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漢曾聽自己的三弟許延壽描述過少年昌邑王的種種頑劣行徑,萬萬沒想到如今真人相見,眼前的少年天子卻有如此一副雷厲風行的韌勁。劉賀的言行,令他不自覺的想起世人對劉徹政績的種種描述,他在心裡讚歎了句,果然不愧是武帝的孫子。
“臣死罪!”他心悅誠服的拜下稽首,聲音微顫,但身體已經不再抖顫,劉賀的果斷敢爲,令他莫名的感到了一股振奮。這就是劉髆的兒子啊!果然比劉髆更優秀出色!
然而,很快許廣漢心目中對劉賀的印象就徹底扭轉了。
張賀死後,他暫時接任掖庭令。可是新官上任就遇上一件棘手的事情,而且這件事須得他親自出馬解決。
許廣漢一大早便去了掖庭,他沒讓掖庭丞跟着,只是叫了個黃門去傳話,等了近一個時辰,那黃門才訕訕的回來,說:“好大的譜兒,居然放話說有事讓你自己去見她,她沒空前來。”
許廣漢不以爲忤,佝僂着腰背點點頭,“沒關係,沒關係。”
一夜之間,他像是老了近十歲,走路都顯得沒太多精神。到了門口,他猶豫着要不要進去,門內已有侍女含笑相迎:“美人一大早就說有客來,真沒想到竟會是你。”
侍女熱情的招呼他進門。這是一間並不算太寬綽的房舍,屬於披香殿中的一間配殿,殿內原先的佈置清雅樸素,如今添了許多奢華的飾物,倒使得這間原本不大的房舍顯得有些逼仄。
許廣漢站在堂屋裡,正環顧四周,身後有個慵懶的聲音說:“真是稀客呢。”
“老臣見過州洋美人!”
州洋一身素衣,雖然頭上釵簪全無,但仔細分辨仍能看出她曾精心描畫過眉黛櫻脣。她神情懶懶的,嘴角掛着一抹不在意的笑容:“掖庭令,我怕熱,你有什麼事便直說了吧,免得多耽誤工夫。”
也不知是不是天太熱的關係,許廣漢站在密不透風的堂上,聽着後院喳喳喧鬧的知了叫聲,額上的汗滴如水珠般直往脖子裡灌。
“那個……”一開口,他發覺自己嗓子又幹又燥,如火在烤,說出的聲音都似乎被熱氣黏在了一塊兒了,“奉太后詔令,先帝宮人一併遷往平陵奉守。老臣今日來此是想問一聲,州洋美人準備何時離宮前往平陵?”
州洋倚着柱子冷笑,那笑容掛在那張敷滿鉛華的臉上顯得格外叫人心寒,“你老人家好像昨天就已經來過了,不是麼?”笑容越放越大,她笑得猶如鮮花綻放,勒緊的曼妙身材也隨着笑聲在震顫,她根本不讓許廣漢有絲毫退避躲閃的機會,踏前一步,“你不是都看到了沒?陛下誇我伺侯的好,還那麼大聲的說我是掖庭裡最銷魂的妖姬……你向來耳聰目明的,豈有錯過之理?”
她靠得如此之近,許廣漢甚至能清晰的嗅到她身上噴灑的濃烈薰香,那是宮中的禁忌——蘅蕪香。
他面色煞白,汗如雨下:“臣……臣不明白美人在說什麼。”
州洋眼眸一閃,“平陵我是絕不會去的!我十七歲進宮侍御先帝,從此將女子最美好的十年歲月埋沒在了這寂寂深宮之中,最後卻什麼都沒得到。我不甘心!我好不甘心!家人把我送進宮來,個個指望着能依靠我飛黃騰達,可他們卻沒一個人是真正爲我着想的。”她似哭還笑,狀似瘋癲的仰起頭,“先帝駕崩時,我沒覺得多傷心,我只是覺得自己在這未央宮裡熬了十年,終於結束了。我可以回家了,雖然我不甘心十年的付出最終什麼都沒得到,但至少我不必再繼續耗費下去了,我可以回家了……”淚水無聲的從她眼角滑落,她厭惡的隨手擦去,“可我沒想到,我在這宮裡埋沒了十年,最終卻連家都不能回,還要被髮配到平陵去給死人守墓!憑什麼?他生前沒有好好待我,憑什麼死了還要我陪他繼續耗下去?身爲女人,我就那麼卑賤嗎?”
面對着她排山倒海般的憤怒指責,許廣漢終於忍無可忍的一巴掌摑了過去:“身爲女子,你並不卑賤!可你身爲先帝的宮人,卻勾引陛下,與之有染,其心可惡,其行可棄,其罪可誅!”
通紅的指印很快在她白皙的面頰上浮現出來。州洋無動於衷的挺直脊樑站着,鄙視的睨了許廣漢一眼,傲然道:“我既然如此罪不可恕,爲何昨日你不當場抓姦,定我死罪?你是掖庭令,你有這個權力不是麼?你明明就已經看到了,爲何卻逃得比耗子還快?既然你認爲我是錯的,那你躲什麼?又或者,你現在大可將我押入掖庭獄,像我這樣的賤人只怕早已連去守陵的資格都沒有了吧?”
許廣漢被她咄咄逼人的質問弄得啞口無言。
州洋嗤笑,得寸進尺,步步相逼,“也許我的確下賤,但至少我知道該怎樣利用自己,讓自己過得好一些。反正我生來就是用來利用的,與其讓別人利用,不如自己利用……你真要怪,就該怪那受不了誘惑的皇帝,他不僅守不住爲人子的喪孝之禮,還和先帝的宮人**後宮……哦,不對,不止是後宮而已。”她笑吟吟的盯着許廣漢,把他的狼狽難堪盡收眼裡,“昨晚陛下受傷了,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色膽包天的皇帝不僅**了先帝的後宮,還想染指先帝的侍中——”
撲通!許廣漢終於被她吐露的驚天秘聞逼得崩潰,震驚的跌坐在了地上。
適時男風大盛,自漢開國高祖起始,便屢有男寵與帝共臥起的事件發生,這些不足爲外人道的私密在這座未央宮內卻屬於默認的事實。作爲掖庭令,許廣漢並不是不瞭解帝王們對這種男風的特殊嗜好,只是劉賀的大膽實在超乎他的想象。
“我不妨告訴你實話,陛下倒想逗着他倆兄弟玩來着,結果那刺頭不分輕重就傷了陛下。我跟你說這些,是要讓你看清楚現在是什麼世道,陛下敢他從來沒把霍光放在眼裡,霍光也好,張安世也罷,遲早都得被清除得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