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進口車,如同渾身鍍上一層光,在暗夜裡,竟有一種無言奢華的氣勢,只可惜,坐在後座的人,此刻毫無半分氣派。
僵直的身體,已然有半分鐘未曾有任何變化,彷彿從脊椎開始,就被人給死死地抵住,從而無法動彈半分。
若是平時,他一個眼神,定能讓來者束手束腳,氣勢頹然,可此刻,車裡的兩個人,都知道,除非嶠子墨移開槍口,否則,任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過這顆子彈。
保險栓響起的那一瞬間,張先生的太陽穴痙攣似的抽起來,襯着他那張毫無血色的面容,只讓人覺得像是個披着畫皮的鬼怪。
剛從云溪房間退出來的黑衣人此刻已然感覺到車裡的不尋常氣氛,沉吟良久,終究明智地選擇站在車窗外等待主子吩咐。
無他,張先生的命,如今捏在別人手裡,投鼠忌器,他動彈不得。
更何況,來人是嶠子墨。
這三個字,不論是在那個特殊領域,還是這些黑衣人的聽聞中,都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府。
誰敢動?
莫說黑衣人,便是一直篤定今晚必定能達成所願的張先生此刻嘴角都顫抖了那麼片刻。
“嶠公子是不是有什麼誤會?”閉緊雙脣,張先生微微吐出一口氣,強自鎮定,輕輕轉開眼神,望向身旁。
“難道你要告訴我,冷云溪現在不在這裡?”嶠子墨冷漠地看他一眼,目光從他兩鬢漸漸斑白的碎髮掠去,停在那雙猶如鷹的眼睛,目光冰涼,宛若劍刃,刺得張先生骨頭一冷。
這漫漫的深山中,他頭一次發現,竟然溫度這般低,低得讓人無法喘息。
“冷小姐和我是故交,請她來山莊休息休息,難道連這點自由,嶠公子都不允許嗎?”張先生微微勾了勾脣,臉上慢慢地帶出一絲笑:“作爲長輩,我得說句公道話,嶠公子的身份雖然特殊,但是在女朋友面前,還是不要太霸道的好。畢竟還沒有結婚嘛,個人空間還是要有的。倒一萬步來說,就算是已經結了婚,冷小姐也有自己的意願,想去哪裡都行,總不該萬事向你請示了後才做,那不就成了下屬了?”
“照你這麼說,是我太拘束了她?”嶠子墨玩味地看着眼前的老狐狸眼底冒出一抹精光,若有所思地將槍口漸漸往下,對住他的大動脈。
他卻似乎漸漸習慣了那把槍的冰冷觸感,漸漸地,面色變得越來越自如:“我說的話,嶠公子難道是故意裝聽不懂?從冷小姐下車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半個小時的功夫,你能這麼快趕過來,無非一個可能。”他笑得越發篤定,眼底帶着滿滿的倨傲:“不知道是不是職業病,連女朋友身邊都要安排眼線。你說,若是冷小姐知道了,該是有多麼受傷?”
這麼遠的路,就算是云溪離開後,古玉軒的店主或者那位範才子通知了嶠子墨,他也沒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找到這裡,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安插了人一直觀察着冷云溪的一舉一動,以至於能在第一時間就往這裡趕。
可惜,時間太短,這麼點功夫,怕是藥效再烈,那房間裡,也沒有生米煮成熟飯。
張先生嘖嘖嘆息,忽然精神一抖,就算還未完全成爲熟飯,箭在弦上也該是進展激烈,要是讓這位天之驕子親眼見證火辣場面,那該是多麼刺激的場景。
不過,好在腦子裡動着這種念頭,實際上卻還沒有忘記理智。
自己的動脈要是被這一把消音手槍洞穿,怕是還沒等來救護車,他就已經被放幹了血,求生無門。
“張先生說話何必繞彎子,你和我都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嶠子墨絲毫不受影響,若是擔心云溪疑他,他又何必現在出現在這?
從埃及回來,他漸漸覺察出她的幾分變化。
若是以往,看到張先生,怕是眼睛都不帶眨的,直接將他歸類爲異類,無視變好,哪裡會像今天這樣,乖乖地被請來這座山莊?
他猜她心底肯定有所打算,所以即便已經看到蕭然滿臉紅色的抱着她離開,亦強自忍耐,等着她將今晚所有的謎底一一揭開。
可到底是忍不住,看着這張白得透明度的臉,越發有種衝動,想要在他的身上開幾個洞,就當是促進血液循環也好。
他輕笑一聲,那聲音在夜裡說不盡的迷人磁性,帶着一種天生的雍容華貴,讓人幾乎耳朵都要沉湎。
可下一刻,張先生只聽到一聲脆響,接着,劇痛從手腕處直達心坎,那帶着佛珠細繩的手腕,被眼前這人微微一折,便以一種古怪的弧度歪向一邊。
冷汗從額頭上不可抑制地冒出,背後倏然一陣顫慄,只覺得那種痛猶如跗骨,年紀漸長,早已不復青春,遭遇這種聚變,當下臉色就幡然一白。
早已習慣了高高在上,便是在香港亦無人敢當面反駁一個“不”字,如今,卻這般輕易地被人折斷手腕。
往上數上二十年,他都從沒想過,有生之年,自己竟會遭受這般的奇恥大辱。
車裡的呼吸瞬間一變。
黑衣人發現自家主子的氣息顯然變得越發沉重和喘息,食指相握,心底暗自估計着此刻自己闖入車內的勝算有多少。
可惜,那把冰冷的槍只是稍稍移開了瞬間,便又換了個位置,遞了上來。
這一次,位置堪堪停在張先生的耳朵上。
任他氣喘如牛,只要嶠子墨手指輕輕一動,那槍口便會倏然射出一粒銅黃色的子彈,從左耳射入大腦,帶出腦髓,再從右耳穿透……。
氣息越來越急的張先生只覺得手指冰涼,嘴脣抖了抖,到了嘴邊的話卻統統被冰峰凍住了一樣,再也沒有了任何聲息。
這一瞬,除了古怪的呼吸聲,這輛車裡,似乎聽不到第二種聲音。
“你就不怕,動了我,冷云溪今晚就有來無回?”壓低的桑穎用盡了全身最後一分力氣,終於嘶啞開口。
張先生冷笑着。
若說嶠子墨無敵,他以前是信的。如今,他最大的軟肋卻是被他把持着,難道自己還需要跪地求饒不成?他倒不信,這麼偌大的山莊,他能在短時間內翻個底朝天。
嶠子墨垂眉看着張先生那被折得古怪的手腕,微微一笑,如復甦公子,華貴不可言,可便是這般景象,卻是驚得車外的幾個趕過來的黑衣人頓時身形一顫。
這般凌冽外放的殺氣,顯然,他是已經不準備放張先生一條活路了。
捏住張先生那雙已然畸形的手腕,感覺到手心中那顫慄的疼痛,嶠子墨輕輕一笑,眼中帶着最後一絲幽然冷光:“你以爲,你有多大的本事?”
話音剛落,倏然動手。
就在那片刻間,忽然一聲巨響,震顫得整個山莊似乎都是一抖。
嶠子墨皺着眉,露出今晚第一個意外的神色。
望着不速之客,那雙好看的眸子裡映出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你怎麼回來?”他看着卓風,目光深深,終究落在他槍口上的那雙手。
卓風急得有些氣喘吁吁,見終於趕上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隨即拉住嶠子墨的槍:“子墨,你不能殺他。”
劍眉高挑,嶠子墨看着面色有異的卓風,只覺得今晚意外多多:“爲什麼?”什麼人,竟然能讓他開口求情?區區一屆商人,還是已然定居香港多年?不可能。
卓風躊躇一二,到底還是嘆息一聲:“張先生,身份特殊。”
“特殊到連你都要顧忌?”這句話剛落,兩人面色都微微一變。
唯有張先生,剛剛從生死線掙扎求得一絲生機,眼見卓風面帶矛盾,似乎滿腹糾結,這個人猶如見到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終於放鬆下來。
“子墨,就當賣我一個面子,回去我再和你解釋。”外面站着太多的黑衣人,有些話實在不方便這個時候解釋。
他知道嶠子墨對冷云溪有多重視,所以一接到消息,根本不敢讓別人來擋駕,只得自己拼了命得往這趕,深怕一個不小心就趕不上。
嶠子墨與卓風認識多年,熟到連對方所有的心機顧慮都已經無需任何眼神交匯都能洞悉,這樣糾結的表情,他大約也只在許多年前見過。
“給我一個理由。”嶠子墨移開視線,淡漠地看着一臉死裡逃生的張先生,那目光犀利的,讓人覺得張先生似乎已經是一坨腐肉,即將被肢解。
剛剛放下來的一顆心,頓時又吊了起來。
此般,他終是明白,他踩了絕不該觸及的雷區。
某人,行雲流水,動作清貴,猶如天邊上的浮雲之上,卻亦有禁區,擅入者,唯有一條出路——死!
冷云溪,便是他的禁區。
張先生背後已然汗溼,頭一次發現,他低估了自己的能力。
卓風一呆,只覺得耳邊一陣雷鳴。
明明前一刻,還是風清氣朗,此刻卻已烏雲壓來,天邊電閃雷鳴,轉眼,一場暴雨即將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