標。”龔青嵐冷靜自持,看了眼之前失神時,劃破的手指,扔掉手中的物件說道:“所以,他們纔會選用柔韌性極強的薄刃。”
“你可知兇手是誰?”住持師傅深深的看了龔青嵐一眼,落在這個位置上說道:“智空大師平素都是喜站在香客後方,極少站在香客前面。若是站在前面,定是來人有不同之處,在端詳他的面相。恐怕今日智空大師站在前方,便是你有奇特之處。但若不是精通面相或是熟知智空大師之人,匕首便是落在施主的額頭。”
龔青嵐渾身沁出冷汗,她明白主持師傅話裡的意思,那人設下殺局,目標是她。可卻被方丈突然變動位置,使她後退幾步,保持禮數距離,匕首刺在方丈的胸口。
若是是爲了暗殺方丈,那人必然要算計出方丈的習性,和她是否能引起方丈的注目,早早便在暗中觀察她。但這種結果,卻是萬分之一,斷然是沒有可能!
得出對方要殺的是她的結論,而非方丈!
“住持師傅是要我找出兇手,免得日後再次遇到類似的殺局,讓別人成了替死鬼?”龔青嵐看着主持大師眼底閃爍的精芒,嘆息的說道:“您可以找知府徹查。”
心中卻是明白,佈下這般精妙的殺局,斷然不是簡單之人。
腦子裡不斷的回想她有過節的世家大族,只有李都司、魏國侯府三少夫人,齊少恆與……長寧侯世子。
李都司如今自顧不暇,忙着疏通官道,調職京都,可排除嫌疑。魏國侯府三少夫人李麗影雖有心計,卻沒有大智謀。齊少恆城府不深,全靠二夫人出謀劃策,最後最有嫌疑的便是長寧侯世子。
會是他麼?
他一一符合條件,也有足夠的理由要殺她。
目光落在隱在人羣中的薄黎希身上,徑自走過去。衆人見她走來,紛紛讓開一條道,暢通無阻的站在薄黎希跟前。
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身上掃過,圍着轉了一圈,視線落在袖擺幾滴深色痕跡。伸手攥住袖擺,上面凝固了幾滴燭淚。隨着她拉伸袖擺,薄黎希的手露出來,食指上有一條紅色傷痕,儼然是利器所傷。
“世子爺,可否給個解釋?”只要鎖定嫌疑人,總會找出蛛絲馬跡。
“你懷疑本世子所爲?”薄黎希目光陰鷙冷沉,隱含着肅殺之氣。仿若龔青嵐點頭,下一口便要扭斷她脖頸。
“所有人都有嫌疑,不過是世子身上多了許多‘巧合’。”龔青嵐冷冷的笑道。薄黎希暗中給齊楚嬰出謀劃策算計她,可惜計是好計,卻是被齊楚嬰給搞砸了。
“本世子進香,無意間觸碰到燭臺,你可信?”薄黎希染有薄怒,口氣極盡嘲諷。
“傷口作何解釋?”皆是薄刃所傷,當真就有這麼巧合的事?
似乎窺出龔青嵐所想,薄黎希攤手道:“巧合罷了!”
“世子可以說你這傷是作何所致吧?”
“龔青嵐,這麼多人,你爲何偏偏揪着本世子不放?不得不懷疑,這個陷阱是你設下陷害本世子,一箭雙鵰?”薄黎希目光陰冷,口氣邪肆道:“還是你在記恨本世子?”
龔青嵐躲開他伸來的手,譏誚道:“這麼多人,唯有世子這般巧合,難道不行人生疑?何況,我爲何要殺了方丈?”
薄黎希一怔,深深的凝視龔青嵐一眼,緩緩的說道:“他知道的太多了。”
龔青嵐渾身一震,心中篤定了是他!
如若不然,他那別有深意的眼神從何而來?恐怕是聽到她與方丈說的話了!
“本世子敢作敢爲,是便是,不是便不是。齊少夫人如此針對我,是否無法收場,拿我做替死鬼?”薄黎希目光深沉,忽而一笑道:“如此,爲了洗清嫌疑,本世子不得不追查兇手。”
這話說的彷彿他是被龔青嵐陷害,只因龔青嵐抓不住兇手,便借勢誣陷他,逼得他動手捉兇。
龔青嵐冷眼看着薄黎希,他敢如此說,斷然是已經想好了退路。
薄黎希仔細看了眼大殿死角,忽而,目光落在供桌下的長條蒲團上,走過去,修長的手指勾起一根鴉青色繩索,露出一枚吊墜玉牌。
“齊少夫人看清楚了,這是兇手遺落。”薄黎希隨手一扔,玉牌穩穩落在龔青嵐的手上。
龔青嵐看着玉佩背面刻着名字,正面刻着菩薩的圖像。驀然望向人羣,只見原本站在裡頭的蕭正生,不見了蹤影。
倘若是蕭正生也能說的過去。
可,當真是他麼?
龔青嵐目光微閃,斂去一閃而逝的暗芒。將手中的玉佩給主持大師,歉意的說道:“人跑了,還望主持師傅遣人追拿。”
住持師傅默唸了一聲阿彌陀佛:“多謝施主揪出兇手,還智空方丈公道。可在元兇未曾落網之前,請施主隨貧僧去淨心殿。”
軟禁?
龔青嵐心中失笑,這是不曾相信她了。
這時,殿外傳來一陣叫罵聲:“賤種,我是你哥,你敢這麼對我!”
“鬆手!快鬆手!不是我要陷害那毒婦!活該她被人陷害,這般惡毒,死了也活該!”
叫囂聲越來越近,衆人齊齊望向大殿門口。
只見一襲白色錦袍男子,芝蘭玉樹,披着銀色月光走來。後面兩個隨從,扣着穿着鴉青色錦袍的中年男子。
長福、長順將人往方丈跟前一推:“大師,這賊人捉住,可否放了大少奶奶?”長福與長順眼底目光欽佩的望着龔青嵐,她那一番言論,他們盡數聽進耳中。本想進來一看,卻是被大少爺給攔住。
如今,倒也知曉大少爺爲何阻攔。
“呸!我不是——唔唔——”蕭正生話未說完,便被堵住了嘴,幾個小師傅立即將他拖了下去。
龔青嵐看着面色蒼白的齊景楓,頭髮微溼,披着霧水。鼻尖微微一酸,她之前恢復殺局時,看到人羣中的一抹白,微微的失神,匕首劃破了手指。不過眨眼的瞬間,便瞧見那抹白翩然離去。
原來,他知曉他在,對她會有影響。知曉她能破解了這陷阱,便在外候着。知曉她不願藏躲在他身後,由他庇護,他便在暗處護她,關鍵之時出手。
“阿彌陀佛。多謝施主出手相助,老衲不勝感激。今日之事,老衲雖不願將兩位貴人牽扯其中,卻是造化弄人。”主持大師行了佛禮,神色肅穆的對諸位香客道:“智空遭此厄難,我等對賊人兇惡痛覺。今日諸位施主暫且回禪房休息,明日老衲懇請智臻大師出關,爲各位做功課。”
龔青嵐暗道這和尚狡猾。
衆人散去,小沙彌替智空大師更衣,不解的說道:“主持師傅,您明知不是那賊人所爲,爲何要認了?”
“智空早已算出他有此一劫,莫要追究,讓國安寺遭受厄難啊。”主持大師眼底滿是蒼涼,智空算了一世的命,卻參不透他自己的命數。只知氣數將近,無法化解。
想起長寧侯世子意味深長的話,蒼涼一笑:知道太多惹的禍端麼?
或許罷!
——
龔青嵐坐在炕上,目光盯着爲她包紮的齊景楓身上。搖曳的燭火照耀在他白淨的臉上,忽明忽暗,辨不清他此刻的神色,卻能從氣息上覺察出他在生氣。
“夫君。”龔青嵐按捺不住,輕輕的喚了一聲。
齊景楓不語,將她的手當成珍寶一般,細緻的包紮。
“齊景楓。”龔青嵐眼珠子一轉,喚着他的名諱。有次她無意間脫口而出,他明顯的神色緩和,決定故技重施。
齊景楓眼皮子微動,卻是不曾擡一下,包紮好,徑自收拾藥膏、紗布。
“景楓。”龔青嵐見他背脊一僵,腳步明顯遲緩片刻,抿緊的嘴,卻是藏不住的笑意,微微上揚。齊景楓出其不意的回頭,龔青嵐臉上的笑容一僵。彷彿做了壞事,正自得其樂時,忽而被逮住。
齊景楓抿緊了薄脣,一言不發的開門,作勢離開。
“夫君,妾身知錯,莫要生氣了可好?”龔青嵐趕緊起身迎了上去,抱着他的手臂,撒手不放,整個人貼在他手臂上。
齊景楓無奈,由她去。朝前邁步,龔青嵐便是被他拖提着走一般。
端來膳食的小沙彌,瞧見這詭異的一幕,目瞪口呆。
龔青嵐一怔,適才發覺他們二人已經走出了禪房,看了看小沙彌,隨後落在她曖昧的貼在齊景楓,似乎掛在他身上一般。
恨不得閉上眼鑽進他懷中,擋住臉。認命的將腦袋靠在他肩頭,有氣無力的聳拉着眼皮。
齊景楓亦是尷尬,彷彿瞧出了身上之人的窘境,淡淡的掃過托盤上兩碗米飯:“勞煩小師傅多盛幾碗米飯過來。”說罷,憐惜的摸了摸龔青嵐的腦袋。
小沙彌愕然,看着龔青嵐有氣無力,神情懨懨。雙手挽着男子的手臂,手掌卻是按壓在腹部。一副瞭然,原來這位女施主餓昏了頭。適才這位男施主,不顧禮法,公然……抱着女施主去尋膳食。
“這位施主,饑荒過頭,暫且喂女施主稀粥,待她緩和了,再用米飯。”小沙彌好心的說道:“切莫暴食。”
龔青嵐:“……”
小沙彌放下齋飯,關上門,似乎出去碰上了其他小師傅,刻意壓低了嗓音說道:“方纔一位女施主餓昏了過去,咱們寺院百年來頭一回。就好似林子裡養的無尾熊,掛在樹幹上一般,掛在那位男施主身上。”
“誰呀?”
“就是今兒個在功德殿捉賊的那位女施主。”
龔青嵐瞪了齊景楓一眼,只怪自己耳力太好,一字不落的聽進耳中。
齊景楓嘴角微彎,夾着豆腐放進龔青嵐的碗中:“多吃點。”
龔青嵐看着滿滿的一大碗米飯,憶起那小師傅的話,胃口頓失:“不餓。”放下筷子,躺在炕上,拉着被子蒙着頭。
沒臉見人了!
興許到明日,整個寺院的小師傅都知道她餓暈了。
齊景楓坐在炕邊,拉開被子,龔青嵐死活不放,嘆息道:“明日裡興許小師傅會說有個女施主悶死在被子裡。”頓了頓,補充道:“建寺以來頭一回。”
“……”
許久,龔青嵐適才鬆開被子,露出一雙眼睛,輕輕的說道:“今日是我做錯了,不該不聽你的叮囑,等你一同來國安寺。”綿軟的嗓音,夾雜着一絲委屈。
“我囑託你幾次?”齊景楓這次不打算輕饒了她,若不是不聽他的話,何至於將她自己推置險峰?
龔青嵐略微心虛的豎着三根手指頭。
“自己好好反省。”齊景楓說罷,便起身離開了禪房。
龔青嵐心裡委屈與失落交織,抱着被子,閉上眼睛睡覺。
迷迷糊糊間,似乎聞到一股清香味,引人食慾。龔青嵐緩緩的睜開眼,便瞧見桌子上擺放着一碗荷葉蓮子粥,一包芙蓉杏花糕。
龔青嵐看着齊景楓坐在窗櫺下,整個人沐浴在月光下,鍍上一層聖潔的光輝。
“醒了?”齊景楓忽而睜開眼,轉頭,清淺一笑。如一石落池,在龔青嵐心中蕩起了漣漪,牽引心緒。“趁熱吃了。”
龔青嵐心中一澀,之前有一部分是與他彆扭,不吃。另一則,她吃不慣寺廟的膳食。
原來,他全都看進眼底。
用完膳食,龔青嵐看着他依舊坐在窗下不動,輕柔的說道:“一起去睡。”
“你先睡。”齊景楓揉了揉她的腦袋,漆黑的瞳眸,滑過一道流光溢彩。
“夫君……”
齊景楓無奈的起身,牽着她上炕,側躺在炕上,將她擁進懷中:“睡吧。”
龔青嵐聞着獨屬他的清雅松香,鑽進了他懷中,緊緊的貼着他的胸膛,聽着他砰然跳動的心跳入睡。
——
翌日
天矇矇亮,鐘聲敲響。龔青嵐睜開眼,身邊一片冰涼,身邊人早已離去。
龔青嵐靜靜的躺在炕上,睜眼望着屋頂,一動也不動。
“嘭!”
門扉被推開,龔青嵐眼睛一亮,側目望去,轉瞬那似點綴星辰的眸子,光芒漸漸黯淡。
“大嫂,快些起來,我們去看日出。”慕思雨一改昨日的低落,笑顏如花,進來屋子裡,便四處張望,似乎要瞧出什麼來。
龔青嵐手背貼着額頭,慵懶的說道:“你去吧,待會我還要去見主持。”
慕思雨彷彿記起了昨日傳得人盡皆知的事,慶幸的說道:“幸而你機智。”
“你昨日跑出去,我不放心,叫紅袖去追你了。你何時回來的?她怎得還未回來?”龔青嵐疑惑的問道,若是往常,這個時候紅袖早已端水進來伺候她起牀。
慕思雨一怔,茫然的說道:“昨日裡我去山頂了,不曾看見她。吹了一會子冷風,頭痛的厲害,便回了禪房睡覺。”
龔青嵐放下手,轉頭盯着慕思雨。心底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卻快的難以捕捉。望進她眸子的深處,卻是如一汪清水般透徹。
當真沒有說謊?
“可是迷路了?”慕思雨對上龔青嵐探究的目光,毫不躲閃。
龔青嵐收回視線,垂着眼角,沉吟道:“我讓大師給找找。”說罷,便起身。
洗漱好,便瞧見慕思雨站在窗下,目光注視着那張竹椅出神。
龔青嵐走過去,看着竹椅上遺落着一塊雪白的絲絹,一腳繡着的蘭,絲線起毛,用了有些年。彎身拾起來說道:“這是大爺落下的,今日走的匆忙,怕是忘了。”
慕思雨掃了眼被龔青嵐攏在袖中的絲絹,笑道:“倒是沒料到他還用這塊絲絹。”
“他是念舊之人。”龔青嵐淡淡的說道,對她的話題,興致缺缺。
慕思雨也沒有繼續下去的意思,領着龔青嵐一同去見主持,帶着幾個小師傅,去山上尋紅袖。
山路崎嶇,龔青嵐走得極緩慢,靠山裡頭走,不緊不慢的離小師傅三步之遠。
忽而,走上山頂,出現了兩條岔路,慕思雨提議道:“我帶兩個小師傅左走,嫂嫂你帶兩個小師傅右走,可好?”
龔青嵐頷首,兩人分道揚鑣。
山林裡雜草茂盛,荊棘夾道而生,稍不注意,便會劃破了衣裳。
忽而,前方有動靜傳來,兩位小師傅立即護在龔青嵐身前,小心謹慎的朝前頭走去。
“等等!”龔青嵐開口制止小師傅往前走的腳步。拾起一塊石頭,砸向前頭的路。‘嘩啦’一聲,樹葉子如雪花般驟然飛落,一張大網包裹着石頭,吊在樹上。
小師傅驚愕的看着龔青嵐。
龔青嵐笑了笑,左前方發出動靜,無非是吸引他們的注意力,思緒不會放在腳下的路,反而容易中計。
龔青嵐看着前頭一隻繡花鞋,目光一頓,那是紅袖的!
拿着樹枝,勾着繡花鞋,確定沒有陷阱,便往前走,地上淋漓着血跡。“女施主大約在前頭。”
幾人加快了腳程,前方有一個小陡坡。小師傅探頭一看,喜道:“女施主在坡下。”
龔青嵐探頭看去,果真是紅袖,渾身傷痕,倒在灌木叢中。
小師傅將紅袖擡上來,龔青嵐探了探她的鼻息,氣息微弱。“勞煩小師傅將我這婢女擡回寺院。”
小師傅將紅袖擡起,紅袖手臂話落。明黃的信封飄落,龔青嵐彎身拾起,疑惑的打開,看着裡面的內容與印章。臉色驀地慘白,捏着信紙的手指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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