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見底的黑,毫無雜質的白,這一雙眼,或者剛烈,或者貪婪,她都可以應付,偏,無慾無求,一片如汪洋般沉寂的眼眸,從中連絲毫情緒都無法挖掘。
對視片刻,云溪垂下眼簾,就着手邊的清白瓷杯又啜了一口清茶。
“你是冷家老幺的獨生女?”老者突然卻開了口。
她動作一頓,父親冷國翼,的確是冷家這一代排行第三也是最末的一個。這人竟然認識她父親?
“我是。您是?”她略微有些好奇。
“你買這玉硯是準備給老爺子賀壽?”對方卻沒有給她答疑解惑的慾望,一雙深深的眼望了片刻窗外的古樹,似有什麼情緒從身體裡蔓延開,轉瞬卻又恢復了原狀。
云溪懷疑是自己眼花,可剛剛這人虛幻的幾乎連呼吸都沒有了,心下難免多了幾分異樣,倒是腦子依舊十分清醒,老老實實地回了句:“是準備送給祖父的禮物”。
老者似乎很滿意這答案,微微點了點頭,然後指着被偌大的藏物架遮了半面的一塊牌匾,微笑道:“本店規矩,週日不開張做買賣。”
開店不爲做買賣?那今天爲何還營業?
云溪,Grantham,包括小丫頭,三個人都沒聽說過這樣的規矩,擡頭去看牌匾,卻是看見古意盎然的四個大字掛在頭頂:“以諾易物。”
“老先生的意思是,週日不賣東西,但是可以用一個承諾換一件玉器?”云溪有些遲疑地看着絲毫不像開玩笑的老者,眼睛慢慢地眯起,盪出一道詭譎的弧度。
“不錯。”他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嗒”“嗒”“嗒”的聲音在這斗室迴盪了一圈又一圈,隨即指着放了玉硯的那塊錦盒道:“我用這一塊硯臺,換你一個承諾。”
這一刻,便是自小長在美國的Grantham都覺得這個提議太荒唐。神奇的事情他見過太多,可一個承諾竟然能換得這樣一個價值連城的寶貝?這老頭該不是瘋了吧?
就連水牧蓮都忍不住捂着嘴巴,拉着她哥哥的手指,悄悄地說:“這個爺爺好笨。”
一個承諾能值什麼?她爸爸媽媽答應帶她到動物園,轉身就能忘了,實在不行,還能從這周拖到下週,下週再拖到下下週。
總之,承諾什麼的,最不值錢了。
可這一刻,云溪卻笑了。她推開茶盞,慢慢站了起來,走到那一塊頗有歷史的牌匾下,低低地笑。笑聲婉轉而動聽,卻分明絲毫沒有笑意。一雙眼清冷地沒有丁點情緒,竟是讓人摸不透她在想什麼。
老者似乎沒有料到她是這麼反應,一時有些詫異。
“以諾易物?您覺得我是沒有長大的孩子,這麼容易糊弄?”她抹抹雪白的牆壁,嘴角含笑,眼角低垂,陽光下,邪佞的味道充斥着每一個角落,轉眼間,竟和進門時的那個模樣天差地別。
“如果你怕有詐,我們可以擬字據爲證。”彷彿早已經被懷疑慣了,老者絲毫沒被她這幅模樣驚到,倒是明顯多了幾分謹慎。
“不,你聽錯我的意思了。我不是懷疑‘以諾易物’,我只是覺得你獅子開口。”她眯着的眼睛慢慢勾起了弧度,似笑非笑的樣子讓人想到夜裡最可怕的動物,只要一刻,便能將獵物撕成碎片。
站在一邊的水牧蓮下意識地轉過身趴到Grantham的懷裡,綿羊一樣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哆嗦:“哥哥,我怕,我怕。”
Grantham輕輕地拍拍她的背,轉頭看去,那對峙的兩人像是兩尊雕塑一樣,氣場詭異,不免也有些心跳加速。
“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先生,您想從我這得到什麼,不妨直說。”她又指指那塊幾乎被蜘蛛絲纏了半面的牌匾笑笑:“這種多年沒有拿出來的東西,以後還是不要拿出來做藉口的好。”
這話說得已經是有些過了,可老者的反應卻依舊十分鎮定。
“牌匾一直掛在這,我沒有騙你的必要。我只是看什麼人做什麼生意,冷小姐不需要這麼防備。”
“這麼說,你認爲我的一個承諾比現金支票要來的有價值?”怕是認爲“冷家”的承諾纔是真正夠分量的吧?
她忽然想起剛剛老者的兩個問題,邇玩一笑,能知道她的來歷,這人本身就不是什麼凡人。
漸漸看出了苗頭,她眼底的鬼火一閃,妖嬈的笑容又回到了嘴邊,整個人的氣勢頓時又是一變。
即便是活了這麼多年,老頭心底也不得不驚歎一聲,這個貌似還未滿二十歲的女孩實在讓他猜不透,這樣的人物,當真是不可估量。
既然這樣,若能得到她的一諾,便再無後顧之憂!
心底一寬,對於這筆買賣更是篤定:“只要你能答應在我有生之年,這塊地的使用權一直屬於我,那麼這塊玉硯就是你的。”
Grantham這會兒已經完全糊塗了。這麼一個小店,買下來也不過就是一兩百萬的事情,可這一塊玉,價格堪比天價。孰輕孰重,一眼就能看得出來,這個老頭莫不是做生意做昏了吧?
另一邊的云溪卻是灼灼地盯着老者鎮定的雙眸,滿眼的思量。
片刻後,低低的嘆息一聲,果然好算計!
這條老街是玩古玩的人常來常往的地方,地段雖不多高檔,但眼下爲了城市規劃,已經有要徵用改造的計劃。買下這塊地當然簡單,可是一旦政府改造,即使可以回遷,這個店原來的一切怕是什麼都沒有了。
他問她是不是冷家的人,想來,也是打聽到,她的大伯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吧?
只是,這麼一個破舊的小店,到底是哪一點值得這個人用千金不易的“玉硯”來換?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老者苦澀一笑,陽光下一抹憂傷在他眼底閃過,隨即他將視線又移到了院內的那棵合抱古樹,眼底縈繞着淺淺的思念:“我妻子的骨灰埋在這,我答應過她,有生之年都會陪着她呆在這。”
Grantham和云溪都有些呆滯,誰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