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
話筒被重重按回原位,擱在上頭的手好一會才拎起手機,迅速撥號。
阮元沛一手揉按額角,眉間深鎖,耳邊卻聽到關機提示,他只覺心頭一緊,即使瞭解吳水牛的實力,卻止不住擔憂。
剛纔那一通電話是燕家打來的,意思大致上就是要他讓出吳水牛的監護權,否則燕家會有所行動……例如在這次特大黑社會性質組織案的嫌疑人名單上‘稍微’提及他。阮元沛完全不懷疑燕家有能力把他扯下刑偵隊大隊長的位置,只是燕家也未免太自以爲是,他阮元沛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何況吳水牛這個大活人比起那些死物重要得多了。
阮元沛把玩着手機,他根本沒有空想燕家接下來的舉動,扶頜思忖。就他對吳水牛的瞭解,那個人平日再隨意也好,在某些細節上面卻做得特別仔細,例如手機就是一項,爲了跟兒子和隊員保持聯繫,燕十六開就非不得已則絕不關機。他跟燕十六相處了這麼些年,除去出任務需要,就只有當事情嚴重得上頭要提他去訓話那會兒了。
福至心靈,阮元沛眉梢輕挑,當即拎起椅背上的西裝外套,匆匆往外走。
隊員們聽見開門聲,不經意擡頭,卻見隊長神色嚴肅,當下個個擱下手上活,等待指示。
徐徐環顧這些隊員,阮元沛脣角輕勾,突然間明白燕十六怎麼就這樣安心挺身擋子彈。的確,燕十六有一雙識人的眼睛,總能夠從沙石中淘出金子,這些隊員平日雖然放浪形骸惹人側目,到了重要時刻卻特別可靠。
見自家隊長笑而不語,隊中幹部們面面相覷,就在他們忍不住主動發問之前,阮元沛及時開口。
“我從今天開始休假,銷假時間未定,而隊長事務勞煩老萬照看,其他人各司其職……這期間如果聽到一些有趣的消息,大家可以盡情發揮想象力、用盡辦法八卦,但不要來煩我,否則掃馬路一個月。”
衆隊員投以鄙視的一瞥,決定忽視這無良的領導。
“朱飛。”阮元沛拎起朱飛。
這紅頭髮小子正在邊吃甜點邊找茬的,被這一拎把最後的茬漏掉了,時間走盡得了個Gave?over,頓時淚流滿面撲上兇手,腔調哀怨:“大嫂……你賠,你賠。”
阮元沛把西裝外套罩頭蓋上去,在大夥上腳踐踏之前把人帶開,扔下簡潔話語:“走。”
阮元沛的車子剛剛駛離停車場,立即幾輛車尾隨而去。
朱飛撥弄着匆匆以染髮劑上色的黑髮,似乎不滿於樸實的顏色,滿臉嫌棄地揪了揪髮尾,把口香糖嚼得更狠。從後視鏡注意到尾隨車輛,嫌棄表情立即被得意取代,徑自吹起泡泡又壓破,立即給自家隊長報告。
阮元沛掛斷與朱飛的通訊,推了推臉上大框眼鏡,擡頭看向污跡斑斑的鏡面,鏡中倒映着一個神情拘謹的男人,三七分頭,西裝服,簡直就像普通的神經質上班族。鏡中男人支了支眼鏡,稍候又換了一種比較孃的側推法,這才輕點頭,轉身走出洗手間。
因爲實在與平日形象相差太遠,他耷着腦袋一路走過去,竟然沒有人注意到,接着他利落地跟上幾個剛剛辦完保釋手續的人身後,順利登上公車。坐在角落座位的阮元沛像個透明人,只在下車的時候,順手拎了個東西下車。
衆目睽睽□格高大的上班族輕輕巧巧地把罵罵咧咧的小混混拎着走,幾個同伴愣了愣,也驚叫着追下去,車上乘額投以既欣佩又擔憂的目光。
“找死了,敢提老子。”幾個小混混仗着人數優勢,也沒把這看起來特別高大的上班族放在眼裡,擄起袖子,甚至有人掏出蝴蝶刀,準備圍毆這不知死活的傢伙。
阮元沛瞄一眼腕錶,揍完,再瞄一眼,已經浪費了三分鐘。
長嘆一聲,也不看地上被揍得七零八落哼哼唧唧的小混混,轉身匆匆往街道內側走。進了一家食肆,就直直往後門走,服務員是見怪不怪了,懶洋洋地瞄一眼就繼續打撲克。擦得烏亮的皮鞋很快就沾上污垢,它的主人卻不以爲意,越走越快,走進一處倉庫。裡面的搬運工人看見這麼斯文的人物,也就多看了兩眼,但見這人輕車熟路直直走向目的地,也就不管了,反正看着就是老主僱。
其實這倉庫的後頭是一家酒吧,三教九流聚集,能打架,可買賣,反正就不是什麼正當場所。但正因爲這地方是一個罪惡的終端場所,就是怎麼打擊,也只是些小嘍羅,根本沒有實質作用,所以不管黑白兩道都默契地忽視這種灰色地帶……黑道需要供奉者,白道也要從這臭水渠撈情報。
阮元沛付了進場費,守門的人不夠多看他兩眼,卻也沒有阻撓。阮元沛大步踏進這地方,卻沒有人注意他,因爲大家都圍成一圈在起鬨,那聲音吵得幾乎要拆天響,虧這裡的隔音效果做得好,外面竟然聽不着半分。
喝彩聲、口哨聲、嚎叫聲,這些墮落的人總是不吝於表現野性激情的一面。
透過這些,阮元沛可以想象興奮的源頭是爲什麼,大步擠進人羣,果不其然,少年勁瘦的身影正矯健地踹飛對手,立即又對咬牙切齒的幾人勾子勾手指,意氣風發的模樣活像年輕的草原之王,張揚跋扈,叫人既痛恨又畏懼。
“下一個。”
“哇靠,這小子太牛?B了。”
“操,他媽是苗翠花吧?”
“怪獸!還不夠嗎?都第幾個了,老子看着都累。”
“小哥好猛喲,牀上功夫肯定不得了。”
“滾,**。”
“你個三蛋男才滾。”
“賠大了,MLGB,給個人揍翻這小鬼呀!”
“這裡沒有奧特曼。”
阮元沛扶額輕嘆,摘掉礙事的平光眼鏡,走進戰圈,立即成爲焦點。然而少年人甚至沒有回頭,已經回肘,阮元沛架住這一擊,喃喃:“小子,是我。”
水牛回頭瞅上一眼,卻沒有停止攻擊,立即送上一記上旋踢。
躲開這一擊,二人的距離立即拉開,而阮元沛也不會誤解吳水牛的意思,臉上浮現無奈的苦笑,不過他沒有拒絕挑戰,他知道這時候的吳水牛需要泔暢淋漓地發泄一番。從前他就拒絕不了這個男人,更何況現在?隨着充滿寵暱意味的一嘆,阮元沛扯掉領帶鬆開衣襟,解掉袖釦將礙事的袖子捲起,一系列動作做得慢條斯理。
吳水牛不滿了:“大夫人,你真磨嘰,行了沒?”
阮元沛失笑,擰擰脖子,擺開架式:“看你急的,速戰速決吧。”
“嘿,這得看你的本事了。”
少年人首先發動攻擊,來勢洶洶,招式凌厲,半分也不見留情。阮元沛心中暗歎,明白少年心情鬱悶,更加留心還擊,只怕小子打的不痛快了,心裡不舒服。
在助興的呼聲中,兩個人都不遺餘力地攻擊,打得羣衆眼睛都花了,他們卻除了微喘,精神充沛着。僵持了好長一段時間,大概也真的認爲夠本了,在連串快得叫人頭昏的對拳過後,一切徒然而止,只見一人的拳頭停在額側,而另一人的指節停在喉核前。
吳水牛放鬆指節,輕喘着大笑:“我以前能贏你的。”
阮元沛也收回拳頭,搖頭嘆笑,上前兩步輕輕撫摩小子汗溼的發頂:“現在也不差。”
“是啦。”不甚滋味地咂了咂嘴巴,水牛往吧檯走去。
其他人見這架打完了,都散開去,是對這種雷陣雨般突然的事情習以爲常了。
阮元沛給吧檯點了兩杯白開水加冰,惹來調酒師白眼,他卻不以爲意,在少年牛飲掉這杯以後,把自己的也推過去,輕聲問:“發生了什麼事?”
自從重生以後,這個人就不再繼續燕十六的生活,煙酒不沾當個三好學生,會跑到這裡來幹架,肯定發生了極糟糕的事情。
阮元沛是這麼相信着,特別他問話以後,少年人染上沮喪神色,更確定這一想法。
“大夫人……球球幹了傻事。”水牛趴在吧檯,撇撇脣,每每想到自個兒子竟然選擇好樣激烈的方法去阻撓他與阮元沛的戀情,心中痛楚難以言譽。
“嗯?”阮元沛輕輕拍撫少年的脊背,靜靜等待對方組織語言,雖然他已經稍微猜到答案。
背上輕柔的撫觸讓水牛特別安心,他趴在吧檯上,肆無忌憚地打量這個男人,是以過去不曾有過的認真眼神,而後者注意到他的目光以後,只是淡笑不語,讓靠在吧檯上的臉容也不由自主地放鬆。水牛想起球球的評論,兒子說他和大夫人是不冷靜,不理智的錯愛,是嗎?他細緻觀察這個人,從上至下,目光緩慢地掃描。不得不承認,就外貌而言,大夫人無懈可擊。誰敢嫌棄他的長相呢?就是帥呀,至少這樣的外貌讓水牛覺得在接受男人這方面,少一些障礙。其它的,未婚,身家背景清白,高學歷,國家公務員,有車有房有存款,這條件擱到女人堆裡肯定立即被生吞活剝,擱男人堆裡會被車裂吧。
這鑽石王老五幹嘛看上他了呢?
“大夫人,你是有戀童癖嗎?”
阮元沛給入喉的一口酒給嗆着了,好半晌才緩過來,無奈地看着小夥子意味不明的表情,嘆:“嗯,大概是的。”
“……”
“你這性子比未成年人更幼稚,我竟然跟了你近十年,想來我很早以前已經戀童癖了吧。”話罷,端起酒杯輕輕碰擊少年人的白開水杯子,將酒液一飲而盡。
水牛聽了,噗哧地笑開來,也把開水喝光,把冰塊咬的咔吱咔吱作響。
阮元沛揉揉頰側,是有點羨慕這好牙口的,卻也忍不住經經給這腦殼一記爆慄:“別吃冰。”
水牛露齒一笑:“剛剛阿飛來接我和球球回燕家,他說……是球球主動要求的。”
“。”壓下訝異感,阮元沛的表情變得嚴肅,畢竟他知道燕十六多麼在意這個兒子,多麼排斥燕家,這下不是硬生生逼迫這個男人抉擇嗎?可是手心與手背,該棄哪一方?
燕裘……過激了。
水牛細細將事情經過說了一輪,最後拎起水杯泄憤般往吧檯上重重敲下,脆弱的玻璃應聲破碎,在掌心劃下血痕。
“你!”阮元沛立即抓過他的手,一邊向調酒師討醫療箱,一邊罵:“臭小子,你欠揍了是吧?立即給我冷靜下來。”
水牛撇着脣,一聲不吭地任由這個男人擺佈,傷口其實很淺,他幾乎感覺不到痛楚,但大夫人卻十分仔細地處理。
換作平日,水牛肯定大呼誇張,可今天這種關心舉動卻讓他心裡抑鬱的悶氣漸漸消弭。水牛是個很犟的人,思想也十分直接,因此沒有人會注意他的煩惱,而他更不會主動說出來,現在卻無意識地向着這個人訴苦:“我丟下他跑掉,也沒有解釋,他會很傷心吧?”
阮元沛處理好傷口,擡頭看一眼神情憋屈的小子,喟嘆:“你知道他,他多在意你呀,肯定會傷心。可是你不逃……行嗎?”
“不行……我要是被捉走,那就是‘消失’了。”水牛搖頭,嘀咕:“太笨了,他幹嘛這樣笨,還敢跟那老頭談條件。”
“呵,初生之犢。”
“他就快18歲啦。”水牛喃喃:“大夫人,我們得做些什麼,如果他在燕家呆不下去了……我們可以接應他。”
“嗯,可是……我最近會被停職,刑偵大隊長這個條件,就忽略吧。”
吳水牛聽了這話,如遭雷殛般驚愕,片刻才緩過來,恨得差點咬碎牙齒:“死老頭,操,都近百歲了,還不消停,靠他的不能當個正常老頭嗎?”
“彆氣,老萬、孔子他們在,扛得住。”阮元沛急忙安撫。
“那你呢!”水牛氣得踹飛旁邊的椅子,惹來服務生白眼,他不理:“他們欺負你,日!”
當然,被停職是很讓人鬱悶的,但見水牛這氣憤模樣,阮元沛心中所有鬱悶都煙消雲散,伸手將人摟過來,緊緊環住:“挺不錯的,換來你爲我抱不平,值得了。”
水牛一哆嗦,只覺頭腦發暈,就挨在阮兇沛懷裡,動彈不得了,心想:這大夫人的懷抱真邪門。
“靠,閉嘴,你……真肉麻。”
“沒辦法,我是戀童癖。”
“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