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賤奴欺主
傅月明乍聞此言,倒還疑是自己聽錯了。卻聽陳杏娘又道:“你倒是想了個好法子,若是咱們爲家中無人,只顧求到父親家裡。難保不讓他們以爲,咱們有求於他,受其所制。如今這樣倒是好,也叫他們知道,咱們不是離不得他們。這受制於人的滋味,是不大好過的。再一則,咱們欠下的人情越多,他們往後再開口求親,就不好推拒了。”傅月明聽了母親言語,心裡甚是歡喜。她本憂慮這般自做主張,要惹母親數落,連帶着季秋陽也不招待見了。幸而陳杏娘心中另有顧慮,並未見責。
正在歡喜,卻聽陳杏娘又說道:“只是他一個外人,在咱們家幫忙,不倫不類的,人若問起來,要怎麼說呢?他又是個未婚男子,沒得讓人看喬了。”傅月明心中微微一動,欲待說些什麼,心裡只覺不大好,那話也就沒有出口。只是說道:“這倒不妨事,咱們家並沒什麼親近眷屬。就是外祖有話說,一則季先生是他薦來的,他若要指着這個說事,他也脫不了干係;二來,女兒在這兒說句不中聽的,外祖又不姓傅,咱家裡怎麼行事,他管的了麼?”陳杏娘聞言,想了一陣,方纔微微頷首,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傅潑皮也被官府拿了去,想來一時也不會有人同咱們爲難了。”說着,又嘆了口氣,道:“老爺纔出去多少日子,家裡就出了這麼多事。這家中沒個男人支撐門戶,總是不行的!”
傅月明聽了這話,倒不好接口,只低頭吃飯。陳杏娘倒也沒再言語,母女兩個吃飯不提。
待吃過了飯,傅月明又服侍陳杏娘吃了藥。陳杏娘還在病中,精神不濟,就說到裡頭躺躺。傅月明便同冬梅一道將她攙入裡間,安頓睡下。她自家也略覺有些睏倦,便吩咐了冬梅幾句,到外間炕上躺了。
才閤眼沒多少時候,就聽外頭一陣嚷亂,傅月明只得又起來,扒着窗戶向外望去。卻見來升媳婦正揪着一個丫頭,連喝帶罵的往這邊走。心裡只忖道:她明知道太太病着,要靜養,什麼事定要這會子來鬧騰。因就吩咐小玉道:“你出去問問,看什麼事,若是不急就等我睡起來再辦。要是急呢,現下就帶進來。”
小玉得了吩咐,便走出屋外。少頃,又轉回來,向她說道:“來升媳婦說近來廚房總丟些東西,今兒午後可就逮着那丫頭偷吃東西,來回太太,說要攆出去。”傅月明聽了,便說道:“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這會子來吵鬧!你去對她說,就說我的言語,先把那丫頭關起來,待回來太太好了再發落。太太好容易才略好些,又被攪鬧的病重起來,就是她的罪愆。”小玉聽過,出去傳話,傅月明這才又睡下。
待歇了約莫半個時辰,傅月明起來梳頭洗臉,叫小玉重新燉了盞茶上來。先到裡頭去看陳杏娘,見她還睡着,就沒打攪又走到了堂上。這邊,便6續有人來回事並支領錢米等。
傅月明料理過幾樁瑣碎事情,來升媳婦子便將那丫頭領上來,喝令她當堂跪下,又陪笑向傅月明道:“姑娘,近來咱家廚房裡頗不清淨,總是少東少西,廚房上竈的媳婦們查來查去,總沒個分曉。今兒午後,我到廚房尋香芹說話。才進廚房,就見一人窩在竈後面,喊也不出來,叫也不出來。沒奈何,我只得走過去,可可兒的就見這丫頭蹲在地上,滿身的碎點心渣滓。想必她適才正在偷吃什麼,叫我抓了個正着。這便押她來見姑娘。”傅月明聽了來升媳婦子的言語,將那丫頭打量了一番,見她左不過十三四的年紀,差不多與小玉一般大,穿着一件青色扣身衫子,身子十分瘦小。認得是家中管採買的家人來昭的女兒彩兒,目下在竈上管燒火。
傅月明認出這丫頭,心內便已明瞭:來升有個遠房侄子也在傅家做事,來升見採買是個肥差,便總想謀來交予他管。然而這來昭也是傅家的老人,又是個老成實在之輩,傅沐槐夫婦頗爲信任,等閒不能更換。來升暗中懷恨,令媳婦暗設埋伏,唱了這一出也是有的。然而這丫頭也未必就乾淨了,怎麼料理卻是個難事。若是不處置,則叫一家下人看她無威可立,甚而有樣學樣,往後她在這家中再別想管人。但若順了來升的意,又未免縱了他的氣焰,倒叫他更飛揚跋扈起來。
她心中思忖,一時沒有發話。滿堂人皆望着傅月明,靜觀她如何行事。
少頃,她微微一笑,當即向彩兒問道:“管家說你偷盜廚房的物事,可有此事?”那來升媳婦見問,不待彩兒說話,趕忙回說道:“姑娘,我親眼望見她躲在竈臺後頭偷吃東西,人贓俱獲,這可不會有錯。”傅月明見她插口,不覺面上微慍。小玉便在一旁斥道:“姑娘問話問着你來?你在一旁插嘴插舌!姐姐也是辦老事的人了,怎麼今日竟這等糊塗起來!”一席話,說的來升媳婦面紅耳赤,只得退在一邊。
傅月明又問了一遍,彩兒方纔低聲回道:“回姑娘的話,今兒小的在廚房燒火,因忙着給太太燉藥熬粥,略晚了些,就沒顧上吃飯。我封了竈火,實在餓得慌,看竈上有剩的餅,便就着冷粥吃了。才吃完,來升嫂子就進來了,一口咬死我偷廚房東西,不由分說將我拽來。還望姑娘明察。”
來升媳婦不待她說完,便立時嚷道:“姑娘休信她巧言令色!分明是她偷盜廚房物事,今被我拿住!廚房總丟東西,不是你偷去的,莫不是鬼偷去的?!”那彩兒年紀甚小,不會說話,只低頭抽泣,沒有言語。
正在此時,來昭媳婦闖了進來,一見此狀,便撲上來邏着來升媳婦廝打起來,嘴裡不住叫罵道:“你這奴才小婦,日夜只想我漢子差事。沒法子可想了,使這拖刀計來害我們!我今兒破着性命不要,也拼着把你腸子勾斷了不可!”那來升媳婦豈是個吃悶虧的,當即還手,嚷道:“你家女兒手腳不淨,你不說你管教無方,倒同我來嘶鬧?!你罵我奴才小婦,你自家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高到哪兒去!”這二人是舊日夙願,今日一股腦發作,又都不將傅月明放在眼裡,只想藉着這事很鬧一場,逞一逞自己的威風,越性便撒潑大打起來。不過片時功夫,就將這堂屋內的桌子也撞歪了,椅子也翻倒了,西牆下襬着的兩個白瓷花瓶也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傅月明見打的不成樣子,當即吩咐小玉,出去叫了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廝進來,將這二人拖開。這兩人早已在地上滾得髻歪釵斜,衣衫凌亂,來升媳婦臉上被抓了兩道,來昭媳婦衣襟扯了道口子。一衆小廝見這樣子,皆暗暗偷笑不止。
傅月明只做不見,當面喝道:“你們都是家裡辦老事的人了,如何能這樣不知規矩?!太太還在後頭養病,你們這樣大鬧,一時吵了太太,害她病又加重,你們可吃罪的起?!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鬧到這般田地!你們往日裡也不是這般,都是太太手裡積年用過來的人,素來穩妥老成的。想必你們是欺我年小,不配管束你們,你們方纔如此?!”一席話畢,這兩個媳婦皆有些臉紅,又連稱不敢。
傅月明冷笑兩聲,又說道:“行都行出來了,還有什麼不敢!如今,我也沒工夫同你們在這兒磨牙。你們這等大鬧,我若今番饒了你們,往後就再也管不得人了!”說着,便即吩咐底下道:“將這兩個媳婦拿到院中,各大二十板子!撞碎的花瓶,記在她二人賬上,明兒照樣兒描賠上來。再革她們每人一月的銀米!”話音落地,兩個婦人面色如土,齊呼饒命。
底下的小廝卻你看我,我看你,爲來升媳婦是個內宅管家,來昭媳婦也是家中老人,都是陳杏娘手裡的用慣了的人,家中極有勢力的。雖是姑娘吩咐,卻又哪敢輕易得罪?
傅月明見狀,不覺更加惱怒,冷聲道:“怎麼,莫不是你們叫我親自動手麼?!”一旁小玉也說道:“姑娘使喚不動你們是怎樣?定要等老爺回來,才能使得動你們麼?”衆人方纔動身,將兩個婦人拉了出去,在院中按倒,打了二十大板。
這二人哪裡吃過這等苦頭,連聲如殺豬一般慘叫不止。聽得旁人盡皆變色,方纔知曉傅月明手段,將那輕視慢待之心盡數收了幾分。
少頃,板子打過,二人抱愧上來,與傅月明磕頭賠罪。
傅月明正眼也不瞧,只當衆說道:“再有如此擾亂家宅安寧的,我可不管她有臉沒臉,是老爺還是太太手裡用過的,一併如此發落!”底下便有媳婦問道:“那彩兒要怎生處置?”傅月明微一沉吟,說道:“彩兒打發到二門外聽差遣,不準再進廚房。廚房丟的一應物件,叫那幾個上竈的媳婦一起補上。所謂監守者不得典其責,橫豎是她們照顧不力,方纔令廚房丟東西。”那人聽命,連忙走去傳話。
一時,又有人上來支領錢米,報算賬目。傅月明叫小玉念着,算了一回,看數目不錯,方纔開發。家中衆人見她條理分明,賬目清楚,言行之間,頗見威嚴,這才低頭聽命,再不敢生事。至此之後,傅家一衆家人,再無人敢糊弄於她。
再說,林家門上人收了傅家的回禮並帖子,忙忙將帖子送入裡頭,轉達與三姑娘林小月得知。
這林小月乃是林夫人第三個姑娘,同林常安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因林夫人生她時頗爲不易,又年小多病,故而十分疼惜,言出必從,要一奉十。因此,她日常賞花會茶,又或出門會友,家中亦不甚管束。與傅家來往,林家老太太雖知一二,卻只道是姑娘們的玩笑,哪裡想到其中竟還繫着嫡孫的姻緣?
林小月收了帖子,看了一回,便交予貼身丫鬟小紅收了,心裡默默思忖道:這傅姑娘倒是個頂頂聰明的人,回帖不用自己的名號,只借她家太太的名字,不肯兜攬。瞧這字跡,也不像出自閨秀之手,倒頗有些像季先生的文筆。我哥哥這樁心事,只怕不好如願呢。
這般想時,外頭門上站立的丫頭報道:“公子來了。”
話音才落,只見一華服公子邁步入門,臉上堆笑問道:“妹妹,那事兒怎麼樣了?她可回信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