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爸

61 爸

61?爸

蘇巖血水混流的模樣太駭人,蘇先生和後媽都心裡一緊,教訓歸教訓,要是給打成殘廢那就不應該了。

蘇先生心中閃過一絲懊惱,張口欲言去醫院看看的話,但蘇巖那沉默的樣子,讓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莫名的心臟亂跳,神經緊繃,他忽然覺得這兒子無比陌生,明明是他的血脈,怎麼就這個脾氣了?他是當爹的,他辛苦養大他,他教訓兒子幾下算什麼,用得着如此仇恨的目光對視他?

蘇先生醍醐灌頂,沒錯,讓他莫名緊張通體發寒的原因,就是蘇巖的眼神,仇恨,怨怒,毫不掩飾的情緒如海潮般涌向他,滔滔的衝擊着他的身心,又冷又痛苦。

這不是一個兒子看父親的眼神,這眼神太赤果,太鋒利,逼視得人全身發顫。蘇先生哆嗦了一下,不自覺放緩了氣勢後退一步,喘着粗氣慌忙的去撿取紙筒,抽出裡面的紙巾,他想遞給蘇巖,幫他擦擦右眼的血淚,可是他伸出去的手僵住了,直對着他的那隻狼狽的右眼,讓他無法動彈。

蘇巖的模樣是帥氣的,五官端正無可挑剔,又處在最好的年華,青春飛揚迷人眼。蘇先生有時候想起他,頗是自豪驕傲,比他那便宜女兒出色多了。到底是自己的種,怎麼可能差勁。

但此時的蘇巖,頂着那張帥氣的臉,右眼血淚橫流,左眼如刀鋒般冷冽平靜,眼眸中倒影的,全是他這個父親的慌亂。

他爲什麼要慌,他教訓一下兒子算什麼!他不明白蘇巖爲什麼不聽話,他現在辛辛苦苦經營公司,以後等他老了死了,那些東西還不是蘇巖的,因爲他是他兒子,他不會把自己的東西交給外人,妻子也好便宜女兒也好,想都別想他的東西。他都說好要把財產交給蘇巖了,這小子爲什麼不聽話?爲什麼要跟他作對?叛逆嗎?一時衝動?這些都是可以原諒的,但是……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逆子!”蘇先生忍無可忍嘶聲吼出來,他驚恐的發現自己的嗓音變得沙啞無比,音調在發顫。他覺得難以置信,他在害怕自己兒子的眼神?爲什麼會害怕?

後媽心裡也發緊,看不明白這對父子怎麼回事。她本來的確幸災樂禍跑來看熱鬧,但蘇巖是同性戀這件事她一點不反對,最好蘇巖更糟糕一些,糟糕到丈夫跟兒子老死不相往來!只有那樣,丈夫纔會全心全意對他們母女,公司的財產以後只能交給女兒。

可是蘇巖一直以來很優秀,禮貌懂事,她都不好挑刺。挑得過分了會傷害夫妻感情。

但現在她覺得奇怪,蘇巖這孩子,怎麼就用仇人的眼神看着自己父親?怪他沒好好關心他?怪他再婚了?不應該啊,就算有那些因素也不會積成仇恨。好歹他爸從沒在金錢上苛刻蘇巖。

後媽拉扯丈夫一下,安撫道:“你彆氣壞了身體,你老糊塗了吧,怎麼跟自己孩子執拗?”她覺得她如果不安撫一下丈夫,丈夫那模樣看起來要崩潰了,跟瘋子似的。

蘇先生猛然甩開妻子的手,伸着手指顫抖的直指蘇巖,暴跳如雷道:“你要幹什麼!你到底要幹什麼!你要殺了我是不是?老子我養你這麼多年,你就這樣看着我?我他媽是殺你媽了還是殺了你?不準看!”啪一下,一巴掌狠狠打在蘇巖臉上,手心頓時沾滿了血水。但他覺得痛快,一巴掌揮過去,蘇巖就沒法瞪着他了。再那樣看下去,他會控制不住,恨不得矇住那隻眼睛,剜掉那隻眼睛。

摔在地上的後媽氣急敗壞爬起來,紅着眼睛怒罵:“你個老鬼別遷怒我!看看你窩囊樣,你到底是來教訓兒子的,還是被你兒子嚇唬的?一個兔崽子就把你嚇成這樣?真是白當爹了。”

蘇先生仿若未聞,他用髮蠟梳得光整的頭髮早已凌亂,得體的西裝歪歪斜斜掛着,胸口急速起伏,氣喘吁吁得幾乎休克。他好久沒感覺這麼疲累了,身體像被車子碾過,發顫發軟直打飄飄。他有一剎那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對面的人也不是他兒子。他身處血腥黑暗的戰場,他是一個年邁的老兵,而對面站着一個如同厲鬼似的惡魔,惡魔冰冷的眼神直勾勾盯着他,隨時可能收割他的老命。他害怕,他失去冷靜,唯有先下手爲強纔有一絲勝利的希望。

“別盯着我!”

“別看我!”

蘇先生周而復始的重複這句話。

“老蘇……”後媽忍着詭異的氣氛扶住一點點崩潰的蘇先生,這麼一會功夫,蘇先生幾乎癱軟成爛泥,像衰老了十歲。

後媽擡頭小心翼翼瞄了眼蘇巖,仰面看到的是投下陰影的黑髮,半張臉被染得血紅,沾了血的嘴巴詭異的揚起,在笑,蘇巖在笑,露出滿口白森森的牙,血水嘩啦啦涌進他的嘴,瞬間將白牙染得通紅,血滴滴答滴答流淌而下。

“啊——”後媽嚇得驚叫一聲,連退三步靠着沙發大口喘氣。

疲軟的蘇先生慢吞吞擡起頭,看見蘇巖恐怖的臉孔渾身一哆嗦。他沒法動作,只能眼睜睜看着蘇巖逼近他,一步步逼近。那張血臉湊到他面前,他聞到了濃郁的血腥味,呼吸幾乎快停止了。

“爸,爲什麼不給我收屍?”

如深夜的低語,似鬼魅的怨訴,那聲音輕輕的,卻縈繞在腦海,到死都無法忘記。

蘇先生嗎……我們是警察,您的兒子蘇巖……死於……請儘快……認領遺體……

“爲什麼不給我收屍?”

蘇先生控制不住的激烈顫抖,冷汗涔涔的流,如夢非夢的話語,是他非他的人。

“我叫你爸,你養我,也疼過我。你罵我,教訓我,打我,那都是你的資格,你有那個權力。”

“我不會怪你,你老了要是沒人養,我會養你,會給你送終。”

“我叫你爸,不是爲了得到你的遺產。”

“父子天性,你總不該太絕情。”

“可是,你爲什麼不給我收屍?”

後媽顫顫巍巍爬起來,硬着頭皮跑過去拉開蘇巖:“你你你中邪了吧!”

“哎呦,老蘇都暈了。”後媽驚叫,忙扶起丈夫,掏出手機慌慌張張呼叫救護車。她迫切的想離開這裡,多待一秒她怕會和自己丈夫一樣,被這孩子的風言風語弄得神經錯亂。

不多時,救護車叫囂着到來,醫院人員麻利的擡走蘇先生,客廳地板上有不少血跡,卻不知道是誰受傷了。

原本站在那裡的主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了。

後媽也沒心思多管,陪着丈夫直奔醫院。

樑奎沒有走遠,他在健身中心的二樓窗戶邊打發時間,慢悠悠的翻閱雜誌,玻璃窗外直對着蘇巖的公寓大樓。蘇巖從大樓進出他都可以看見。他等着蘇先生夫妻二人離開,然後再上去找蘇巖。

當救護車過來時,他微微不安。

接着,他看見蘇巖的後媽跟醫護人員擡着一人上車,遠遠看穿着,那人應該是蘇巖的父親。

樑奎再也呆不下去,飛快衝向蘇巖的公寓。

他和救護車擦身而過,氣喘吁吁跑到蘇巖的門口,他的房門居然開着,客廳一片凌亂,還有一灘血跡。樑奎大駭,滿屋子尋找蘇巖:“蘇巖你在哪?”他不停撥打蘇巖的電話,可蘇巖的手機就在客廳放着。

樑奎連櫃子都打開瞧過了,怎麼都找不到蘇巖。

樑奎不敢耽擱,鎖了門立即跟去醫院找人。

蘇巖蹲在水池邊,將揉碎的草藥往眼睛上抹,樑奎來了又走了,他只當沒看見。

“巖巖放心,皮外傷而已,沒傷着眼球,擦擦藥很快就會好。”

蘇巖沒吭聲,繼續擦藥。

“桀桀,看到今天的你又讓我想起你剛死的那會。也是這個樣子,跟厲鬼一樣嚇死人,我醞釀了好多勇氣纔敢去找你搭話。”

“……”蘇巖攪亂池水,脫衣泡了進去。池水邊的野花地上,整整齊齊放着他爸丟下的相片。

“桀桀桀桀,我記得那時候,你呆在停屍房不肯走,執拗得很,非要看看誰給你收屍了才罷休。”可惜,沒有看到。

蘇巖沉浸水中,靈泉的水功效奇好,越好越是刺激,受傷的右眼像丟進水中的油,刺啦啦的反應強烈。可是越疼,蘇巖覺得越是安心。疼,證明還活着。會流血,證明還活着。他怕身體麻木的沒有反應,他怕再也流不出血,就像那時候,一天天呆在停屍房,望着身體一日日的難看。

什麼叫度日如年,就是數着分分秒秒,望着期盼一點點落空。

他那時候想,他哪怕活着的時候再怎麼討厭,再怎麼丟人,如今都死了,已經死了,爲什麼他爸媽不來看一看呢?就算捨不得錢買塊墳地,跑來假惺惺的哭一場,他也罷休了。他等了好久,不知道數了多少天,後來他怕了,不敢等了,不敢看了。

他重生了。

天知道重活15歲的那天,他望着多年未見的父母,有那麼一剎那,差點撲過去質問:爲什麼不給我收屍?

那淤積在心多年的瘋狂吶喊。

他忍了這麼久,今天依舊沒忍住。

他問出來了,親口對他爸問出來了。

身體泡在溫潤的泉水中,刺痛慢慢減緩,他衝出水面,舒服的吐口氣。

上岸穿衣,拿着厚厚的相片,蘇巖一臉深思。

“阿姨,蘇巖真的沒有跟過來?”樑奎黑着臉再次重複了問題。

守在病牀邊的後媽深深皺眉,疲憊搖頭:“樑大少爺,我說過很多遍,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裡,病房就這麼點地方,他那麼大個人,我總不能瞞着你。你去學校找,去他的公寓找,問我沒用。他……就是他把他爸折騰進醫院,他要有孝心來探病,怎麼會嚇唬他爸?”

樑奎厭惡的瞥嘴:“我是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可是蘇巖我瞭解,他沒事嚇唬叔叔幹什麼?”

“他就是嚇唬人了!簡直有病……”

樑奎冷聲:“阿姨您一個長輩,說話厚道點。”

病房門被推開,唐悠拿着飯盒進來,見了樑奎不屑的哼一聲,將飯盒遞給她媽:“媽,你趕緊吃飯。”

後媽見女兒來了鬆口氣:“你爸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來,哎。”

唐悠不以爲然道:“不就是被他兒子氣暈了嘛,要不了多久就沒事了。他兒子也真是,白長那麼大塊頭,居然跟女人一樣被大少爺包養,太噁心了。我聽同學說男人跟男人都是插後面便便的地方,媽,你聽了是不是吃不下飯?”

後媽狠狠凝眉:“悠悠你閉嘴!”

話語一落,樑奎一巴掌狠狠甩在女孩白皙的笑臉上。那譏諷的笑臉頓時扭曲浮腫,奇醜無比。

“嘴巴給我放乾淨點,不然老子找人奸了你!”

樑奎狠厲的瞪着唐悠,女孩被打得要哭不敢哭,憋屈的瞪着樑奎和她媽。後媽臉色鐵青,手指攥得發白,醞釀好一會,才擠出笑容對樑奎說:“悠悠不懂事,口不擇言,我替她道歉。你別跟她計較,她不敢怎麼樣的,我會管好她。你千萬別跟她計較啊。”

樑奎只覺得痛心,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他想過很多次被父母發現後的場面。但他沒想到蘇巖會比他更早遇到這件事。蘇巖被打了,受委屈了,他恨自己當時爲什麼不在身邊,爲什麼那麼聽話的離開了,他如果不走,起碼可以幫蘇巖承擔他爸的怒火。他爸要打人出氣,就讓他打,他可以替蘇巖全部承受。可現在,蘇巖不見了,到處找都找不到,醫院,學校,公司,甚至蘇巖的老家,所有能找的地方他都問了。

“相片呢?”樑奎換了問題。

後媽一愣,想了想,說:“相片在蘇巖的公寓,當時被他爸全部丟在地上,我們走得急,沒收拾。”

樑奎心想相片大概被蘇巖收了。

樑奎不再多言,直接回了家。

他爸樑興國還沒下班,樑奎找來保姆問:“這幾天家裡有沒有收到陌生郵件?比如相片。”

保姆搖頭:“沒有啊。”

樑奎納悶,爲什麼送相片的只給蘇巖家送去,卻不給他家?是怕得罪樑家?可那個送相片的人,又是爲什麼去膈應蘇家?看起來似乎跟蘇巖過不去。

但蘇巖在這裡沒有的罪過誰,反倒是土生土長的他得罪過不少人,比如說被趕出部隊的發小黃盛安。可如果是黃盛安,他會將相片丟給他爸樑興國面前,而不是去膈應蘇巖。

而且他隱隱聽說黃盛安離開部隊後去了南方討生活,年前就不在A市了。

樑奎靜靜等到樑興國下班回來。

“爸,我有事問你。”

樑興國好奇:“什麼事這麼急?”

樑奎蹙眉,看來他爸真的沒有收到相片,最起碼暫時沒有。

“爸……如果我做了讓你覺得丟臉的事,你會怎麼對我?”

樑興國面色一沉,沉默的褪下手套,挺拔的身形直接擦過樑奎,一言不發去了書房。

“……”等不到答案的樑奎聳拉下肩膀,隨即很快振作起來,穿上外套再次出門,不管蘇巖在哪裡,總要不停的找他才行,找到爲止。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2更喲~哈哈~~明天七點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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