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峰迴

眼前的夏昭雪滿臉淚痕地跪在地上,手上握着一把短刃,手起刀落不過片刻的事情,李善周心一緊,回身隨後摘下玉珺頭上的桃木簪子,用力往夏昭雪的手甩去。

只聽夏昭雪“哎呦”一聲,那刀子應聲落地,身後的玉珺早已翻身下馬奔到了她身邊,一把抱住了她。

夏昭雪只覺得自己已經生無可戀,這一下看到玉珺,才彷彿看到一絲希望,抱着她低低哭出聲來:“玉姐姐,我娘和我哥哥不要我了。他們嫌我髒,嗚嗚……”

她把臉埋在玉珺的脖頸處,玉珺只覺得懷裡的人脫力了一般,要安慰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喲,還以爲能看場好戲吶,原來就是做做樣子,真是掃興!”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老婦,站在一旁磕着瓜子,頗爲失望地念了。玉珺聽她這麼說,簡直想要撕了她的嘴,拿眼睛狠狠一瞪,那人卻也不怕,丟了瓜子兩手一拍,比玉珺還兇:“小丫頭片子,就你眼珠子大哪!夏家丫頭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連她娘和哥哥都瞧不起她,她若死了,我還敬她有幾分血性!到頭來不過是做戲給人看罷了!老夏一輩子行得正做得直,老臉卻被夏丫頭丟盡了……”

“啪!”

那老婦話音未落,臉上卻生生受了一巴掌,她捂着臉,就看到玉珺站到她跟前,滿臉怒容地望着她。

分明是個十*歲模樣的姑娘,身上的氣勢卻是大的驚人,老婦受了一巴掌,以她的脾性原本早該跳起來,這會卻愣在了原地,等她回神來,她整個臉都漲成了硃紅色,撲上來就要擰玉珺的臉皮,“哪兒來的野丫頭這般沒教養,竟敢打老孃!老孃今日不叫你豎着進來,橫着出去,老孃就不姓莽!”

說話間她就伸出手來,估計是她的嗓門太過高昂,原本就引來了不少鄰居,這會看雙方要起衝突,旁邊早有鄰居上來攔着她。

玉珺冷冷站着,心中的怒火卻一叢一叢地燒着。涼風吹過,她的聲音卻無比清晰,充滿了怒意:“她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被狠心母親邁入煙花之地,你們不去罵她的母親。她潔身自好,拼了命逃出齷蹉之地回了家,你們卻盼着她以死證明自己的清白!若是她今日真的死了,她不是死於愧疚,而是被你們聯手逼死的!你們的良心究竟在哪裡!”

“姐姐……”一旁的夏昭雪聽罷,淚珠兒成串兒往下掉。那婦人楞了一下,片刻後卻嗤笑了一聲,道:“她哥哥病重,她娘又是個沒用的,賺不到半分錢。她娘沒了法子才賣了她換她哥哥的藥費,她娘縱然有錯,可她身爲家中獨女,爲哥哥犧牲一下又如何!她若當真是個烈女,進了煙花之地就應該了結了自己!何苦出來丟人現眼!”

“你們!”玉珺一時氣結。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遇上這種迂腐的人,你如何跟她說道理!這世道,女子命賤,同家中男子相比,更是賤到了泥土裡。她此刻唯一慶幸的,竟然是一直跟在孃親身邊,娘教給她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生命無貴賤,每一個生命都是平等的,值得敬重的。

玉郡氣得發抖,正要理論一番,眼前卻是一暗,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她的前面,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聽他說話的調子與她平日說話不同,略略低沉,無端端生出一種氣勢來,格外讓人信服。

“各位怕是弄錯了。夏姑娘雖進了煙花之地,卻從未做過有損門風之事,恰恰與之相反,她前幾日才協助慶王府,在花想容中救出了十幾位與她同樣遭受不幸的姑娘。並且,朝廷由此入手,連續追回了百位被拐賣的女子。慶王爺十分感謝夏姑娘仗義相助,就連聖上也曾誇獎過她。夏姑娘如今更是慶王府的客人,寧舒郡主的朋友。各位這樣侮辱於她,只怕不妥!”

“編,你真能編!”那婦人見出來個年輕後生,走出來一派氣宇軒昂,舉手投足全是貴氣,原本有些膽怯,可是越聽他說卻越離譜,忍不住笑道:“我家福全兒就在慶王府做事,他可從來沒告訴過我夏丫頭去過王府!再說,夏家丫頭一向軟弱無能,能做出這種大事來?真真笑死人了。不過話說回來,小丫頭片子挺有本事,去了十幾天就找到你這樣的恩客……”

她停了言語,大剌剌地直視李善周,像是在打量一錠金光閃閃的金元寶。

“你嘴放乾淨些!”李善周神仙一般的人物,怎麼能被人這麼糟蹋!玉珺氣結,正要上前理論,身側傳來啪啪兩下跪地聲,隨之是李善周貼身隨從李斯年琅琅的請安聲,玉珺拽了拽李善周的手,就聽李斯年昂聲道:“大公子方纔急急忙忙奔出來,叫小的一陣好找。眼下慶王世子和寧舒郡主正在府裡等着您呢,您看……”

一句話,說的那婦人神色變了又變。慶王世子?寧舒郡主?她再次打量李善周,心中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馬蹄聲嗒嗒作響,不過片刻,巷子口停下一匹馬,馬上下來兩個人來,男子穿着一件藏藍色的長袍,領頭袖口皆是金色流雲紋的滾邊,腰間扎着同色寬邊錦帶,單單綴着一枚白玉佩,比先前看起來更加英氣挺拔。女子則着一身正紅色羅裙鑲銀絲邊際,略施粉黛,額間墜一夜明珠雕成的蝴蝶,明豔動人。

路人只嘆今日不知撞了什麼大運,竟有這般眼福,一次看到了幾個神仙般的人物,一個比一個出彩,站在一塊兒,簡直比畫兒還好看。

“善周哥哥該打,帶着玉姐姐出來玩兒,竟然不帶上我!”鄭世寧下了馬,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玉珺身邊,見夏昭雪淚痕滿面,玉珺雙目含怒,李善周臉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她眼風一掃,卻是不怒自威:“是誰敢欺負我慶王府的貴客!”

“寧舒!”鄭思釗喚了一句,同李善周站到一處,語氣輕飄,卻直讓人感覺話裡藏刀:“你急什麼,定國公府的大公子還在這呢,誰能欺負你的貴客。”

他那一雙鳳眼含笑掃過衆人,眼睛落在那婦人身上不過蹙了眉頭便移開了。

他常年習武,縱然方纔馳騁馬上,那婦人的聲音卻分外洪亮,以至於她說的話,他卻聽了七八分。

人羣中不知是誰,起頭“哇”了一聲,方纔還神氣活現的婦人不自覺退後了一步,只想趁亂逃跑。

這時候,人羣中走出個小姑娘來,昂聲道:“蘇家嬸嬸好不厚道,夏姐姐的娘什麼時候說過嫌棄她的話了。你同夏家一向不對盤,可也不能說那些話傷夏姐姐的心,逼着她去死!”

“三兒……”夏昭雪擡頭一看,三兒趕忙道:“我剛替娘抓藥,原想路過這兒看姐姐你回來了沒。好在趕上了!夏姐姐,蘇家嬸嬸的話都是騙你的!你娘沒有把你賣到花想容,都是那些該死的人販子害你的!你若是得空,趕緊去城外的土地廟看看,你哥哥怕是不行了!”

夏昭雪聽三兒前面的話,心中像是注入一道光,重新燃起希望,待聽到後面半句,眼前只覺一黑,下意識抓住玉珺的手道:“姐姐,我要去見我娘,我要去見我哥哥……”

“好好……”玉珺連忙答應,一雙眼祈求地望着李善周,軟聲道:“大公子能否借我一匹馬?”

“玉姑娘身體未好,還是我送你去吧。夏姑娘,你跟着斯年走。”李善週二話不說往馬匹走去,玉珺忙說道:“不必如此麻煩大公子,我們自己去就好。”李善周人已經走到馬邊,翻身上馬,伸出一隻手來,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無妨,我今日正好沒什麼事情。”

玉珺硬着頭皮握住他的手,方纔不覺,此刻卻覺得那雙手寬厚,掌心柔軟而溫潤,雖只是翻身上馬的功夫,她的臉卻不自然地紅了。

“唉,你們上哪兒啊!”鄭世寧見他們就要絕塵而去,趕忙問道,就見李善周揚聲道:“城外土地廟,你們先回吧!”

兩匹馬四個人轉眼就走遠了,鄭思釗趕忙翻身上馬,對鄭世寧道:“善周爲人太不厚道,竟然撇下我們就跑了!既是英雄救美,不如也算上我一份!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倒是跟着他們看看,還能鬧出什麼事情來!”

二人來如影去如風,一干路人還未回味過來幾個人都只剩下背影。有好事兒的人聽了前後發生的事兒,皆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我說蘇家大嬸,你這回可是闖了大禍了!好在夏丫頭沒出什麼事,若當真聽了你的話自裁了,她的這些朋友還不扒了你的皮!”

“我說什麼了,我說什麼了!”蘇嬸子仍舊硬着嘴皮道:“夏丫頭確實進了花想容,你知我知大家都知。我不過是照實說罷了!”她一邊說着一邊還罵罵咧咧,只是心中總覺得不安。

也不過一個時辰,他的兒子蘇福全滿臉沮喪地回來,不明就裡道:“娘,慶王府把我給辭了!”

“辭了?”蘇嬸子頭皮一緊,就聽蘇福全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得罪了府裡的管家,他親自跟我說,我得罪了定國公府。往後慶王府是容不下我了。不只如此,往後全京師的大戶人家都容不下我。我不過是倒個夜香,怎麼就得罪定國公府了呢……”

蘇嬸子一拍大腿,當下軟在地上,嚎啕大哭:“兒啊,是娘對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