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不起眼的黑色紅旗轎車,緩緩行駛在燕京市區的馬路上,車內車外,並無任何不同。
昨晚一場秋雨一直下到現在,依舊淅淅瀝瀝的不停的往下落,絲毫沒有要消停的意思。
一場秋雨一場涼,燕京的氣溫陡然降低不少,街邊不少行人撐着傘急匆匆的走過,不過一個晚上,身上的衣服就是變得厚實許多。
陳珞坐在車內,側過頭仰望着這片不知道沉澱了多少年而略顯厚重的天空,灰濛濛的天空因爲這場雨變得清亮不少,呈現出一抹古舊的藏青色,依舊還是厚重的顏色,一成不變。
他的視線收回,看向道路兩旁,綿綿不絕的秋雨之中,雖然有雨水的滋潤,城區的景緻依舊變得蕭條不成,呈現出一副落敗的場景。
他看着,遲遲沒能收回視線。
坐在他的左手邊,一直在翻閱着一本雜誌的周妁合上書本,朝着他所看的方向看了一眼,好奇的問道:“你在看什麼?”
“看這人,看這風景。”
“好深奧。”周妁笑。
陳珞也是笑了笑:“剛纔看到很多女人撐着花雨傘從街邊走過,背影各自妖嬈,卻沒一個有你十分之一的漂亮。”
這算是一句調皮的話了,車內的氣氛,無形之中輕鬆不少。
在他們談話的時候,司機依舊筆挺的挺直着腰桿平穩的開車,不急不緩,黑色的紅旗轎車,不知道開了多長的路,轉過了多少個彎,直到最後,周邊路上的車子漸漸變得少了許多,這一路上,便也是變得清淨不少,只能聽見淅淅瀝瀝的雨滴打在車上上發出的滴答聲,還有刮水器一下一下的聲音。
再往前面,沿路的車子變得更少,沿途能夠見着不少高牆大院和一些荷槍實彈站崗的士兵。
看着那些士兵的,看着那些紅牆白瓦的時候,陳珞也是下意識端正了自己的身體。驀然想起了一句話,燕京的高牆大院,自來就是權力的象徵。
黑色的轎車雖然不起眼,一路上卻是暢通無阻,車子最終在沿路深處的一棟院子前停下,立即有門衛過來開車,車門拉開,對着周妁敬了一個禮。
周妁微微一笑,看向陳珞,陳珞嘴角也是有一抹淺淺的笑意。
周妁見狀,便是道:“走吧。”
說着,他走過來親熱的挽住陳珞的手臂,一路往裡面走去。
院子不大,三五步就走了過去,還沒進門,就是見着一個穿着軍裝的中年男人從裡面走了出來,陳珞看那人的頭銜,是一個大校。
那大校見着周妁的時候,有着一絲意外,旋即臉上堆滿笑容迎了過來,笑着道:“小妁今天要來,怎麼也沒事先說上一聲,這可來的不是時候,我要走了。”
周妁笑着迴應:“我是臨時決定過來的,樂叔叔有事就先去忙,改天專門上您家拜訪。”
“那敢情好,我先走了啊。老爺子今天氣色不錯,心情也很好,你也會多陪着聊聊天。”
說着,這人就是離開了,臨走前,看陳珞的眼神,極有深意。
這個人的出現,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周妁帶着陳珞繼續往裡面走,一樓的大廳內,精神矍鑠的老人正在下棋,只有他一個人在下,卻也是下的津津有味的樣子。
周妁叫喚道:“爺爺。”
周老擡起頭,往她那邊看來,然後視線落在兩個人挽在一塊的手,輕聲咳了一聲。
周妁明白過來,立即放開陳珞,上前兩步,就要將棋盤收走,周老卻是一擺手:“陳珞也會下棋的吧,陪我下兩局。”
陳珞笑道:“好啊。”他走上前,直接在周老的面前坐了下來。
周老看着陳珞這淡然處之的模樣,又是想起剛走的那個樂毅無比侷促的姿態,嘴角不由有了一絲笑容,他沒有說話,飛快的將棋子收起來,自己先走,跑了一步棋。
陳珞看一眼,道:“周老確定沒走錯嗎?”
周老笑眯眯的:“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薑還是老的辣?”
陳珞笑而不語,飛快的走棋,那周老看陳珞也是下的不依常規,無跡可尋,微微一愣,搞不清楚陳珞是不是在學自己,卻還是走了起來。
一來而去,陳珞越下越快,周老卻是越來越慢,不過五分鐘,在一旁看的周妁就是意識到周老要輸了,趕緊對陳珞使了一個眼神。
陳珞微微搖頭,周妁就是瞪眼,陳珞再一次搖頭,周妁無奈,只得轉身去倒茶水。
周妁的這些小動作,又豈能逃過周老的眼睛,他不動聲色的繼續落子,陳珞黑子往下一放,長龍截殺。
周老看一眼棋局,讓陳珞將黑白子撿起來,再來一局,第二局,依舊是長龍截殺。
兩盤過後,周老似是有些累了,接過周妁端過來的茶,喝一口,閉上眼睛養了一會神,這才道:“銳不可當,寸步不讓,好,不錯,不錯。”
他一連說了兩個不錯,顯然心情不錯,並未將輸棋的事情放在心上。
陳珞本也知道周老醉翁之意不在酒,下棋是假,考驗他的人品和心性是真,微微一笑道:“周老不生氣嗎?”
周老道:“爲什麼要生氣?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樣子,大開大合,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纔對。什麼樣的年紀就該做什麼樣的事情,都和我們這樣子老氣橫秋成什麼話。”
周妁在一旁聽的呆愣不已,她可是清楚的記得老爺子以前和夏老下棋的時候,那可是爲了一個棋子爭的面紅耳赤絕不退讓的,這也是她會給陳珞使眼色,害怕老爺子不高興的緣故,卻沒想到老爺子陡然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陳珞所想的,自然和周妁不同,他一聽周老說這話,就是明白周老也是知道了在長城俱樂部裡所發生的事情。
原本還擔心因爲那些事情會讓這位老爺子不滿,卻沒想到老爺子言下之意充滿欣賞,這也是讓陳珞懸着的一顆心微微一安。
他道:“周老,我此次前來,有些話要問,不知道現在能不能說?”
周老顧左右而言它:“小妁,你去看看飯做的怎麼樣了,還沒吃午飯呢。”
周妁應一聲,去廚房看去了,陳珞看周老一眼,又是試探。
這周老顯然是知道他爲什麼要來,故意將話題岔開了。
陳珞既然來了,也不着急,暫且不說了。
周老見周妁離開之後,對他道:“曙光集團要進入燕京了?”
陳珞暗歎老爺子的明察秋毫,正是應了他之前所說的那句話,薑還是老的辣,他點了點頭:“是的。”
“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做好準備了?”
“周老剛纔還說讓我無所畏懼,一往無前的。”
周老哈哈大笑:“好,說的好,就是該這個意思。”頓了頓他又道:“不過有句話我說在前頭,我些東西,是你的,你就去爭,不是你的,你也別去勉強。”
“我明白。”
……
過一會,周妁過來,表示可以開飯了,周老先站起來,揹負着雙手往餐廳走去,周妁故意落後一步,在陳珞耳邊輕聲道:“老爺子今天古古怪怪的,你們到底想幹什麼?”
陳珞笑道:“老爺子在考驗我是不是一個合格的孫女婿。”
周妁臉微微一紅,輕擰他一下:“不許亂說。”
周老的年紀大了,飲食方面頗爲講究,桌子上的幾個菜,都極爲清淡,營養搭配均衡,火候剛剛好。
不知道是否是周老眼尖,他筷子往前一伸,夾出一根微微發焦的青菜,放在了旁邊的碟子裡,仿似自言自語一般的道:“火候過了啊,過猶不及。”
陳珞聽的心意微微一動,還是試探。意思是告訴他,燕京這邊伸手進來可以,但是要循序漸進,不然未必會有好的結果。
他不動聲色的從那盤青菜裡夾出另外一根,一口氣吃下去:“這菜的味道不錯,我很喜歡,周老要是不喜,那我就吃了。”
隱晦之中的一句迴應,意思是旁枝末節之事,不影響大局,這菜,還是這菜,並不會因爲那一根燒焦的青菜而影響了味道。也就是說,過程如何不重要,結果才重要,不過是小火慢燉還是急火快炒,只要將菜的味道做好了,就不會影響到食慾。
周老咀嚼飯菜的動作微微一滯,看向陳珞,略顯渾濁的眼中一抹精光乍現,他放下手裡的筷子,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口,緩緩道:“真的很好嗎?”
這一次,沒等到陳珞說話,周妁就是迅速夾起一根青菜放在了嘴裡,很認真的點頭:“真的很好,爺爺您太挑剔了。”
很顯然,周妁也是聽出了二人對話之中的箇中三味,有意幫襯陳珞一把。
而周妁的插話,無形之中打亂了周老話語裡的節奏,他一聲淺笑:“好了,我吃飽了。”
意思是,這菜的味道如何,已經不關他什麼事了,他置身事外。
陳珞放下筷子,微笑道:“我也飽了!”
他說着,從口袋裡掏出煙來,問道:“周老要不要再嚐嚐其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