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不已

愕然不已

被王文起督促着上進的時候,蘇夏也沒忘記忙活自己上學的事兒。施穎是從海頓中學初中部畢業的,又經過中招以及內部考試,直接升入了高中部。施興中也是想讓蘇夏插班進海頓上初三的,奈何蘇夏來北京晚了一點,錯過了海頓中學舉辦的內部入學考試,如果蘇夏這時候想要進海頓,又要專門跟校長或者主任打招呼,請客吃飯一攤子的事,特別繁瑣。

施興中現在正和母親度蜜月,回來的時候各大中學差不多就要開學了。蘇夏不好意思麻煩施興中爲自己上學的事情奔波操心,也自覺憑着自己的成績,進哪一所中學上初三應該都沒有問題,於是就婉拒了施叔叔的好意,說自己想跟熟悉的朋友一起上學,於是就選了吳慧晴和馮裕美在的十一中,準備參加那裡的插班考試。

施興中不在國內,蘇夏能參加十一中的考試,也是王文起事先打電話關照過了的。那裡的校長非常賣王文起面子,在蘇夏過去考試,剛剛寫完卷子改都沒有改的時候,校長就將卷子遞給了一邊的老師,轉而將各個班級的情況給蘇夏解說了一遍,讓她選擇一個班級轉進去。言下之意,就是哪怕蘇夏入學考試考的不怎麼樣,她也是能夠進這所學校的。

蘇夏則直接選擇進了吳慧晴和馮裕美都在的班級,巧的很了,恰好也是六班。蘇夏很壞心的沒有立刻將這個消息告知自己新結識的這兩個朋友,而是準備等到九月份開學的時候,突然出現在教室,給她們一個驚喜。

出了學校大門,坐公交地鐵回到王家,剛剛進了院子,蘇夏就聽見裡屋傳來一個陌生老人的極爽朗的大笑,間或伴着王爺爺和劉奶奶的說話聲,很熱鬧的樣子。

家裡來客人了?似乎還是王爺爺夫婦倆的好友。蘇夏這麼想着,也沒貿貿然的進去打攪這幾位老人的相聚,看看腕上的手錶,距離午飯時候還有一個多小時。她想着先回自己屋子裡去,洗把臉,將身上有些汗溼的T恤換下來再過去。

沒想到剛剛走了沒幾步路,那正屋門的簾子就被人撩開了,蘇夏忙回身去看,卻見到霍錦文一手掀開簾子,身子卻定在了原地,眼睛望着自己,有些驚訝的樣子。

蘇夏連忙正了身子,將汗溼的後背背過去,臉色因爲害羞而覺得發熱,兩頰酡紅。好在現在天氣熱,無論誰的臉蛋都是被空氣薰的紅彤彤的樣子,倒沒顯出她的特別不同來。

“錦文,是誰來了?”劉奶奶的聲音。

蘇夏連忙高聲道:“奶奶,是我,蘇夏!”

她又聽見劉奶奶笑着應了她一聲,然後有挪動凳子的聲音,蘇夏連忙又道:“奶奶,我剛考完試回來,熱的一身都是汗,渾身黏糊糊的難受極了。您別出來了,在屋子裡歇着吧,我洗把臉換件衣服就過去。”

劉奶奶笑着說了聲“誒!”,又笑眯眯的跟眼前的兩位老朋友解釋道:“這是我認的一個幹孫女,一會兒你們見見,是個乖巧又懂事的……”

霍錦文這時已經出了屋門,正微笑地看着蘇夏,忽然想起一事來:“你上次拜託我尋的東西,我已經找到了。今天也拿了來,就在屋子裡,我去給你拿過來。”

蘇夏更覺得兩頰燒的慌,忙說:“你去忙你的,我回下屋子,一會兒就出來!”

她雙目炯炯的看着霍錦文,霍錦文被她看的一頭霧水,也四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卻沒發現什麼不妥的地方,於是目光微露疑惑。

蘇夏急中生智,說:“我託您找的那本書是全英本的麼?哪一年出版的,我看書上說第二版的比第一版的刪了好些東西呢……麻煩您幫我拿出來吧,我想現在就看看。”

看着蘇夏那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霍錦文笑着點點頭,轉身回屋拿書了。

蘇夏前腳看他轉身,後腳就踏進了自己屋子裡,然後門一關,她抵在門後面,粗粗的喘了兩口氣。

卻說霍錦文這頭又折返回了屋裡,拿了一個小小的包裹出來,走到院子裡,卻發現蘇夏原先站着的地方空無一人,再擡眼去看,她臥室的門也緊緊閉着。霍錦文眨了眨眼,又低頭瞅了自己手中的包裹一眼,笑了笑,將書放在院中的圓桌上,自己又回了屋內不提。

蘇夏自己在臥室裡打了水,洗了臉,又溼了毛巾,將胳膊脖頸等被汗溼的地方好好擦了擦。想了想,又換了一回水,倒進去幾滴花露水,重新擦了一遍脖頸手臂,防止因爲太熱而使肌膚起了痱子。弄完這一切後,她纔將長長的頭髮散了開,重新綁了個馬尾,然後換了一間鵝黃色的短袖,底下搭着淡紫色圓點長裙,對着鏡子照了照,覺得這兩件衣服顏色不太搭,蘇夏又忙換了一間粉紅色的卡通短袖。

雖然這下子有徹底的裝嫩嫌疑了,但是看着鏡子中那張青春洋溢,明媚到無以復加的臉龐……不這麼打扮自己,也說不過去。

總不能還沒十五週歲呢,就給自己裹上一層黑皮吧?蘇夏這麼安慰着自己。

一切搞定,看看錶,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了,這還是她一再加快速度的緣故。於是,蘇夏的臉又有些發燙了:剛剛告訴劉奶奶說自己馬上就過去跟她說話的,結果卻讓老人們等了這麼久……

蘇夏馬上拉開門奔進了正屋,一眼瞅見劉奶奶坐着的地方就跑過去,拿了張小凳子坐在她旁邊撒嬌:“奶奶,你看我脖子後面是不是起痱子了?我剛剛回到屋子裡剛洗了臉就覺得後面又癢又疼的,還紅紅的,是不是給曬傷了?”

劉奶奶撥開蘇夏的髮尾,按着她的脖子,對着屋子裡亮堂點的地方端詳了許久,對蘇夏說:“是有點紅,又癢又疼?你剛剛是不是用冷水擦脖子了?”

蘇夏點點頭:“外面真熱,用冷水洗了把臉後覺得舒服多了。”

劉奶奶板起臉,正要訓蘇夏,屋子裡的另外一位老奶奶卻已經先伸了手過來,摸了摸蘇夏的脖子,笑着說:“不嚴重,就是曬的發紅的,一會兒找出家裡的綠藥膏或者是紫草膏,抹上一點就好了。以後再從外面回來,就是覺得再熱也不要用冷水洗臉,這樣對身體不好,有時候身子發熱,出出汗就好了,你用冷水一洗,把汗水都堵在身上了,更容易起痱子。”

蘇夏點點頭,一副受教的樣子:“恩,我知道了。謝謝奶奶。”

那老太太笑着打量了蘇夏上下一眼,滿意的點點頭。

蘇夏看這位老人長的慈眉善目的,笑容慈祥,聲音輕柔,但是看眉目之間,卻又不缺少威嚴莊重的風度。覺得這位老人非常像是曹公筆下的賈母,聽這位老人說話,也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劉奶奶摟着蘇夏,愛憐的拍了拍她的腦袋,跟她介紹道:“這是你魏奶奶,也是錦文的奶奶。”說着又朝着不遠處正爲着一件什麼事正跟王爺爺爭的臉紅脖子粗的一位老先生點了點頭,笑着說:“那是你霍爺爺。”

蘇夏衝着眼前的老人甜甜的叫了一聲:“魏奶奶好。”

魏老太太笑着點了點頭,誇蘇夏“是個齊整孩子。”又好笑的看了眼自家老頭子,跟劉奶奶打趣說:“每次來都要吵這麼一次,我都不好意思上你們家門來了。”

劉奶奶抿着嘴促狹的笑了。

蘇夏又跟霍家老爺子問了聲好,霍老爺子此時卻只顧着和王文起大聲爭論,精氣神足的一點都不像是位老人,卻比很多中年人聲腔都大。看到蘇夏湊過去,也只是板着臉點了點頭,又立即投入了戰場。

蘇夏側耳傾聽者這兩位老爺子的討論話題,卻發現說的都是些陳年往事,不過卻因爲吵的極激烈,聽着很有意思。這時候劉奶奶又喚她過去,蘇夏就走了過去。劉奶奶將尋得的紫草膏打開,細細的塗抹在了蘇夏的脖頸上,蘇夏只覺得涼絲絲的非常舒服,被曬傷後的灼熱感很快就被舒服的涼意所代替了。

魏老太太又問蘇夏多大年紀了,在哪兒上學,家裡父母如何,知道蘇夏的母親就是和施興中結婚的那名女士之後,她微微一愣,卻很快說道:“我見過你母親,前幾天她和興中去歐洲之前來霍家看過我了。嗯,是個賢惠懂事的……你長得倒是隨了你媽媽了,以後大了肯定也是個漂亮姑娘。”又從劉奶奶嘴裡聽說了蘇夏此次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而且小小年紀就文筆不凡,已經出了兩本書,並且被王文起正式認爲乾女兒,並不是隨口叫叫的之後,她眼中倒是更顯得和藹了,一直望着蘇夏笑,不住的誇獎她。

劉奶奶很是爲蘇夏自豪,臉上的笑容收都收不住。蘇夏覺得有些窘迫,卻仍然謝了魏老太太的誇獎。

忽的覺得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蘇夏扭回頭,看見霍錦文倚在不遠處的書架上,一臉似笑非笑的模樣。

蘇夏理直氣壯的問道:“我託你捎的書呢?”

霍錦文笑道:“就在外面院子那兒放着呢,我剛剛從屋裡拿了書出來,卻發現原本該在那等着的人不見了,左看右看看不到人,只好放在桌子上了。”

蘇夏被糗了,自己先失了上風,就跟劉奶奶說了聲,出門找書去了。

魏老太太出聲問道:“什麼書?”

“是國外出版的一些文集。”霍錦文解釋道:“國內沒引進,蘇夏又想看,我就託了國外的朋友買了給她送來。”

魏老太太驚道:“這麼小的女孩子,已經能流利閱讀外文了?”

劉奶奶謙遜道:“只是書面閱讀,那孩子口語卻有點糟。不過看這些書,抱着本字典邊看邊查,倒也啃的下去。”

魏老太太笑道:“這些洋玩意兒我是一點都不懂的,原先還沒進醫院,還在文工團幹着的時候,團裡組織我們學英吉利語,學老毛子們說話,還說要讓我們去蘇俄,美帝那邊演出,學了別人說話好去交流。我是死活學不進去的,後來團裡重新調配,我分進醫院幹活,纔算是避開這些。不過你出身和我不一樣,懂的也多,你既然說小姑娘不錯,那肯定就是很好了!”

劉奶奶只抿着嘴笑,特別開心的樣子。

蘇夏這時已經抱着書進了屋子,手裡一面翻着書一面去看頁面上的字,愛不釋手的樣子。先是走到霍錦文面前鄭重的道了謝,換來他幾個淺淺的微笑,又看王爺爺和霍爺爺,劉奶奶和魏奶奶兩對老人說話說的熱鬧,就沒往前湊,而是在書架後面找了張凳子,坐在上面看書。

霍錦文立在她身旁,輕聲問道:“你書面閱讀不錯,口語卻有點糟?”

蘇夏疑惑的擡起頭,也小聲回說:“你聽誰說的?”

霍錦文聞言一笑:“這麼說是真的了?”

蘇夏有些窘迫:“從學英語以來就是看的多說的少,能不這樣麼!再說我已經很認真的在練口語了,每天都有跟着錄音機裡的英語頻道朗誦文章的,就是跟人對話時候緊張些罷了。”

霍錦文驚訝於蘇夏的勤奮,問道:“你準備以後出國麼。”

蘇夏認真思考了會兒,說:“不知道。不過無論以後會不會出去留學,我總是要去國外看看的,旅行也好,暫時居住也好……總是呆在國內固步自封,就白瞎了這輩子了。”

蘇夏的額頭被彈了一下,霍錦文笑她:“腦袋瓜裡裝的東西太多,小心爆炸了。”

蘇夏臉一紅,惱羞成怒道:“別彈我腦袋!我不是小孩子了!”

她的語氣太羞惱,讓霍錦文愣了一下,繼而失笑,安撫性的摸了摸她的頭髮,轉身離去了。

蘇夏捂着腦袋,看着霍錦文的背影,不自覺的發起呆來。

到了晚間,霍家祖孫三人離去。蘇夏主動去了廚房,幫劉奶奶整理剩飯剩菜,洗碗打掃,一邊好奇的問:“今日來的那位霍爺爺多大年紀了,看面相覺得很老,怎麼看精神聽聲音,卻又覺得挺年輕的?不過既然連錦文……哥都是他的孫子,年紀應該超過80了吧?”

劉奶奶一邊刷碗一邊跟蘇夏解釋着,蘇夏這才知道那位霍爺爺已經是快要九十的年紀了,霍奶奶也都八十多了。而那位霍爺爺看着就非同凡響,沒想到身份更是不得了——蘇夏一聽劉奶奶說起他名字就立刻恍然大悟了,這不是常常能在書上見到的名人麼!什麼抗日戰爭,三大戰役,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什麼的……

回過神來,她就覺得有些眩暈:自己匆匆瞥過幾眼的,以爲身份比較平凡的普通老人,居然就是常常出現在電視電影中,常常能在書裡看到的那些偉大人物之一……這一點,有些超出蘇夏接受程度。

劉奶奶其實也就只是將蘇夏當做是了一個傾聽者,在講述人生的反覆無常,卻不曾想蘇夏極其敏銳的,從這其中捕捉到了許多的東西:比如說,能夠從抗日戰爭開始一次次戰役都經歷下來,卻活到現在的骨灰級將領,已經屈指可數了,多數人都埋進黃土堆裡了,霍爺爺卻成爲了最長壽□的一個,只要他不死,霍家就不會倒。再比如說,霍家老人的心志異常堅強,一輩子就生育了一位獨子兩個女兒,卻白髮人送黑髮人,獨子壯年時候就因病去世了,不過也留下了三個孫子,這三個孫子經由兩位老人教導長大,現在混的也都不錯……

一開始聽的時候,蘇夏只覺得像是在聽傳奇演義小說,到後來她突然驚悟:原來霍錦文的父親,竟然早早的就去世了麼?他竟然是位遺腹子?還有霍亞寧……沒想到他的父親竟然也是自己常聽說的人物……

霍家霍家,因爲霍錦文一直未表露過他的職業的緣故,蘇夏只知道自己的繼父是給他打工的,所以就理所應當的認爲他是名商人,霍家也是經商的。沒想到她完全理解錯了!這哪兒是經商?分明是從政!

蘇夏驚訝不已心情複雜,她從來沒想到,霍家竟然是那個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