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子

中秋的花想容格外有節日的氣息,連他們隱蔽的後罩房都掛滿了紅色的燈籠。天空中間或有煙花騰空,綻放的一剎那劃破天際,美不勝收。

玉珺躡手躡腳地出了門,夏昭雪害怕,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你千萬要小心!”

玉珺點點頭道:“你們在屋子裡等着,若是我被抓住了,你們只當不知道這事情。”

一句話落下,夏昭雪更是手腳發抖,連寧舒郡主臉上也是一臉凝重。

玉珺長長地呼了口氣,動作輕緩地往小廚房走去。

不過幾步路,她走出一身汗來。小廚房裡隱約傳出幾個男人的聲音,嘴裡都是一派下流的話。

“花媽媽對新來的這幾個丫頭未免了太客氣了些。要我說,剛來就直接綁上牀辦了,這些個小妖精,還不從了?女人們,貞潔就像紙,破了之後也就破罐子破摔了!身子給了人,心也就死了,說什麼還不都是服服帖帖的?”

“你想得倒美!我看你是看上了姓玉的那個丫頭了吧!成天看着人家流口水,就想着花媽媽讓你辦了她!”

“那可不是,那丫頭,那皮膚白得,嘖嘖,牀-上滋味也不知怎麼銷-魂!還有今天新來的那個,嘖嘖……”

“按我說,美的醜的都一個樣,悶頭一蓋,看得是下面,誰還管上面好看不好看!”

幾個人越說越下流,幾兩黃酒落肚,滿腦子淫穢,哪兒管院子裡的人跑是不跑!

玉珺怒從心中來,悄聲戳破了窗子,將新制的*散全數吹了進去。不消片刻,那些人便昏昏入睡。

玉珺長舒了口氣,低聲喚了夏昭雪和寧舒郡主出來,二人見玉珺得了手,忍不住歡呼了一聲,遵着玉珺的計劃,將三個男人的衣裳扒下換上後,趕忙去搬柴火。

只是二人到底年輕,一門心思只想着趕緊跑出去,連言聽計從的夏昭雪也有了疑問:“姐姐,此刻這邊守備鬆,咱們若是悄悄走不是更好,何必弄這麼大陣仗?”

“此時若是走,咱們確然可以走得掉。可是花媽媽說怎樣精明的人,平日裡看守咱們就嚴厲,今日又怎麼可能給咱們那麼長的空檔?咱們跑不出一刻鐘,花媽媽就會讓人尋來,咱們三個姑娘能跑出多遠?”

更何況,這高牆大院,連個狗洞都被填好了,她們能往哪兒跑!

“我知道了。”寧舒郡主眼睛一亮,“你是想趁亂逃跑。”寧舒郡主抱着一堆柴火,笑道:“我去後院放火!”

“嗯。越亂越好!”火勢越大,花媽媽就越顧不得她們。只要拖到亥時,那他們無論如何都能逃出去了……

“八月十五,兩天……”玉珺低聲念着。如果她沒記錯,寧舒郡主已經走丟了兩天,王府已經亂成了一團,今天晚上就該搜到花想容了。

天乾物燥,加上柴上澆了油,柴火一觸即燃燒。火光灼灼騰起時,她的心中有一種異樣的爽快。

重生之路,從這裡走起。她上一世的一切,也隨着這場大火湮滅,明天又是嶄新的起點。

“來人啊!走水啦!”玉珺粗着嗓子一聲大喊,隨着她話音落下,罩房早已騰起熊熊火焰,兩處偏院也冒起一點火光。

玉珺在正房後門放完最後一把火,依照計劃拉着其他二人躲在花園裡,只聽花媽媽一聲淒厲的慘叫:“哪個天殺的!天哪,來人哪,走水啦!”

趁着四方八方都來人,處處都是混亂的空隙,玉珺三人低了頭,似模似樣地提了水趕去救火,三人混在人羣裡,竟沒被人發現。

一路疾走,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裡,好不容易出了人圈,夏昭雪抱着玉珺的手發抖:“玉姐姐,咱們接下去往哪兒走!”

“西廂房旁有個小門,若是咱們運氣好,那兒這會應該沒人!”玉珺壓低了聲音道。

三人疾步走着,將將走出偏院,有個全身脂粉味極重的女人急急忙忙地跑進來,正巧同她們撞在一塊。

夏昭雪的心一下子吊了上來,連寧舒郡主也是倒抽了一口涼氣,玉珺趕忙拉着二人站到一旁,那女人擡眼看三人,皆是一臉的黑灰,拔高了嗓子罵道:“大過節的真是觸了眉頭了。後院裡走水,前頭又來了這麼許多的人,場子都要被砸了!你們這些喪門星,一臉的倒黴樣,都給老孃走遠些!”

玉珺壓着嗓子低低應了聲,那女人急急忙忙往後院去了。待她走後,三人的腿都有些發軟,夏昭雪眼淚都要掉下來了:“我的娘啊,嚇死我了。還好玉姐姐你讓我們把臉塗黑了!”

“趕緊走吧!”拖一刻都是危險,玉珺帶着衆人快步走到偏門,心中一陣狂喜:這小門今日當真無人看守!

“玉姐姐,咱們逃出去了!”夏昭雪興奮極了,趕忙上去推門,這一推不要緊,整個人都跪在地上,哭出聲來:“玉姐姐,這門被人鎖上了!咱們出不去了……”

玉珺上前一看,果真是,小小的門閂上扣着長長的鐵鎖鏈,上頭一把大鎖,生生將花想容和外頭劃成兩個世界。

“咱們忙活了半日,到底沒能逃出去!若是讓花媽媽知道是咱們放的火,咱們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夠了,嗚嗚嗚嗚……”夏昭雪到底膽子小,一看這樣慌了神,嚶嚶哭出聲來。

“有別的門麼!”寧舒郡主倒是冷靜,問出了關鍵的問題。

玉珺緩緩地搖了搖頭:上一世,她就是趁亂,從這個門逃出去的。只是前一世,這個門是敞開的。這一世,這個門卻大鎖緊閉。

庭院深深深幾許,前有虎狼,後有追兵。玉珺心中只盼着前院砸了花想容的官兵們早點搜查後院來,還能解他們燃眉之急。

“你們趕緊踩着我爬出去!”玉珺當機立斷,彎下身子道:“快點,出去之後找人回來救我!”

“這……”寧舒郡主一遲疑,從偏院中突然冒出許多火光來將他們團團圍住,不容三人掙扎,一羣壯漢已經將他們綁起來,押着她們走到了荷塘旁。

燈火明滅,花媽媽站在人羣中間,眼神裡全是陰鷙。方纔離去的女人指着她們道:“方纔我就覺得他們不對勁。花媽媽,他們要找的人……”

那女人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花媽媽蹙着眉頭道:“原本想把這三人調教成咱們花想容的招牌,沒想到,卻成了咱們花想容的禍害。不管外面的人找的是他們中的哪一個,咱們都留不得!”

“媽媽的意思是……”那女人低聲問道,花想容搖了搖頭,竟沒半分遲疑:“送她們去吧。”

玉珺聽到前面只猜到前院確然來了人尋寧舒郡主,待聽到“荷塘”二字卻禁不住打了個冷戰,

沉塘……玉珺知道花想容陰鷙狠毒,沒想到傷人性命的話也能說得這般輕飄。這荷塘裡都是累積了十幾年的泥,若是丟了人進去,片刻就沒了呼吸沒了性命,浮都浮不上來,果真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

“花媽媽……”她還想說話,花想容一巴掌甩在她的臉上,罵道:“你最好給老孃一句話也別說!今晚上這場火是怎麼回事,你真當老孃不知道麼!”

她擡腳要踹玉珺,寧舒郡主擡了聲音罵道:“你們這麼草菅人命,總有一天會遭天譴的!”

“天譴?”花想容眼風冷冷地掃過來,“老孃做這行,就沒怕過天譴。丫頭,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來歷,但是你最大的錯誤,就是跟着她燒了我的院子!”

花想容擡了擡手,道:“打暈了直接丟進去!”

“不要!”眼見着打手們擡起棍棒,玉珺情急高喊了一聲,也不知道從哪兒生出來的氣力,一下子掙脫束縛,將寧舒郡主推開。

身上受了重重一記棍子,玉珺只覺得整個人都頭暈目眩,眼前是花想容厭惡到極點的神色,還有寧舒郡主、夏昭雪驚慌地張着嘴……

她只聽自己撲通一聲落入荷塘,雙耳瞬間灌入冰涼的水。雙腳被泥塘困住,越來越緊,越來越難以呼吸,她努力往上爬,卻只看到荷塘的岸上,越來越多的燈籠、火把,漸漸匯聚成一條線,爾後,變成灰色……

地府的路是一片黑色的,兩岸開滿了紅色的彼岸花,像是沾滿了人血,猩紅欲滴。身後一直有人追着玉珺,她不停地奔跑着,彷彿又回到了上一世,她帶着夏昭雪逃出花想容後分道揚鑣,上門尋父親,卻被拒之門外,後頭的追兵一步步逼近,她唯有不停的奔跑,才能獲得逃離的機會。

直到轉入一個衚衕口,她硬生生撞到一個少年郎的身上,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她終於感到絕望,放聲大哭,那人卻傻愣愣地站在一旁,陪着她哭完,然後遞了一張帕子給她,溫潤的嗓音如清泉般流淌,讓人一下子沉靜下來:“你哭什麼?”

她擡起眼來,眼睛裡是那人俊秀的臉,冰冷冷不帶一絲溫度,可是眼裡卻全是關切。

一旁,有個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笑得絹狂:“大哥,你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走在路上都有美人投懷送抱,哈哈哈哈……”

玉珺轉身看他,李善均年輕的臉漸漸變了形,笑臉變成了狠厲的嫌棄,他擡起手,一巴掌摔在她的臉上,怒罵:“你這個婊-子!我當初瞎了眼,才能看上你!”

玉珺“啊”了一聲,打了個激靈,眼睛一下子睜開。

屋子裡氤氳着淡淡的蘇合香,素色的牀幔,卻是極好的料子,極好的做工,擡眼望去,屋子裡的擺設這樣讓人熟悉,熟悉到讓人恍惚。

定國公府……玉珺默默唸着。這樣素色的牀幔,正是定國公府客房專用。

一旁的丫鬟見她醒來,喜上眉梢:“大公子快看,玉姑娘醒過來了!”

“大公子?”玉珺略略驚訝,轉頭望去,眼前的人才漸漸清晰起來:就見窗邊站着一個人,身着黑色寬錦袍,腰圍白璧玲瓏帶,頭上的玉冠同白璧玲瓏帶相映成趣,只看身姿,怎一個玉樹蘭芝!

玉珺目不轉睛地望着他,久久不敢錯眼。

許久之後,那人緩緩回頭,臉上沒有一絲笑意,雖是透着股疏離,卻不是拒人於千里之外。他就這麼淡淡地看着她,許久後,他微微蹙了眉頭,頗有些疑惑,“李某身上是否哪裡不妥,要不然,姑娘爲何這般看某?”

玉珺的眼淚,一瞬間便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