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年熙文低着頭眼裡便只有腳上的桃色壓金線繡鞋,大紅的喜燭將屋子裡照的一片通亮,屋外的嘈雜真切又遙遠,她聽到沉穩的腳步聲漸漸走近,深吸了一口氣。

喜慶的嫁衣耀眼明媚,卻偏偏將眼前的女子襯托的憂傷又纖細,那一雙眼飽含着春水般的溫柔和嬌弱,微微的笑起來就好似能將人融化了一般。

在沒有人比年熙文更知道胤禛喜歡怎樣的女子,她是年熙文,但也必定是雍正最喜歡的年側福晉。

她擡頭有些貪婪的看着胤禛,還是這樣幽深的眼在她看來卻格外璀璨,堅毅的臉龐透着深沉的氣息,打量她的時候讓她心幾乎飛出來,她好想上前一步說我回來了,這一次一定陪你走到最後,但終究一切都只化成了一個微笑道了一聲萬安。

胤禛事多,只打量了一眼到忽略了年熙文複雜的心情,他坐在榻上端起茶碗的時候想起權珮說這幾日沒有好茶葉,於是盤算着等明日出去在內務府看看能不能找到些好的。

年熙文半跪在胤禛身旁,伸手替他解身上的扣子,努力微揚起面頰,希望有些心不在焉的胤禛能仔細看看,胤禛的眼神果真停留在了年熙文的身上,但還是心不在焉,只想着權珮說的貌美有才情,卻不知道她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麼心情。

年熙文的神情終究有了裂痕,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失望和不解,柔和的道:“爺累了一天了,我侍候爺早些歇息吧。”

胤禛微微頷首,還是那樣的惜字如金,不肯多言。

放下牀帳也並沒有她所想的溫柔繾綣,夜色靜謐紅燭高照,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彷彿前些年在年家一般,也曾無助彷徨,但她終究做成了她想做的事情,這樣想着她的心漸漸安靜下來,慢慢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權珮剛將書合起來,曉月就從外頭進來:“清覺剛來了消息,年家的事情到是跟鈕鈷祿格格說的相差不多,確實死了一個叫做年熙舞的格格,但是到底是怎麼死的,因隔的時間久了,一時半會到不確定,而且照目前查探的消息,鈕鈷祿格格跟年側福晉早年關係還算不錯,並沒有聽得有什麼仇恨。”

權珮也只點了點頭,起身向內室走去,曉月便跟了上去侍候。

這裡跟之前並不完全相同,但不相同的地方已然很多,年熙文早已經用自己的想法接受了這一切,福晉還是以前的福晉,但又大不相同,她看似隨意的坐着卻又將高貴優雅刻在了骨子裡,那一雙眼清清淡淡的看她一眼,在不似以前那般總有驚訝和痛恨,屋子裡的妾室們規規矩矩的侍候在左右,不曾因爲她的到來有絲毫的漣漪,於是連她也感受到了一種無形的肅穆和尊重,有一條線在跟前,誰都不敢跨過去。

其他人也微微側目,打量着這位新進門的側福晉,不得不承認她的貌美,若是男子大抵就會爲這樣的女子折腰,只是胤禛的臉上一貫的少有表情,很難看出心緒,也不知道這位側福晉到底得不得他的喜歡。

喝了茶見了禮也就算禮成了,胤禛起身往外走,不免又跟權珮多說了幾句:“我替你找些武夷的大紅袍吧,這幾日應該剛下來。”

權珮點頭:“到也好。”

年熙文眼裡的訝異一閃而過,片刻又垂下了眼,只是手裡的帕子卻漸漸握緊。

上一回胤禛走後福晉曾好好的跟她“談話”這一次她做足了準備,卻只見着福晉起了身朝後堂走去,其他人便也只恭敬的送行,那逶迤的裙角好看又優雅,她同別人一樣站着,也只能仰望福晉的後背,顯得卑微。

納蘭明月走過來笑着同年熙文說話:“年側福晉這是怎麼呢?好似看呆了一般,咱們家裡可跟別人家的規矩不一樣,年側福晉還是回去好好歇着吧。”

她說着同衆人一起往外走,留下年熙文站在原地,天氣微寒,連指尖也一片冰涼......

十月的時候就有正式的旨意下來,皇三子胤祉誠親王,皇四子胤禛雍親王,皇五子胤祺恆親王,皇七子胤祐淳郡王,皇十子敦郡王,皇九子胤禟、皇十二子胤祹、皇十四子胤禵俱爲貝勒。又給皇子們在暢春園周圍賜了住宅,胤禛的是在東側的圓明園。

不免又爲這事情熱鬧了一場,直到十一月下了第一場雪,鈕鈷祿的產期便也到了。

穩婆是早就準備好的,已經叫在天水齋住下等候。

早起的時候雪還下着,也纔剛停了一會,開了窗戶就可聞見隱隱的梅花香氣,屋外的下人掃出了可以行走的小徑,有個披着大紅色羽緞大氅的身影漸漸走近,在這白色的雪地裡瞧着好似是畫上的一般,鈕鈷祿看了片刻才瞧出是年熙文。

後花園裡她住了天水齋,年熙文住在不遠處的素心閣,兩個人距離的近因此也常有來往走動,不知道這麼早過來有什麼事。

纖細的手裡還握着一株梅花,遞給迎出來的丫頭:“我在路上瞧見這枝梅花開的好,特意折下來送給你。”

鈕鈷祿笑着行禮,已經被年熙文扶了起來。

“還是側福晉雅緻,我這院子裡雖有梅花,我卻想不到折下來插瓶。”

兩人說着話,坐在了臨窗的大炕上,年熙文柔和的問了鈕鈷祿的身體,鈕鈷祿也一一回答,只是垂着眸總是讓年熙文看不到那一雙眼,年熙文忽的輕聲嘆息:“......怎麼主子爺也沒來多看你幾次,你往常總是往福晉那裡送點心,福晉若跟爺多提點幾次爺也能多來幾次,這樣府上的人也能高看你一眼,我往常看着府上的姐妹們都很尊敬福晉的樣子,只是想想好像也就.....”說到這裡她好似是忘記了什麼一般,到伸手去撫弄瓶子裡的梅花。

鈕鈷祿撫摸着自己的肚子,面頰上便多了幾分慈愛:“我只求孩子安穩,別的都不敢多想。”

年熙文忽的轉頭看鈕鈷祿:“納蘭側福晉早年也有過一個阿哥?她又受福晉寵愛,若是求着福晉要養你的孩子,福晉會不會答應?”

這話問的鈕鈷祿終於怔了怔:“不是已經養了二格格麼,怎麼還會.....”

年熙文的目光便在鈕鈷祿的肚子上打轉:“照我看你這胎必定是個阿哥。”

這話說的鈕鈷祿又喜又悲,手裡的帕子也捲成了一團。

屋子裡是淡淡的梅花香氣,屋外有丫頭送來了點心:“這是福晉叫大廚房的人給格格做來加餐的。”鈕鈷祿滿臉驚喜,忙起了身:“福晉事多,真是難爲福晉還想着我。”

丫頭笑着道:“福晉說了,格格懷的是主子爺的孩子,萬事都必須精細。”

食盒裡的點心確實是剛做出來還冒着熱氣,鈕鈷祿見年熙文看便將碟子往過推了推:“側福晉嘗一嘗,福晉吩咐做下來的東西總是難得的美味。”

年熙文垂着眸,隨意的捏了一塊:“瞧着這個好似更好吃一些。”說着就吃到了嘴裡,也只同鈕鈷祿又多說了幾句就起了身:“你休息吧,我不打攪你了。”

纔出了屋門忽的就肚子不舒服起來,臉色也變的不好,年熙文有些尷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好好的到肚子疼起來,叫你笑話了,我先回去了。”於是由丫頭扶着強裝着無事走了回去,雪地裡那紅色的身影還是那般好看耀眼,鈕鈷祿回頭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點心卻忽的眼眸深沉了起來......

久兒低着頭在九九消寒圖上添了一筆,又擡起頭端詳覺得好似不大如意,便又重新描畫了幾分,聽得身旁的權珮道:“哪有你這樣畫畫的?總是這樣拖泥帶水的,畫出來的東西也好看不到哪去。”

久兒便只笑:“額娘知道我畫的不好還總說我,我是沒這天分的。”

她到說的坦然,絲毫不見羞愧,這性子叫權珮也不能生氣:“罷了,放下吧,別糟蹋了我的畫。”

久兒便偎依到權珮身旁:“下了雪好幾日沒出門了,我想去看看十三嬸,十三嬸說做了好吃的陽春麪等我去吃,我若不去豈不是辜負了她的心意。”

見權珮不說話,便晃着權珮的胳膊:“額娘,我都答應帶着大姐姐和二姐姐一起出門了,你若不答應,我豈不是失信於人?”

“我都沒說答應你,你就去應允別人,就是失信了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久兒就知道,她這小聰明在她額娘這討不到什麼好處,正說着話,下人從外頭進來回話:“鈕鈷祿格格好似要生了。”

這些早預備好的事情也用不上緊張擔心,權珮便叫了身旁得力的嬤嬤過去守着。久兒的事情被打斷一時說不下去,便只好出了門尋着大格格和二格格去玩。

啓蒙書院的學生名單越積越多,權珮爲這些學生專門建立了跟蹤檔案,過了這幾年,最早在啓蒙書院讀書的孩子有的已經成了童生或者秀才有的早以輟學在家,權珮翻看着學生的名單給幾個出類拔萃的做了特別的標記,或者八年或者十年她手裡所握着的這些東西將會發揮出極大的作用。

鈕鈷祿那邊好似不大順當,見了紅四五個時辰過去了一時半會還是不大有大動靜,丫頭來回話她便叫人去請太醫,打算自己也過去看看,只是守着久兒的嬤嬤忽的慌張的來回話:“四格格不見了!”

青天白日,好好的怎麼能說不見就不見?這頭鈕鈷祿的情形也不好,兩邊都離不得她,怎們就這麼巧兩件事情遇在了一起,權珮淺吸了一口氣:“去跟大阿哥說,叫她務必把四格格找回來!”弘謙做事她一百個放心,若不然這一會真的是□乏力。

產房裡的鈕鈷祿連聲音也弱了下來,過來看望的年熙文和納蘭明月幾個也一臉的緊張,聽說連久兒也一同找不見了,納蘭明月立刻自告奮勇:“我去幫着找四格格,福晉在這裡照看。”連宋氏和李氏也站了出來幫忙,權珮點頭:“也好,你們都去幫着找找。”

人人都知道這一刻權珮不能因爲久兒離開,否則鈕鈷祿這裡的孩子一旦有什麼不好,那罪過即使不全算在久兒身上也差不多了,爲了久兒權珮也必須在這裡照看。

權珮半閉着眼坐在椅子上,吩咐太醫:“開催產藥。”

跟隨的人就只剩下年熙文,她垂着眸安靜的坐在一旁,幾乎要叫人忽略掉,沒想到福晉這麼得人心,後宅裡的人都願意爲她分憂解難,而不是趁機落井下石,她也沒有料到福晉會把找四格格這件事託付給弘謙,她現在想才忽然覺得對這個府上的事情她其實很不瞭解,完全是個外人.....

“你可能不知道,我最厭惡別人拿孩子做文章了。”

權珮忽然開口說話,讓年熙文的心也跟着一跳,聽得權珮繼續道:“.....你確實聰明貌美,但你太低估別人了,做人做事還是厚道一些,否則遲早要遭惡報。”輕風吹過,又是滿滿的梅花香氣。

福晉這算是毫無遮掩的警告麼?真的跟她所想的那個福晉做事很不相同。

餘光裡有個青色的身影出現在了院子門口,年熙文忽的跪在了地上,顫抖着流淚:“福晉說的這些話我實在不明白,我自問自進門都恪守本分,福晉怎麼就會對有這樣大的成見?若是我哪裡做的不夠好還請福晉一定指明,我一定好好改過!”

她看起來楚楚可憐,好似正在被權珮肆意欺凌的樣子,大抵哪個男人看了都會爲她心疼,忍不住想要疼惜。

年熙文擡起滿是淚光的眼看着權珮,卻只在權珮的眼裡看到了嘲諷和輕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