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貨鋪老闆,百無聊賴看着在自家店鋪櫥窗前忙活的小內勒。
小內勒從自己這借出去幾張桌子,用白紙拼接了一個大大的橫幅,上面寫着“亦可賽艇故事書”。
從早上八點開始,小內勒一直忙到上午十點,才總算佈置好場地。
雜貨鋪老闆看他佈置完,安靜下來了,踱着步子上前,翻開桌子上一沓又一沓的小冊子,一頁又一頁的翻看着。
內勒沒說話,兩人之間,只有一頁又一頁翻書的聲音。
紙是好紙,價格不便宜,字雖手寫,卻也整齊好看,使用的複印技術,大概是激光復印,自己清楚,沒有油墨污漬。
紙是好紙,複印的機器和耗材同樣昂貴。老闆看着五十美分的售價,估摸着這都不夠成本。
故事倒是沒仔細看,大概過了三四分鐘,雜貨鋪老闆放下書冊說道,“小內勒,你這樣做可不容易賣出去哦。你看看這些科幻雜誌,哪一個直接上來就是文字,不都先用好看的封面吸引眼球?”
“老闆大叔,您不買呀。”內勒原本希冀的眼神,變得黯淡了許多。他看着老闆手中科幻雜誌的封面,上面略顯誇張的彩色封面,的確很吸引人。
“我……我不會畫畫呀……”內勒低聲說道。
“哈哈,這你就要求我咯。”雜貨鋪老闆也是無聊,挺起胸脯和內勒打起了啞謎。
內勒看着雜貨鋪老闆一副你求我,我才說的模樣,細聲細氣的問道,“您會畫畫?”
“哈?你想多了,我不會!”雜貨鋪老闆鏗鏘有力的說道,看着內勒悻悻地小臉。“我不會可是不代表沒有人會呀!你求求我,我就讓我寶貝孫女幫你畫!”
內勒眼淚汪汪的看上去甚是可憐,他說道。“求求您了!這些小冊子我想賣出去,這對我很重要。求求老闆您了。”
“哈哈!沒問題,包在我身上,我這就給她打電話。”雜貨鋪老闆說道。
轉身回屋的時候,雜貨鋪老闆用餘光看到不遠處有兩個穿着一身警-察制服的人,觀察着自己這邊。
這邊傢伙,還把我當壞人了?雜貨鋪老闆搖了搖頭。
據說,最近一段時間,發生了許多針對小男孩的惡劣事件。不光是那些無業遊民,就算是教會的神父,都有這樣的舉動。
若不是雜貨鋪老闆,是在這條街上住了幾十年的老人,大家對他都很熟悉。要不是因爲他是白色皮膚,估計他和內勒說那麼長時間話,早被銬起來了。
在美國,蹲過監-獄和被銬住過的人真不少,前者佔所有成年人中的三分之一,後者佔三分之二還多。
說不得因爲什麼雞毛蒜皮的事情。就被關進去,要知道美國的監獄可是盈利性的,關進去的人越多。典獄長和監獄的股東們越賺錢。抓多少人,對於警-察們來說,是有指標的。
據說,平均每十個成年黑人,就有六個蹲監獄的,而白人則是平均一百多人裡頭有一個。
“喂?是斯羅絲麼?我是你親愛的爺爺呀!你最近還在畫畫麼?還在畫呀,那真是太好了。你能來一趟我的商店麼,我這裡有一份畫畫的任務哦,估計能讓斯羅絲賺不少零花錢呢。而且。我還給你準備了你最愛吃的日本糖果哦。你馬上來呀,行。爺爺在這等你。”雜貨鋪老闆放下了電話,走到貨架上。找着那種用小玻璃瓶裝的糖粒。
這種糖果叫做金平糖,不光顏色喜人,味道還很不錯。淡淡的水果氣味,最受小姑娘們的喜歡了。
不過,由於價格不低,就算小女孩再喜愛,平日裡的銷量也不算太好。
雜貨鋪老闆之所以確定小內勒的小冊子不會賣的太差,不是因爲他覺得小內勒寫的有多好,而是相信小內勒的老爸。
這些紙張和打印機,他不相信是小內勒自己能動用的。一定是他老爸在暗中策劃的,至於爲什麼。
或許,是因爲面子吧。據說那個大富豪的兒子出了一本書,寫的非常不好看,不也連續排在紐約時報暢銷書榜首位連續好幾個月麼。
爲什麼會這樣,還不是因爲他的書剛一出場,就都被他老爸買走了。硬生生的用錢砸出了一個暢銷榜首位,聽說最近這位暢銷書作者,還要競選總統。
雜貨鋪老闆覺得,在這麼多資源的加持下,就算是條狗,都能當總統。
斯羅絲騎着腳踏車從東方而來。
小內勒擡頭看了她一眼,她回眸一笑,生命突然甦醒。
雜貨鋪老闆牽着斯羅絲的手說道,“這就是我的孫女斯羅絲,畫畫特好看,小內勒你可以讓她幫你畫封面。”
“……是……是……”小內勒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聲音低微,雙頰通紅的說道。
“你害羞個什麼,我孫女都沒害羞呢!”雜貨鋪老闆大聲說道。
“……嗯……”內勒迴應道。
斯羅絲看着內勒身前的桌子,看着上面的故事,清脆的聲音說道,“這些都是你寫的?”
“嗯。”內勒扭捏的回答道。
“你挺厲害嘛,擡起頭好好說話,看着我的眼睛。來,張嘴,給你吃糖。”斯羅絲說道。
一粒淡綠色的金平糖結晶,劃過空氣,反射着陽光,落入了內勒的口中。
淡淡的蘋果味甚是甘甜,俘獲了內勒的味蕾。他的心怦怦跳動,逆着陽光看着斯羅絲的面龐,覺得她鼻翼上的那幾點雀斑,都是那麼調皮可愛,那麼的——性-感。
雜貨鋪老闆嘿嘿笑着,哼着小曲望着天,回到了屋內的櫃檯。任憑門外的兩個小傢伙折騰。
“你是傻子麼?這麼看我。”斯羅絲說道。
“不,不是……”內勒說道。
“你想要畫,想要什麼樣的畫?”斯羅絲問道。
“我想要那個機器人樣子的畫,要很帥氣很帥氣的畫。”內勒說道。
“哦。這個機器人這樣麼?和它們一模一樣麼?”斯羅絲問道。
“對,一模一樣,最好從下面這個角度仰視。讓機器人看起來異常高大,最好再讓天上有一個大太陽。讓陽光灑在機器人的身上。”
“知道了,要求真多,還有別的麼?你說話呀,怎麼不說話了?”斯羅絲看着尼克問道。
“你……你不說我要求多……我就不說了唄……”尼克被盯得面紅耳赤,慌亂的說道。
“真是個蠢貨。”斯羅絲說道,“行,我開始畫了,我畫完之前。你都別說話了。”
被人叫做笨蛋,稱爲蠢貨,按理說會生氣。但是,被斯羅絲這麼叫的內勒,此刻卻在嘿嘿傻笑,甚至他覺得當個笨蛋似乎也不錯。
小女孩拿着畫板,上邊夾着與內勒文稿尺寸相同的白紙,她蹲在地上眼神向上瞧,看着櫥窗裡的亦可賽艇,一板一眼的畫着。
很快。鉛筆黑色的線條,勾勒出了亦可賽艇的模樣。
一旁的內勒一會看看畫,一會看看斯羅絲。傻笑得更嚴重了,看起來更蠢了。
雜貨鋪老闆,看着店外的少年少女,發出了槓鈴般的笑聲。
他把斯羅絲叫來是有私心的,想的是小孫女如果能夠俘獲內勒那個傻小子的心,這輩子就不用愁了。
大家都是白人,雖說可能算不上門當戶對,但內勒家裡面,總比他找了個巧克力容易接受吧。
少年少女顯然想不到這麼多。畫畫的在用心畫畫,旁觀的在用心旁觀。
“畫的實在是太好看了!”斯羅絲畫的差不多了。她放下筆,內勒纔出生感嘆道。
斯羅絲看着內勒舉高高自己的畫。在那裡轉圈圈,覺得有點丟臉,這小子真是一個大蠢貨。
“能不能在這裡添上幾個字,就像這本雜誌一樣。”內勒放下斯羅絲的畫,拿起了剛纔雜貨鋪老闆拿出來的雜誌,指着藝術字的部分說道。
“行。寫什麼?”斯羅絲問道。
“寫《亦可賽艇的故事》好了。”內勒皺着眉想了半天,奈何天賦有限,想不出拉風的名字。
斯羅絲擡起筆,先輕微的描出一排字的輪廓,然後問道,“這樣行麼?”
“行!行!非常好。”內勒的口中重複着短短的詞組,他此刻的智商已經快到負數了。
“斯羅絲你能幫我看一會麼?我要回趟家,把你的畫複印出來。”內勒拿着斯羅絲的畫問道。
“去吧去吧。”斯羅絲像是攆黏人、跟腳、拌腿的小狗一樣不耐煩的揮手道。
內勒無形的尾巴搖了又搖,他說道,“彆着急我馬上就回來。”
說着,就一溜煙跑沒了。
午後的太陽炙熱而刺眼,雜貨鋪老闆搬出來一頂太陽傘,立在斯羅絲身旁,他笑了兩聲說道,“你覺得內勒那孩子怎麼樣?”
“怎麼樣?”斯羅絲重複道,她摸了摸自己圓潤的小下巴說道,“有些蠢吧,爺爺爲什麼這樣問啊?”
“哈哈。沒什麼,我覺得這小子還不錯,有前途,沒事多和他玩玩沒壞處。”雜貨鋪老闆說道。
深秋的樹葉金黃,風微微一吹,葉片便打着旋飄落了下來。
內勒擡起左手,摸到自己頭上的葉片,覺得自己像是被它砸暈了。這枚葉片就像是愛神丘比特的箭矢一般,讓他的生活都變得明媚起來。
“斯羅絲!斯羅絲!斯羅絲!”
內勒嘴上哼着斯羅絲的名字,回到了家,站在小凳上,操縱着比他還高的激光打印機,把斯羅絲的畫放進去掃描。
複印開始,一張張畫着大大亦可賽艇圖案的紙張,從打印機裡吐出來。
每吐出來一張,內勒就拿起一張,它們不光摸在手裡有些熱乎,湊在鼻子前聞聞,還有些特殊的味道。
複印完成,內勒捧着它們趕回了雜貨鋪前。
將它們一張張貼在原本就裝訂好的故事冊前面,然後開始在街上吆喝了起來。
來來往往的人不算多,停下來看的人更少,幾乎兩百個路過,纔有一個人會拿起來看看,還不一定會買。
失敗了麼……
內勒有些垂頭喪氣,他覺得那六臺亦可賽艇,已經離自己遠去了。
海曼,在希伯來語中是生命的意思。
他是內勒的父親,那個小律師,生活在非富人區的一名小律師。
今天他回到家像複印一份材料的時候,發現複印機硒鼓裡的墨粉被用光了,旁邊的紙也少了很多。
拿起電話給老婆的單位打了一個,確定不是她用的之後,他就明白了一定是兒子弄得。
這個敗家孩子,他爹每天辛辛苦苦的工作爲了什麼,不就是爲了能讓他更幸福的生活。
一定要抓住這個孩子,好好教訓他一頓。
想要教訓內勒,當然要先知道他在哪。
不過,這可難不住海曼,他撥通了警-局的電話,十分鐘後,就有人回電話說內勒在哈德森雜貨鋪。
好,好,你小子別跑,給我等着。
海曼套上外套,拎着自己的黑色真皮文件箱出了家門。
此刻正沉浸於與斯羅絲二人小世界的內勒,一定沒聽說過福禍相依這句話。
當他看到來勢洶洶老爹的時候已經晚了。
不遠處兩名巡邏的警察,好似無意間封住了內勒逃跑的路線。他只能站在原地,等着自己的老爹海曼走到自己跟前。
“爸。”內勒低聲叫道。
“你還知道我是你爸?”海曼扯起內勒的領子,就把他拎了起來,另一隻手把文件箱放下,想要給內勒一嘴巴。卻猛然想起來,自己這是在大街上,不是在家裡。人多眼雜,被哪個不開眼的舉報自己虐待兒童就不好了。
兩位巡邏的警察,不約而同的擡着頭,彷彿藍天白雲間剛剛飛過一家幽浮一般。
“聽說五十一區裡真有外星人。”
“嗯嗯。我也覺得有。”
他們沒有朝海曼那邊看,律師的事,怎麼能算打呢。怎麼會是虐待兒童呢?
他們這一片的警察,基本上都認識海曼,雖說他不是什麼大律師,主要業務的是無償幫助犯-罪者辯護。
這是美國的先進制度,爲沒有錢請律師的人分配律師辯護。
不過,由於律師太少,嫌疑人太多。
像是海曼在每一名嫌疑人身上能夠投入的時間也就只有三分鐘,往往連查找相應的卷宗,找到他們的時間都不夠。更別說看它們了。
於是,海曼每天的工作大致是這樣。
法官,“判三年。”
海曼,“兩年半好了。”
法官,“那就兩年半。”
就像是菜市場買菜一般,討價還價,決定一個人關多久。
這些嫌疑人,往往連上法庭,看到陪審團的機會都沒有。
海曼放下內勒,厲聲問道,“你拿了紙幹什麼?”
“我……我……”
“叔叔,內勒寫了故事正在賣,您別難爲他好麼。”斯羅絲撒嬌道。
海曼向聲音的方向看去,發現了穿着帆布鞋,腿上裹着白色褲襪的小女孩,看着她甜美的笑容,轉過頭和聲和氣的對內勒說道,“你好好講講你都幹了什麼,爸爸不生氣。”
已經做好被懲罰的內勒,變得更害怕了,他看了斯羅絲一眼,看了父親一樣,語調發顫的說出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