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歇微涼,瑞華堂廊檐上還滴着水,芭蕉葉上晶瑩剔透的水珠滾滾。
兩尊大佛盤腿坐在羅漢牀上,洛文儒神情嚴肅的盯着錢金銀,周氏微張的紅脣就沒閉上過。
洛瑾瑤懷裡抱着久御,迷惑的看着周氏道:“阿孃,你怎麼總盯着夫君看?阿爹,你又是怎麼了,可是夫君哪裡做的不好嗎?”
洛文儒輕咳一聲,低頭喝茶,周氏合上嘴,拿了團扇擋住半張臉呵呵的笑,竟不知不覺中挺直了腰桿,氣勢上更上一層樓了。
“女婿,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婿。”
錢金銀笑的雲淡風輕,一點也沒有騙人的自覺,“不可說,不可說。”
洛文儒嘴角微翹,瞅了錢金銀一眼道:“回去吧,不該問的我們不問,不該說的我們不說。”
錢金銀知道這對夫妻都是聰明人,心裡何止放心,以後依仗他們的時候還多得是,故此並不曾拿喬作態,以前是怎樣的態度,如今仍舊不變,他也不是那裝模作樣的人。
洛瑾瑤笑道:“可是有什麼我沒想到的,你們快告訴我啊,你們說話像是打啞謎似的,連謎面都沒有,讓我怎麼猜呢?”
周氏笑道:“我家的阿瑤就是福澤深厚,栽了個跟頭,照樣撿到寶。倒不是什麼大事,水到渠成,你自然知道,不算壞事。”
洛瑾瑤彷彿知道自己忽略了什麼,也並不深究,反正錢金銀是她的夫君,這便是最對不過的事情。
別的,輕如雲煙罷了。
回到西園時,碧雲正指揮着小丫頭們摘葡萄,這些葡萄都熟透了,再不摘就都要被鳥兒吃沒了。
“摘了咱們也吃不完,留一些給那些鳥兒做食,我愛聽它們的鳴叫聲,早上晚上的,多好呢。”洛瑾瑤站在葡萄架下道。
碧雲答應一聲。
錢金銀還等着洛瑾瑤問他呢,結果左等不到,右等不到,她自顧自去繡炕屏去了。
“阿瑤……”錢金銀悄悄的往洛瑾瑤身邊靠。
“站在那兒別動,你再往前一步試試。”洛瑾瑤笑盈盈的望着錢金銀。她雖是笑着的,彷彿在和錢金銀撒嬌,意志卻極爲堅定。
錢金銀無法,一甩袖子躺牀上生悶氣去了,過了一會兒就聽他嘀咕了一句:“偏你慈悲還是怎的,不過是殺個把人。”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銀針把細嫩的指頭扎出了血珠子,洛瑾瑤登時便落了淚,“我若爲他慈悲,我此刻就去揭發你了;我不慈悲,我慈悲什麼,我若慈悲,我就不會幫你隱瞞。你卻反而埋怨上我了,你這個人,再沒有人比你還不講理的了。”
遂即扔了繡棚,趴在炕桌上哭起來。
錢金銀坐起來,兇狠的瞪人。
她哭的他心疼又暴躁。
深夜,周氏這對老夫妻卻嘀咕開了,周氏是高興的,在那些夫人跟前,她終會也有揚眉吐氣的一日,而洛文儒卻是喜憂參半,道:“山東周氏,魯國公府,是站在陛下身後的純臣,怎麼能忽然就變了味道,朝堂上的波雲詭譎已足夠複雜了,咱們家未來是福是禍還未可知,你不要高興的太早。”
周氏稍微一想也沉默了,道:“他是我們的女婿,這個關係是甩都甩不掉的,別想那麼多,水到渠自成。”
洛文儒嘆息一聲,摟着周氏輕拍,道:“睡吧,正如你所說,風來拒風,雨來遮雨,杞人憂天,反顯小氣。不過,惠娘,你可真是慧眼識珠。”
笑聲低沉,洛文儒此刻就彷彿撿到漏了似的。
周氏也笑開了花,“洛琬寧若知道她擠兌我時說的那句咱們阿瑤是‘皇子王妃’的命格成了真,還不得氣死。”
平靜的過了兩日,終於在七月末迎來了武舉,武舉共三場,分三日考完,第一場兵法策論,第二場弓馬騎射,第三場便是拳搏和擊刺。
錢金銀自去參加,因這兩個人正鬧彆扭,實際上是洛瑾瑤單方面固執,她就沒去送他,更沒去圍看。
先考的是策論,以錢金銀那一筆狗爬字,不管他的策論思想有多麼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必然會遭減分,洛瑾瑤就嘲笑了他一回。
他笑的慘兮兮的,說自己因爲心情不好考砸了,惹得洛瑾瑤心軟,不過鑑於他太惡劣了,貫會騙人的,洛瑾瑤決定繼續晾着他。錢金銀苦着臉繼續睡腳踏,翌日又去考第二場。
這日洛瑾瑤收到了壽康的花箋,花箋上壽康說,她的婚事定下了,但從字面上來看,壽康並不歡喜,洛瑾瑤便應邀乘車來至太子府。
太子府的門庭依着規制自是巍峨不凡的,然而門前卻很是冷落,兩座石麒麟孤零零的立在那裡,許是失於保養的緣故,上頭有斑駁的痕跡,很是陳舊。
洛瑾瑤到的時候,門口只停留了一輛馬車,看樣子還是女眷的馬車。
彼時太子府的側門開了,從裡頭走出了一個貴婦,洛瑾瑤一看,竟發現是打扮的很是妖冶的洛琬寧,洛琬寧也看到了洛瑾瑤,她本是要登車的動作一頓,反來至洛瑾瑤的跟前,出於洛琬寧是長輩,洛瑾瑤不得不行禮,淡淡的道:“見過姑母。”
“你來這裡做什麼,莫不是爲了你夫婿的前程,也放下了身段?”洛琬寧嘲諷的呵呵一笑,當即臉色又是一冷,直接罵道:“小狐狸精,也不知道你對我的筠兒施展了什麼媚術,他竟非你不娶了。你給我等着,我遲早要你好看。”
這還是一個身爲姑母的長輩應該說的話嗎?!
“何必遲早呢,現在不好嗎,我就站在這裡,等着姑母給我好看。姑母怎能沒收到消息,您是知道您那位母親所做的好事了吧,怎麼也沒見你給你的母親打抱不平,鬧上魯國公府,您的能耐不是很大嗎?”
一番話把洛琬寧堵的臉白,她與她那個娘合謀做過什麼,她自己心裡清楚,此刻便心虛了,撂下一句不痛不癢的狠話,登車便走,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我乘興而來,沒成想還沒見到壽康,便被這麼一個人敗了興。”洛瑾瑤搖搖頭,對碧雲秋夢二婢道:“咱們走。”
此時太子府裡派來的翠竹肩輿已停在門口,洛瑾瑤上去坐了,碧雲秋夢緊跟左右慢慢的走。
這太子府她來了很多次了,每次來都對府裡的蕭條很是不解,但好在也只是前半段因倏於打理而顯得蕭條罷了,穿過花園,便是兩條南轅北轍的石子路,一條向南,一條往北,而她從來去的都是向南的路。
壽康已在前頭等着了,見到洛瑾瑤很高興,笑着將她攙扶下來便略帶埋怨的道:“你這小沒良心的,我若不去花箋請你,你竟然就把我忘到腦袋後頭去了嗎?”
洛瑾瑤也頗爲愧疚,想着自己一個勁的沉浸在幸福裡,竟果真是把她給忘了,便連連致歉。
若是換成別的人少不得要說出一二三四五個理由來,可洛瑾瑤呢,她就是這麼實誠。
壽康再多的怨氣也消散了,遂攜着她的手先去給太子妃問安。
太子妃,在洛瑾瑤的印象裡一直是一個很溫婉大氣的人,每一次見她彷彿都一樣,她穿戴華貴的高坐上首,對着來拜見的人或點頭,或搖頭,話說的很少,她也很少出門應酬,深居簡出,很是神秘。
寥寥幾句客套的話,洛瑾瑤便被打發到了壽康的院子裡。
上茶、上點心,二人相對坐於榻上。
洛瑾瑤便道:“花箋上寫你定親了,是哪一家的公子?”
炕桌上擺放着一些洛瑾瑤愛食的堅果,壽康一邊拿了錘子敲核桃一邊撇嘴道:“還能是哪一家,自然是平南侯府,我外祖家。”
洛瑾瑤便笑道:“這是好事呀,既是親戚便不會受欺負,而且夫婿是誰應該也是見過的。”
“什麼好事,不過是利益使然。我那個叫虞良奕的表哥,我倒是真見過,小時候還去平南侯府小住過許多次,對他是什麼性子我比他自己還了解,既無主見又蠢,常被我耍的團團轉,他偏還不承認自己蠢,數來數去,也就他那一身武藝還算能見人,可他又是他那個庶出大哥虞良義的手下敗將。樣樣都被人給比下去了,還要我嫁他,不過是因他是嫡子罷了。依着我的脾氣,這樣的人白送給我我都不要,可是不行,我必須嫁他。”話裡話外壽康除了對那個虞良奕滿是鄙夷之外,還透着無奈。
然而,她雖無奈卻又很堅強,彷彿即便這個選擇是無奈的,可她既然選了也照樣能把日子過好。
這就是壽康,內心強大到讓洛瑾瑤欽佩。
洛瑾瑤握住了壽康的手,本是想表達自己對她的安慰卻被壽康回握住,壽康笑着道:“張嘴。”
壽康將剝好的核桃仁捏着送到洛瑾瑤的嘴邊,洛瑾瑤始終不習慣壽康這種親近的方式,卻不得不張開了小嘴吃下。
壽康便笑的很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