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徐子文的電話就好比招魂符，每次電話那頭傳來她悚動的叫聲，準沒好事。
“你說清楚，叢昊出國？”葉安安一邊轉身進了宴會廳一邊跟徐子文確認着，“你看清楚沒？你怎麼知道他要出國？”
“我這不是在機場麼，我剛剛看到叢昊學長了，揹着包推着好多行李，我本來想過去打個招呼，但看到他朝國際航班的方向走，旁邊還跟着一對中年夫妻，好像是他爸媽，我覺得不對勁啊，沒聽說他要出國啊，就先給你打電話了，你……”
葉安安走到蘇陽身邊，‘啪’地掛了手機，一把扯住蘇陽。
葉安安力道不輕，蘇陽轉過身的同時，手中酒杯裡的香檳濺了出來。
“怎麼了？”蘇陽看着葉安安，表情有點詫異。
“爲什麼不告訴我？”葉安安抓着蘇陽的手有些顫抖。
蘇陽臉色瞬間變了。
“你果然知道，”葉安安不客氣地推了一把蘇陽，向後退了兩步，“這種事情你怎麼能瞞我”
葉安安說完，轉身向門外跑。
蘇陽迅速反應過來，急忙追了出去。
“安安，”蘇陽在門外攔住了她，急切地勸道，“既然你一定要休學，要避開他，他走和你走有什麼分別。再說，他本來就是打算畢業以後出國，現在只不過是把時間提前了……”
“怎麼能一樣，”葉安安甩開蘇陽的手，“無論我要去哪，我都知道他就在這，知道他過的好不好，我想看他的時候還可以偷偷看一眼，但現在，他被我逼走了，徹底離開了我的生活，怎麼能一樣”
“葉安安，我拜託你醒醒吧，”蘇陽抓住葉安安的肩膀晃了晃，“既然已經不可能了，爲什麼不放手，管他過的好不好，好不好跟你已經沒有關係了。你能不能把你的視線移開一點點，你打算一輩子就靠着偷偷看他過日子麼？而且，我剛剛已經說了，他本來就是要出國的，他不是被你逼走的”
“什麼本來就要出國，以前我們明明好好的在一起，現在怎麼又出國了呢？”蘇陽的話葉安安一句也聽不進去，她只知道叢昊要走了，要去一個她想看他一眼要辦手續坐飛機，想待的時間久一些還要被遣送回國的地方。
“我沒有騙你……”
“我要去機場。”葉安安不等蘇陽把話說完，推開他向樓下跑去。
蘇陽站在原地氣急敗壞地嘆了口氣，最終還是追了上去。
葉安安出了酒店的大門，剛要伸手衝停在不遠處的出租車招手，一輛黑色奧迪停在了她身邊。
車窗拉下來，蘇陽臭着臉衝葉安安指了指副駕駛座，“上車吧，我送你去。”
“謝謝。”葉安安趕忙繞到車的另一邊，打開車門上了車。
車開在通往機場的高速公路上，外面很應景地下着雨，雨滴不斷而密集地砸在擋風玻璃上，又被雨刷器一下一下地劃掉，就好像葉安安現在的心情，乍寒還暖，忽明忽暗
這時，手袋裡的手機響了起來，葉安安置若罔，就好像沒聽見一樣。
蘇陽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皺了皺眉，說：“就算叢昊沒有讓我瞞着你，我也沒打算說，你現在去能怎麼樣，是見最後一面徒生傷悲，還是你能告訴他真相把他拉回來？”
“他是幾點的飛機，要去哪？”葉安安看着窗外，不理會蘇陽的忿忿然。
“八點半，去美國。”
“美國…”葉安安輕輕唸了一遍。
“你應該知道吧？叢昊有個姑姑在美國。”
葉安安點了點頭，她雖然知道卻從沒見過，聽叢昊說，他那位姑姑長的很漂亮，年輕的時候不顧家裡反對嫁給了一個美國人，結婚兩年不到老公就去世了，因爲跟家裡的關係鬧的太僵，一直都沒有回國，只跟叢昊一家稍有聯繫，沒有孩子就這麼一個人在美國待了十幾年。
“那你不知道叢昊家裡從他高中畢業就開始籌劃着讓他大學畢業以後去美國留學？”
葉安安轉過頭看蘇陽，搖了搖頭，她從沒聽叢昊提起過留學這件事。
“那怎麼回事？”蘇陽詫異地挑了下眉，解釋道：“叢昊高考結束以後全家去美國玩了一趟，和那位姑姑見了一面，那時候家裡就決定讓叢昊大學畢業後去美國留學了，據說她那位姑姑在美國有些產業，因爲沒有孩子所以有意讓叢昊去繼承，但前提是叢昊必須要到她那邊去。”蘇陽斜眼看着葉安安，“這件事你不會一點都不知道吧？”
葉安安再次搖了搖頭，然後將臉轉回來，看着窗外密密砸下的雨滴。
葉安安回想起他們剛在一起的時候，某一天清早，她陪叢昊去打球。
她坐在籃球場旁邊的的石凳上，看着叢昊在場地上奔跑，運球，上籃，她一想到這麼完美的男人已經是自己的了，心裡就有壓不住的開心和幸福。
叢昊打累了，走到葉安安身邊坐下來，接過她手裡的礦泉水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
“看什麼呢？”叢昊放下水瓶，捏了捏葉安安的鼻子。
“我怕再過一段時間你畢業了，就不能天天這麼看着你了。”葉安安抓着叢昊的手臂，幸福地撒着嬌。
“你沒聽說過小別勝新婚麼？”叢昊低下頭在葉安安脣上輕啄了一下，“再說，我畢業了也能天天來看你啊”
“但總不如現在這麼方便。”葉安安將頭靠在叢昊肩上，摸了摸發燙的臉頰。她對叢昊的親密動作依舊很難適應，拉個手都能臉紅心跳半天。
“不過，”叢昊轉過身看她，“你怎麼從來沒問過我畢業後的打算？”
“打算？”葉安安坐直身子，沒心沒肺地翻了下眼睛，“你不是沒考研麼，那不就剩找工作了？你這麼厲害，找份好工作還不容易，我……”說到這，葉安安突然從凳子上跳了起來，指着叢昊，“你…你不是打算去外地工作吧？”
叢昊拉過葉安安的手，讓她坐下來，笑道，“我要去外地工作你就嚇成這樣，我要是出國你可怎麼辦？”
“那你還嚇我，”葉安安不滿地斜着眼睛，“不過你要是去外地工作我也可以去看你，大不了畢業也去那工作。但你要是出國我可怎麼辦”葉安安掰了掰手指頭，“兩年多的時間見不到你不說，我英語又不好，要去一個沒人會說普通話的地方，想想也覺得可怕，而且，去找你的機票錢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攢的出來”
叢昊忙將葉安安的手拉過來包在手心裡，笑着說：“我就打個比方，你倒是想的挺全面。”
“就知道你不是認真的我才這麼說，”葉安安將下巴擱在叢昊肩上，仰着臉看他，“如果你要是真出國，那我也沒辦法了，什麼樣的困難都得克服，只要你不移情別戀”
“我移情別戀？”叢昊薄薄的脣角勾起，伸手探到葉安安腰間去搔她，“應該是我擔心你意志不堅定纔是吧~”
“啊~”葉安安尖叫着向後閃躲，同時不忘了爲自己辯解，“做人要有良心誒，我意志不堅定我喜歡了你這麼久”
叢昊在葉安安要從凳子上掉下去的一瞬間攬住了她，同時，臉慢慢地移了過來。
叢昊凝視着葉安安的眼睛，斜起嘴角，“我這人吧，最不喜歡欠別人東西，你多喜歡我的部分，我以後一定連本帶息地還你，省着你以後老拿一副債權人的身份來壓我。”
…………
一大顆眼淚毫無知覺地從葉安安眼睛裡滾了出來，劃過她的臉頰，滾燙地砸在了她冰涼的手背上。
那是他們唯一的一次談到出國的事情，也就是說，叢昊爲了她放棄了出國的機會。
蘇陽看了眼葉安安，什麼都沒說，只是用力踩下油門加快了車速。
到了機場，蘇陽按照記憶中叢昊提過的航班時間和航班樓信息，帶着葉安安到處橫衝直撞。
進了機場大廳，裡面到處都是人，推着行李或者挎着包站在換登機牌的窗口外排着長隊。大廳上空迴盪着空洞的沒有絲毫情緒的女聲，播報着各類起飛或誤點的航班信息。
穿着西裝禮服裙的兩個人和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好像從某部偶像劇裡跑出來的男女主角，不停有人駐足向兩人身後觀望，大約是在看有沒有攝像機在跟拍。
“等一下。”葉安安拉住繼續向前跑的蘇陽，眼神固定在了右前方的某個位置。
她看到了叢昊，透過無數人流的縫隙，她還是一眼看到了他。
叢昊站在不遠處安檢隊伍的最後面，肩上挎着個單肩包，他微微低着頭，瘦瘦高高的身影在人羣中顯得特別孤單。
“要過去嗎？”蘇陽順着葉安安的視線也看到了叢昊，扭過頭徵詢她的意見。
“你過去吧，”葉安安推了推蘇陽，聲音有些哽咽，“你去送送他，我站在這就好了。”
蘇陽看了葉安安一眼，眉目低了低，最終還是一個人向叢昊站着的方向走了過去。
快到叢昊身邊的時候，蘇陽似乎叫了他一聲，叢昊回過頭，視線搜索了一下，終於落到了蘇陽身上。
他咧嘴笑了起來，迎上來擡起胳膊和蘇陽來了個兄弟式擁抱。
雖然只是幾秒鐘，葉安安還是看到他了，看到了他濃郁的眉，溫柔的眼，還有他曾經給過她無限鼓勵和幸福的笑容。
蘇陽指了指身後，又跟叢昊說了什麼，叢昊猛地側過臉，目光向葉安安站過的位置焦急地搜尋着，只是，這個時候，葉安安已經不在了。
葉安安穿過走廊，下了樓梯，踩過大廳光亮的大理石地面，從機場走了出來。
她站在路邊，不知道是因爲淚水還是大雨，吞沒了周圍所有物體的輪廓，她感覺自己又一次送走了叢昊，上一次是生與死的永別，這一次是一個世界和另一個世界的隔閡。
越下越急的雨滴形成了一個天然的罩子，將路燈昏黃的光線隔絕在外，噼噼啪啪的雨聲淹沒了周圍所有的聲音。
葉安安頂着風，繼續向前走着，她想要張嘴大哭，可疾風夾雜着雨水灌進她的喉嚨，就彷彿被一雙大手卡住了脖子一樣讓她喘不過起來。
手機透過手袋薄薄的布料在葉安安的手中閃出微弱的光，但她看不到，也聽不到
這時候，一輛奔馳車從葉安安身邊疾駛而過，揚起的污水濺在了她裸露在外白皙的肌膚上。
葉安安渾然未覺，依舊繼續機械地向前挪着步子。
尹哲坐在奔馳車的後坐上，低着頭，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撥着手機，但每次冗長的嘟聲之後都是‘您撥打的手機暫時無法接聽’的冰冷女聲。
“少爺，”坐在尹哲身邊，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遞過來一疊證件，“馬上到機場了，這是一會要用到的證件。”
尹哲猛地擡起頭，一揚手毫不客氣地將手機朝前面的擋風玻璃砸了過去。
手機‘啪’地一聲和玻璃相撞，彈回來掉在了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男人腿上。
“少爺。”男人撿起手機，畢恭畢敬地遞了回來。
尹哲剛一轉頭想說些什麼，彷彿看到了什麼吃驚的事，瞳孔不由得張了張，緊接着從座位上跳了起來，衝前排的司機喝道，“停車”
“少爺，”身邊的老人將手裡的手杖杵了杵，聲音恭順卻帶着不可違抗的威嚴，“剛剛少爺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飛機還有不到十分鐘就起飛了，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
“馬上給我停車”尹哲看着後車鏡裡葉安安纖細的身影淹沒在一片瓢潑之中，只留下一個毛茸茸的邊緣，他再也顧不得許多，伸手去拉車門企圖跳車。
副駕駛座上的男人眼疾手快地鎖上了車門。
“周叔，我這次不是跟你耍花招，我不會逃，我只需要三分鐘，”尹哲轉過身看着身邊的老人，帶着隱忍的急迫，“我不相信您不能讓飛機晚飛幾分鐘。”
“但我不會這麼做，”老人用一雙飽經歷練閃着精光的眼睛看着尹哲，“我以前對少爺說過，有時候，我們做的一些事情總是要付出一些代價，少爺請記住此刻的心情，以後再做決定時纔不會意氣用事。”
“那你不如想想，你今天做這個決定或許日後也會付出代價的。”尹哲的眼裡放射着陰恨的光。
老人低笑了兩聲，聲音中帶着微微的嘶啞，“好，周叔等着少爺，等着少爺有一天可以不用再受制於人。”
他們說話的功夫，車已經開進了機場後面的貴賓通道。
尹哲知道已經再沒了選擇，轉回身衝前面一伸手，“手機”
副駕駛座上的男人慌忙將手機遞了過來。
手機屏上出現了幾道裂痕，但居然還頑強地亮着光。
尹哲翻出夏左的手機號，撥了過去。
“喂，馬上到機場來…葉安安在機場正門前的周口路上……還有，替我…好好照顧她…”
尹哲放下手機，低頭看着屏幕，身體左側，緊握的拳頭翻出嚇人的白色。
屏幕上，葉安安手裡捧着一杯奶茶，正一臉捉狹地笑着。
“少爺，到了。”車已經停了，剛剛副駕駛位置上的男人打開後車門，恭順地站在旁邊。
尹哲依舊低着頭看着手機屏幕，時間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尹哲就好像變成了裝滿有毒氣體的膨脹物，所有人都不管亂動，唯恐不小心刺激到他瞬間死於非命。
過了好一會，尹哲握緊的拳頭終於鬆了開，他打開手機信息欄，輸入一行字發了過去，隨後下了車。
蘇陽接到了夏左的電話，開着車沿着周口路瘋狂地搜索着葉安安的身影。
終於，在前面不遠處的公交車站點，蘇陽看到了蜷縮着坐在長椅上的葉安安。
蘇陽忙將車停了下來，拿着外套下了車。
“葉安安，你存心想讓人急死是不是？”蘇陽忍着怒氣將外套披在渾身溼透了的葉安安身上。
“對不起，”葉安安低着頭，聲音有氣無力“我只是想一個人待會兒”
“行了，趕緊上車吧。”蘇陽打開後車門，將葉安安扶了進去。
葉安安坐在車裡，耷拉着頭，烏黑的溼發貼在她白皙的肩膀處，形成強烈而鮮明的對比。
蘇陽透過後視鏡看了一眼葉安安，放低了聲音，說道：“對不起，是我不好，雖然知道所有的一切，卻因爲沒有親身經歷所以不能體會到你的感受，我只想着讓你如何放棄，如何斬斷和叢昊所有的聯繫，卻沒能顧忌到你的感受，對不起……”
葉安安只是搖了搖頭，將持續發着短信提示音的手機從手袋裡掏了出來。
整個手機已經是水漬漬的了，但竟然沒有關機，依舊閃着微弱的光。
葉安安翻了翻上面幾十個尹哲和蘇陽的未接來電，最後又打開唯一一條短信息。
是尹哲發過來的，內容很短的一句話，‘葉安安，我走了，等我回來’
葉安安盯着屏幕，停頓了幾秒，隨即打開車窗，將手機扔了出去。
從今天開始，她又不需要手機了。
葉安安閉上眼睛，纖長的睫毛混合着雨水和淚水貼在慘白的皮膚上，彷彿兩片被淋溼了的黑色羽毛。
首先，祝大家端午節快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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