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勾搭 燃文
季秋陽在屏風外頭,聽了陳秋華的言語,一時並沒發話。傅月明微覺尷尬,便向陳秋華低聲說道:“妹妹,咱們好好的聽先生講書。妹妹這樣,豈不令人笑話?”陳秋華卻不睬這話,只向屏風外頭輕聲笑道:“聽聞先生是貢生出身,想必有幾分真才實學。但先生若是連小女子這半聯對子尚且對不出來,那莫非先生這貢生的位子是白來的不成?”
傅月明眼觀此態甚覺無禮,又聽她譏諷季秋陽,心中惱怒。待要張口駁斥,卻聽季秋陽在外朗聲念道:“寒梅影疏,盡對一窗風月。”傅月明聽了這半幅對子,心中一動:她樓後長有兩株好梅花,正對着窗子。臘月時節,花開極豔。上一世,季秋陽曾向她戲語道:“樓外紅梅,樓裡明月,如此嬌容對彼嬌姿,風月絕佳。”今聽季秋陽對出這幅對子,雖明知不過爲對仗之故,卻仍不禁憶起了些舊事,一時不曾言語。
陳秋華聽了季秋陽所對,面上微紅,才待開口,卻聽季秋陽又道:“姑娘文采絕佳,在下望塵莫及。然而在下來府上,只爲教二位閨中德行,並非爲吟詩作對。姑娘倘有此雅興,不妨遍邀名士,做會唱和。在下爲世間凡夫,並無此高致。”一席話,將陳秋華說得羞臊滿面,低頭不語。傅月明在旁瞧着,卻見她神色之間並無不悅。
這女學生的功課同男弟子不同,因無需舉業,亦不拘多寡。季秋陽只上了三課書,講了一個時辰,就稱放學,吩咐兩人回去習練字帖,將今日所講抄一遍與他。傅月明心中不捨,卻也無奈,好在日久天長,總有的是時候。當下,季秋陽告去出府。她同陳秋華出來,又到上房裡去。
走到上房門前,只見丫頭冬梅守着門,直衝她們擺手。傅月明便輕輕掀起簾子向裡望去,原是陳杏娘正同管家媳婦算賬。她便放下簾子,踅進一旁的抱廈裡去。此處乃是客位,爲陳杏娘日常會客之所。她讓着陳秋華上炕坐了,自己則在一邊坐陪,又叫桃紅道:“我揀妝裡有上好的花茶,沏一壺來吃。”桃紅應聲去了。傅月明四下望了望,說道:“怎麼不見仁兄弟?”便問夏荷道:“表少爺哪裡去了?”夏荷回道:“表少爺方纔說要淨手,還未回來。”
陳秋華坐在炕上,木木怔怔,似沒聽見一般。傅月明眼見此狀,心念微動,便引逗她說話。她卻所答非問,說話道三不着兩。停了半晌,又紅着臉低低詢問那季秋陽的各樣事體。傅月明聽她問話,便笑道:“這季先生,可是妹妹家裡舉薦來的。他的事,妹妹尚且不知,我怎能夠知道?”陳秋華聞言,更低頭不言。傅月明心中不快,推回房勻臉,起身往後頭走走。
邁出房門,見冬梅還在門上守着,料知陳杏孃的賬還未算畢,便往後頭去了。
步入後園,正是晴好天氣,園中鶯歌燕舞,花柳生輝,傅月明心事滿懷,無意玩賞,只在腹內默默思忖今日之事。
陳秋華爲人性情清冷,孤高自詡,目無下塵,不將一切世人放在眼裡。今竟能開口相邀季秋陽作對,想必心裡是轉了些念頭的。想至此處,她悶悶不樂,因素知自己這個表妹雖生就一副古怪脾氣,心腸卻是極好的,加之上一世待己也算不薄,她本意今生替其尋上一門好親以作回報。不料,她竟瞧上了自己的意中人。此事,頗出傅月明意料之外,這後院失火的滋味,委實不大好受。
她只顧低頭悶想,並沒瞧路上情景,才繞過滴翠亭,路邊叢中忽然躥出一個人來,不防之下,險些撞上。她心中吃了一驚,連忙住了腳步,擡頭望去,卻是表弟陳昭仁。
那陳昭仁一見了她,慌忙打躬作揖,說道:“不知表姐走來,無意衝撞,還望表姐恕罪。”傅月明眼見是他,便還了半禮,舉目又見四下無人,便說道:“你在這兒做什麼?一個人空落落的,我們課也上完了,你怎麼不去與你妹妹作伴去?”陳昭仁微笑回道:“走來淨手,看園裡景色明媚,便四下走走。不意竟遇上了表姐,真是意外之喜。”言畢,一雙眼睛便望着傅月明,癡癡的出神。
原來,自陳氏動了私心,回家便將陳昭仁叫去仔細叮囑了一番,告他來傅家讀書,必要設法與傅月明多多親近。這陳昭仁年輕無知,不明其母何意,卻因到了這個年紀,漸知些風月人事,又見親友之內,傅月明人物出衆,便動了些癡念頭。
傅月明叫他瞧得通身不自在,又有陳秋華一事,心中更是不悅,便說道:“自家姊妹見個面罷,說得上什麼喜不喜的。我有些小事須得回房,仁兄弟先到前邊去罷,那邊秋妹妹一個人坐着,怪沒意思的。我收拾了也過去。”說畢,徑自繞了過去。那陳昭仁立在原地,呆了半晌,伸頭望着,直至傅月明走的不見了,方纔往前頭去了。
傅月明並無事體,不過爲躲避陳秋華起見,回至房內同三個丫頭玩笑一回,說些閒話。不覺已是傍晚時分,冬梅來請她上去用飯,她慢慢地勻了臉,拍了胭脂,纔跟着過去了。
晚飯擺在上房裡,一家子都在,傅沐槐打鋪子裡回來,外出一日不免同陳昭仁兄妹二人寒暄幾句,聽陳昭仁盛讚先生課業極好,心中甚喜。
須臾飯畢,看看天色將晚,門前轎子也備下了,陳家兄妹來與姑父告去。陳杏娘裝了一盒芝麻薄脆,叫陳秋華帶回家去,又道:“八月十五是你姐姐生日,好歹叫你娘過來走走。”說畢,便打發二人去了。一夜無事。
自此之後,陳昭仁兄妹二人便依附傅宅讀書。每日不論陰晴風雨,季秋陽是必到的。得傅沐槐不去鋪子裡時,偶將他請進前堂上,吃茶閒話。幾回下來,只覺此人言談穩重,頭腦清明。又因家中並無幾個會筆墨的小廝,凡有請客送禮之事,便煩他寫帖。他也從不推拒,並不以士子身份爲傲。因此,深得傅沐槐喜歡。
傅月明見他得父親歡心,心裡也很是歡喜。雖慮陳秋華那段心事,好在自那日後,她便再未生事,每日書房之內甚是清淨。
閒裡易過,匆匆半月已去,轉眼便入了七月。
這日午後,因天氣炎熱,季秋陽吃了午飯,便在書房內歇中覺。小廝抱書見無差事,便尋人作耍去了,房中並無一人。
季秋陽仰榻上,將睡未睡的,模糊間卻聽一陣裙子響,便微睜了眼睛,卻見一條翠藍團花拖泥裙曳地而來。他便睜了眼睛,坐將起來,只看一個十六七歲的丫頭,手裡託着個盤子,盤上放着一隻銀壺,一盤點心,笑嘻嘻的走了進來。
那丫頭上前,向他低聲笑道:“知先生夏日勞苦,我家姑娘打發婢子來與先生送些茶點酬勞,還望先生不要嫌棄。”季秋陽眼觀此女生得有幾分顏色,面孔卻生,不似傅家下人,便微笑問道:“你是哪位姑娘的丫頭,倒來與我送點心?”那丫頭低聲笑道:“長日無事,先生只管享用便了,點心又沒毒的,何必只顧問呢?”季秋陽淺笑道:“你不說,這點心我可不敢收,你還拿將回去,上覆你家姑娘,稱季某多謝了。”
那丫頭連忙說道:“先生不收,我回去可要吃姑娘責罰呢,求先生可憐可憐罷。”季秋陽只淡笑不語,那丫頭緊咬下脣,半日才說道:“既是先生執意相問,婢子不敢不說。婢子是大姑娘的丫頭,姑娘看今日天氣炎熱,恐先生受酷暑之苦,親手做下這壺蜜煎梅湯,拿冰湃過,使丫頭送來與先生消暑。先生倘或不吃,婢子必要挨一頓板子呢。”季秋陽聽聞此言,心中狐疑,面上不動聲色,只假意笑道:“既是你家姑娘送來的,我不收便是唐突,你將東西擱在桌上,就去罷。”
那丫頭見他吐口,趕忙將盤子放下,卻又不去。走回來,向季秋陽搔首弄姿,擠眉弄眼,又一手輕輕提起裙裾,露出底下一雙穿着大紅緞子繡芍藥花樣繡鞋的小巧金蓮,低低笑道:“先生何必眼裡只看得見姑娘,婢子哪裡不及她呢?”
季秋陽看她如此情態,心中冷笑不止,臉上還是微笑道:“難得你有這番情意,我又不是木心石性之人,豈不動意?你家姑娘人生得好,卻人事兒半點不通,白可惜了那副模樣。”那丫頭聞說,心裡大喜,當即就要解衣上榻,做配成雙。
季秋陽連忙阻道:“這裡不好,恐一時有人進來。”又笑道:“天長日久,何必急在一時?還是待夜裡二更時分,人都睡了,你悄悄出來,在西北角牆根子下頭搭一架梯子,接我進來。當着露白風清,咱們好生耍耍,豈不甚好?”
那丫頭紅着臉,低聲說了句“好”,又連忙道:“先生既是與我約了,定然要來的,不要辜負了我這番情意。”季秋陽笑道:“你叫個什麼名字?你既同我好,也得給我個什麼,算作信物。”那丫頭笑道:“我叫蕙香,先生記着。”又從袖裡摸出一副手帕,交予季秋陽收了。
正當此時,外間傳來人聲,那丫頭恐爲人撞破,又見已然得手,便慌慌的去了。獨剩季秋陽靠在榻上,握着那手帕子,低頭靜思:我才進來多少時候,這賤婦就要動手了,當真是看不得她姐姐高興的!既然如此,那便叫她來嚐嚐我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