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泥石流

吃過晚飯,洗個熱乎乎的澡,換上乾淨清爽的衣服,再加上一杯清香四溢的茶水。只覺得四肢毛孔打開,寒氣一掃而光。

身上蓋着暖呼呼的被子,安亞非輕呼了一口氣,還是這麼躺在牀上舒服。沒一會兒,便閉着眼睛睡了過去。

關好門窗,陸寒情這才轉身來到桌邊,看着桌上的信件,眉頭微皺。

沒想到平江城的瘟疫變嚴重了。

“少爺,二公子來信,小王爺人也從大燕國回來了,目前人在往平江城趕去。”東遠拿過下午晚飯後收到的信件,遞了過來。

展信一看,陸寒情稍微舒展了些眉頭,“寫信讓韓愈好好保護小王爺。”

小皇叔過去了就好了。

“三弟呢,可有消息傳來。”

“尚未收到三公子任何消息。”

陸寒情揉了揉額角,“寫信過去問問。”三弟如今可是跟在爹爹跟阿爹身邊,兩天沒收到消息,實在是有些不放心。

雖然知道有三弟在,爹爹跟阿爹不會有什麼事情,尚且他還事先安排了清流過去,爹爹與阿爹的安危倒是無虞,就是擔心若是一個不好染上瘟疫。

東遠答應下來,“大少爺可要現在洗澡。”

陸寒情點頭,“非兒睡了?”

一邊的西南點點頭。

半夜時分,本來下雪的天空忽然狂風大作,嗚嗚的風聲吹得客棧外的招牌“啪啪”作響。豆大的雨滴也緊跟着落了下來,其中好像還夾雜着冰雹,房頂上乒乒乓乓的聲音接連響起。

安亞非從夢中驚醒過來,不需仔細傾聽,也能聽到屋外那傾盆而下的大雨聲。

屋裡的空氣更是一連降低了好幾度,暖盆裡的炭火雖然還亮着溫暖的光,卻也阻擋不住那沒有現世保暖的窗縫裡,漏進絲絲縷縷的寒氣。

看着暖盆裡的微微火光,安亞非微皺眉頭,心臟一跳一跳的慌得厲害,總覺得好像忽略了什麼事情。

兩條眉毛不自覺的越皺越緊,不好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

想着此次去平江城可能會遇到的危險,瘟疫雖然危險致命,只要小心不被感染上,也並無大礙。

流寇匪患也不用他上前使力,陸寒情也更不會去身先士卒。

水患也已經過去,如今不過是去處理因爲水患引起的災情。

一條一條仔細過濾,確定自己並沒有漏掉任何該注意的事情。

剛想嘲笑自己是杞人憂天,安亞非便神情一滯,心跳驀然加快,只覺得全身冷汗直冒。

該死,他怎麼把這個忘記了。

沒來得及細想,安亞非便火速穿上自己的衣服,把包袱一拿,臉色難看又帶着些焦急的開門跑到陸寒情房門前,擡手敲門。

剛敲響第一聲,門便自裡面打開了來。

緊跟着相鄰的幾個客房門也相繼打開。

柯貌謙神色難看的瞪向擾人清夢的安亞非,張嘴欲罵,就聽急切的聲音響起,“寒情,快,把所有人都叫醒,馬上離開這裡。”

見他神色慌張,滿臉冷汗,陸寒情心裡一疼,立馬把人摟進懷裡,柔聲道:“非兒,怎麼了?別急,把話說清楚。”他相信非兒不會無緣無故這般說。

接觸到熟悉而溫暖的氣息,一顆焦急的心情也稍微平靜了些許,只是語氣裡的焦急,還是絲毫不減,“寒情,聽我說,我們得立馬離開這裡,如果可以的話,馬上把梧桐鎮裡的人都叫起來,立馬離開鎮子。”

陸寒情皺眉,“非兒,這是爲何?”這般做不難,只是,理由爲何?

被人打擾了睡眠,尤其還是這般冷的寒冬深夜裡,柯貌謙心情很不好,也沒了白日裡的顧忌,冷冷道:“土包子,大半夜把人擾醒,就是說這般莫名其妙的話,你真把自己當成什麼人了?”

曹子靖也迷迷糊糊的走了出來,身上的衣服還沒怎麼穿好,只在外面批了一件厚實的棉衣,一副睡眼醒神的模樣。

魏連陽因爲是此次護送賑災銀的主將領,因此並未熟睡,在安亞非開門出來時,他便清醒了過來。

此刻見人一副焦急惶恐的表情,不禁微微皺眉。當然,並不是不滿,而是心裡微微詫異。以他這兩天對這位小公子的瞭解,從未在心裡把他單純當成一個沒有見過世面,沒有任何見識的鄉下土包子。

反而這人處處透着一股子淡然優雅,眸子裡也閃着沉穩疏離的光芒。這樣一個人,不像是會無緣無故有此神色的人。

連只相處過兩日的魏連陽都有此想法,更別說與安亞非相處了大半年的陸寒情了。

他認識的非兒,可不會露出如此驚慌失措的表情來,定是有什麼大事發生。

只是還沒等陸寒情開口,安亞非便急急地道:“寒情,我知道你有疑問,但是能不能不要現在問,沒有時間了,馬上叫醒所有人離開,快點。”

想到下午進鎮子時見到的小鎮環境,安亞非心裡更是焦急了幾分。

陸寒情雖然不知道非兒爲何如此焦急恐懼,卻深知非兒不會無故說這些話。

冷冷瞥了一眼還想開口的柯貌謙,轉向一邊的魏連陽淡聲道:“吩咐下去,立馬叫醒所有人,馬上離開小鎮,動靜弄大一些。”一家一家叫醒小鎮的人,看非兒此刻的神情,怕是不可能的了。

魏連陽沒有任何異議,此次雖然他是什麼平江將軍,也手握軍權,可人家陸大少還是監軍,並且手拿皇上聖旨,有直接命令他便宜行事的權利。

一連串命令下去,雖然不少人心存疑惑,也有不滿,但是作爲士兵,服從上級命令就是他們的天職。

不愧是精兵,不過一刻鐘,所有人便準備妥當,冒着大雨冰雹,開始往小鎮外趕。

一路上,動靜不小,不少人家都被驚醒,咒罵聲即使在暴雨裡,也清晰可聞。

柯貌謙神色黑沉沉的,雖然坐在馬車裡,不需要出去被雨淋,被冰雹砸,可這冷颼颼的半夜被人從溫暖的被窩裡叫醒,誰都會有脾氣的,何況還是莫名其妙的被叫醒。

該死的土包子。

曹子靖到此刻都還是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到是顯出幾分可愛來。

魏連陽吩咐他身邊的兩位侍從好生護着自家公子,便驅馬上前,在隊伍前面行走,一路出小鎮,上百人的動靜不小。

安亞非坐在馬車裡,心裡焦急,不顧陸寒情的阻止跟擔憂,把車簾掀開,透過偌大的雨幕朝小鎮房屋的後方看去。

不看還好,這一看,不僅瞳孔一縮,顧不得冰雹打在頭上的疼痛,嘶吼道:“快走,泥石流來了。”

雨雖大,安亞非的這一嗓子卻是用盡了全力,自然被人聽見了。就算沒有聽見,那大雨裡,山坡上滾滾而下的宏大聲勢,也足夠讓所有人恐懼。

沒有任何遲疑,所有人用盡力氣的努力往小鎮外趕,馬匹好像也感受到了生命的威脅,嘶叫着踏着四蹄往前奔着。

陸寒情在安亞非探頭出去的時候,便已經透過掀開的車簾看見了那一幕。心裡一寒,面上卻是冷靜異常。

“非兒,跟我走。”此刻,他不敢把非兒獨自一人留在這小小的馬車裡。

左手一攬,便把人摟進了自己的懷裡,撩開車簾抱着人衝了出去。

剛一出來,便被傾盆的大雨澆了個通透,此時卻也顧不得這些。

陸寒情緊緊的護着懷裡的人,把狐裘披風裹住安亞非,從頭到腳。“東遠西南棄馬車去幫後面的押運馬車。”

話落,人已經在幾米開外的隊伍前頭。

東遠西南不敢有任何的遲疑,立馬甩下手裡的繮繩,縱身向身後押運的糧車跟銀車而去。

泥石流的聲勢那般浩大,柯貌謙兩兄弟自然也是聽到了。

只是還沒等兩人驚恐過來,兩人身邊的四個侍從便已經一人攬一個,從馬車裡奔了出去。

而同時,那些被陸寒情一羣人弄出的動靜驚醒的人,也聽到了那滾滾而下,聲勢浩大的聲音。

很多人疑惑的探頭,這一看,不少人驚恐的驚叫起來,越來越多驚醒的人注意到了那聲勢滾滾而來的動靜。

拜那些驚叫所賜,不少人從夢中驚醒,緊接着,便是恐慌聲,哭叫聲,咒罵聲,哭喊聲,寂靜只聞雨聲的小鎮突然吵雜起來。

大雨不因外物而停,反而還越有加大的趨勢。冰雹也一顆一顆往下的砸。

安亞非被陸寒情用狐裘披風緊緊的裹住,連眼睛都沒有露出來一隻,只有耳朵裡聽到那夾雜在轟轟聲裡的哭喊求救聲。

那麼刺耳。

安亞非心裡一緊,雙手緊緊的環住身邊溫熱中帶着些溼氣的身體。

陸寒情此刻神色冰冷,眼裡不見絲毫情緒,削薄的嘴脣緊緊抿成一條直線,眼角餘光掃到那已經掩埋了大半房屋的山石土壤,沒有絲毫停頓。

一羣人,連帶着先前被他們動靜弄醒而行動警覺快速的鎮民,前腳剛一離開泥石流的範圍,後面緊接着便是轟轟轟轟的聲音,耳朵邊好似再沒有了其他的聲音。

雨聲,求救聲,好似已經變得遙遠。

僥倖逃得一命的人此刻放聲痛哭,臉上混合着雨水,淚水,模糊了臉龐。

每個人臉上都是一片悲慼絕望之色。

安亞非從緊緊裹住的狐裘披風裡露出腦袋來,神色淡漠的看向被泥石流掩埋了的小鎮,眼裡深邃一片。

陸寒情掃過去,冷聲道:“可有人受傷。”聲音加持了內力,即使在雨聲裡,也清晰可聞。

此起彼伏的應答聲傳來,陸寒情神情微鬆,只是在看到不遠處哭嚎的人時,微微皺眉。雙眼沉寂。

東遠全身溼透的來到他身邊,低聲而沉重的道:“少爺,除了這些人,其餘人皆被掩埋,目前尚還不知有否活口。”

陸寒情沉默不語。

他們若不是因爲非兒的警告,此刻怕也是跟那鎮子裡的人一樣被掩埋了起來。

“天亮之後看看,小鎮不止這一個出口。”

他們這一羣人是從往楓溪鎮的方向逃的,往洛城方向的出口,應還有人逃過去。

士兵們開始原地搭起帳篷來,陸寒情看着被掩埋的小鎮,冷聲吩咐道:“東遠,寫信去洛城,告知這裡發生的事。”

東遠領命轉身而去。

不久,一個個帳篷搭起來,魏連陽吩咐下去,等雨一停,便去查看小鎮的傷亡情況。

曹子靖此刻也不迷糊了,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小臉煞白,雙眼裡滿是恐懼。

柯貌謙兄弟此刻神色也沒見有多好,從沒有覺得離死亡這般近,若是他們慢一步,也許,他們也跟那些被掩埋的人一樣,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想到此,兩兄弟神色複雜的看向依然被陸寒情摟在懷裡的那一團被雨水浸溼的白色。

若不是那人的提醒,他們,是不是……

還沒等陸寒情等人進到帳篷裡,那邊從悲痛中緩過來的鎮民們,便開始嚷嚷了起來。

安亞非看過去,神色冰冷。

“你們早知道會發生這次災難是不是?”

“沒錯,你們是不是早知道會發生,不然爲什麼半夜冒雨而行?”

“就是,可憐我那腿腳不便的爹爹,你們還我爹爹的命來。”

……

安亞非勾起一抹冷笑,聽着耳邊在雨聲裡依然掩蓋不了的質問與哭罵,被雨水浸溼得水潤的黑眸裡閃過一抹譏諷之色。

這就是人性。

本來還對這些失去家園,親人的人有些同情,而現在,別說同情,他連半絲情緒也欠奉。

這些人怎麼不想想,若不是他們動靜那般大,他們早就跟那些被掩埋的人一樣被掩埋了。

若是早知道,哪怕有那麼一分先機,他也會救他們。

只是,沒有如果。

他能救得他們這羣人,就已經是萬幸,還幸得他被大雨驚醒,臨時想起,不然,他一點也不想去想那後果。

安亞非眼裡閃過一抹後怕。

他慶幸以前無聊沒少看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