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若絲線的雨滴落下,水面上漾起圈圈漣漪,錦鯉在荷葉下游遊蕩蕩,一會兒追浮出水面吃浮萍,一會兒相互嬉戲着追咬尾巴。
天亮的時候,雨歇雲散,天地間攏着淡煙疏霧,當太陽從東方升起的時候,連霧氣也被衝散了。
“我想過了,既然不能打消了你的念頭,那我就跟着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正在幫着錢金銀穿衣的洛瑾瑤,揚着因昨夜纏綿而見紅潤嬌嫩的小臉鄭重其事的道。
錢金銀是一副吃飽饜足的模樣,撩撥着她的耳垂笑道:“就讓你跟着,我實話告訴你,即便你日日夜夜跟着我,也是沒有用的。”
洛瑾瑤輕哼他一聲,甩手不幹了,“自己穿。”
“自己穿就自己穿,當誰不會呢。咱又不是那些自小衣來張手,飯來張口,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皇子。”
別個皇子就有那吞金食玉的待遇,到了他這裡就成自力更生了。
嘖,想想還真是心酸。
估摸着他將是一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倒黴皇子,錢金銀無所謂的想道。
武舉三場已經考完了,選出了最優秀的十人,今日這一場是殿試,考的是這些武舉人的十八般武藝,刀槍劍戟隨便挑,最後誰守住了擂臺,誰便是前三甲之一,而後再讓前三甲比鬥,以此來決定誰是狀元,誰是榜眼,誰是探花。
和往年一樣,殿試依舊選在兵部前的廣場上,諸世家勳貴都可在此結紮綵棚觀看,也允許百姓在禁衛軍攔截以外的地方站着圍觀。
在家裡收拾停當,錢金銀、洛瑾瑤、周氏並幾個大丫頭便乘車來至兵部廣場,錢金銀自去準備上場,周氏和洛瑾瑤便去尋自家的綵棚。
各個府裡的綵棚都是昨日紮好了的。
此時,最北面,正對擂臺的位置是很長一溜明黃色的華貴棚子,用紅漆立柱支撐,最中央的位置安放了一張龍椅,這是盛康帝所要坐的地方,然後便是左右兩邊一排溜椅子,那是給皇子大臣準備的。
再往下,對稱的左右兩邊便是各勳貴世家、皇親國戚的綵棚了。
遠遠望來,彩旗招展的,很是威武貴氣。
魯國公府綵棚的位置不錯,離着擂臺近,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洛瑾瑤擡頭一看彩棋,竟發現,宣平侯府就在自家綵棚的左邊,不免微蹙了黛眉。
“宣平侯老夫婦都是很拎得清的人,和咱們魯國公府也算世交了,別因爲你姑母而把他們也看輕了。若是不喜,你不搭理她就是了。走,看來你伯外祖母一家比咱們娘倆先來了一步,咱們去問個安。”周氏道。
週一正家的綵棚就在魯國公府的右邊,歷年如此。
她母女二人自去串門,剩下由紅薇領着碧雲秋夢幾個大丫頭,在自己的棚子裡擺放茶具、果品之類,並將紅泥小火爐點了起來,以防備主子們突然要吃熱茶。
少頃,洛瑾瑤先從週一正家的綵棚裡走了出來,正要回自家的棚子便被攔住了去路。
“妹妹,你果真對我忘情了嗎?”一道哀怨幽幽的男聲突兀的在耳邊響起,把洛瑾瑤嚇了一跳,擡頭一看竟發現是趙筠。
洛瑾瑤便沉下臉道:“讓開。”
趙筠連忙壓低聲音道:“妹妹小點聲,別讓我娘聽見,好妹妹,咱們就好好的說一回話吧,你不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我思念你已成狂了。”
“你別胡唚了。”洛瑾瑤嘲弄的看了他一眼,見他果真一副形銷骨立的模樣,道:“你在爲我消瘦的時候,是不是也沒有礙着你享受你那些美貌丫頭們的殷勤?別用花言巧語騙我了,你不過是沒有得到我,故此和自己置氣罷了。你在杭州給我下藥的事情真當以爲我忘了嗎?我不想和你說話,更不想看見你這張臉,請快些走開,若不然讓我夫君看見,你便吃不了兜着走吧。你可是嘗過他的手段的。”
一提錢金銀,趙筠下意識的瑟縮一下,遂即滿目憤恨,把洛瑾瑤深深一望,道:“沒成想妹妹糊里糊塗就變心了,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可我發誓,今生非你不娶,妹妹,我等你一輩子。”說完,趙筠便幽魂似的走回了自家的棚子。
洛瑾瑤抿了抿脣,沉思着回了棚子,心道:再見他,真覺恍如隔世。對他,竟然無愛亦無恨了。她真的懷疑,前世那個爲了趙筠而讓自己見不得光的洛瑾瑤真的存在過嗎?若果真愛趙筠至情至癡,怎會這麼快就無愛無恨了。
甚至於,對於趙筠的記憶,只剩下曾經日日夜夜的悔恨、幽怨和爭吵。
悔恨,悔恨當初的自己糊里糊塗就喝了趙筠給下的藥,*之後又糊里糊塗的被他的花言巧語所迷,加之她自知大錯已經鑄成,無顏再見父母和夫君,遂逃避般的全部拋下,一跑了之;
幽怨,因日日受着心中煎熬,不免以淚洗面,沉浸在自怨自憐之中無可自拔;
爭吵,那時她心中其實是已經懷疑了趙筠的,可是大錯已經鑄成,無可挽回,她沒臉回家,只能依靠趙筠,又埋怨他悖逆了他們之間的山盟海誓,待她三心二意,便是時常爭吵。
是的,在她的記憶中,這便是她和趙筠的全部。
那些美好的韶華都去哪裡了?她和趙筠之間竟然沒有一件事令她刻骨銘心。
此刻她不免懷疑,她和趙筠真的有過傾心相戀的時候嗎?
想到此處,洛瑾瑤一聲長嘆,若說之前她還把所有的過錯都推給趙筠,那麼現在她不得不狠狠的甩自己一個耳光,趙筠雖是罪魁禍首,可她自己也有錯,若她不曾起了念頭,不曾赴鳳翔客棧之約,便不會有日後的苦難、煎熬和折磨了她一輩子的愧悔。
“二小姐,您這是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碧雲將剝成一瓣一瓣並挑去白絲的橘子遞了上來道。
洛瑾瑤搖頭。
彼時盛康帝領着皇子大臣已經到了,列坐上首,武鬥宣佈開始。
當看見錢金銀上場,洛瑾瑤便情不自禁揚起了脣角,心頭陰翳不快緩緩消散。
主持武鬥的是兵部尚書宋清,乃是麗妃之父。
聽他說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話之後,隨之便是一聲鑼響。
“武鬥開始!”
第一個擂臺上,一個虯髯大漢率先跳了上去,他使一個大銅錘,繞身揮舞一週,抗在肩上,囂張的道:“山東獨孤俠,有本事打敗我的都上來。”
“我來!”一個瘦高個兒,手持一把紅纓槍,利落的飛身而上。
第二個擂臺上,虞良奕先跳了上去,他用的亦是一把紅纓槍,所不同的是他的槍頭乃是金子所鑄,陽光下看來閃閃發光,耀人雙目。
“我的槍不見血不罷休,不怕死的上來。”語氣之囂張,比那個虯髯大漢有過之無不及,虯髯大漢的張狂不過在輸贏,而虞良奕的張狂卻在生死。
底下的武舉人們個個不忿了,規矩上寫着清清楚楚,怎麼着,你還要做生死鬥還是怎麼的,有不服氣的直接挺劍殺了上去。
錢金銀被分在第三個擂臺下面,他瞧了瞧爭先恐後在盛康帝面前表現英勇的武舉人們撇了撇嘴,背手在後,優哉遊哉的往魯國公府的棚子裡鑽來。
洛瑾瑤微張小嘴,氣的捶他一把,“別人要麼是在比鬥,要麼是躍躍欲試,你怎麼跑回來了。”
“我渴了,上茶。”說的那叫一個理所應當。
衆人無語。
正上頭坐着的盛康帝也抽了抽嘴角,直接把兵部尚書叫道跟前來,指着魯國公府的棚子道:“比鬥之時,還允許喝茶歇息?”
宋清琢磨着近日來的那則流言,小心翼翼的賠笑道:“武鬥的規則裡頭也沒寫不讓喝茶歇息啊。依微臣看,那一位武舉人很是謙遜啊,您瞧,別人都爭着在您面前表現,就他淡定從容,可見此人很是穩重,有大將之風。”
不着痕跡的把錢金銀誇了一把。
誇的那可是他的兒子,盛康帝微微翹了一下脣,正被宋清看了個正着,他心裡頓時豁然開朗,那則流言看來不是流言了,而是事實。
退下後,宋清擠擠挨挨到洛文儒身邊,見洛文儒當他不存在似的,他無法,猛一戳洛文儒的胳膊。
“幹什麼?”洛文儒不耐煩的瞥他一眼。
宋清在心裡把洛文儒罵了個遍,臉上卻帶着笑,“我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把女兒嫁給他的。”
洛文儒笑而不語,神神秘秘,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似的。
宋清便豎起一個大拇指,讚歎道:“看來,陛下還是更爲寵信你的。”
“好說,好說。”洛文儒謙虛的點頭。
又閒聊幾句,宋清離去,轉臉就撇了撇嘴,嘀咕道:“你有女婿是皇子,我外孫還是皇子呢,是正經寵妃所生,可比你那個女婿來的名正言順多了。”
這話宋清是故意奚落洛文儒的,洛文儒自是聽見,笑意不減,因爲皇上更爲寵信他,他已經處在上風了,何必再與宋清這老匹夫一般見識,反而落了下乘。
承恩公府的棚子裡,單獨隔開的小室內,高恆正與虞良義下棋。
“沒曾想,他一個商人竟還真有幾分本事,倒是讓我意想不到了。”高恆淡笑道。
虞良義放下一枚黑子,漠然道:“他讓你意想不到的事情還多着呢。”
“是嗎?”高恆不以爲然的笑笑,落下一枚白子,“不過,他是沒有機會讓我意想不到了。我最不喜歡的便是意想不到。”
“那就看,是你得手,還是我得手。”虞良義淡淡道。
“好,有意思。”高恆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