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隕落或重生

過程聽起來似乎不復雜,但其中的風險是不可想象的,艾德琳必須破解MT公司的防護牆,解密用戶幀序列號,攔截衛星信號,只要其中任何一步出了問題,滿盤皆輸還好,若被警方注意到那可糟糕至極,

“你先冷靜下來,”傑森說,“我去找馬爾特談談,或許他可以提供幫助,”馬爾特是MT的CEO,

“馬爾特不會同意,沒有哪個公司冒着違法的風險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尼奧的手機在中國被搶,那麼勢必要借用中國的轉接衛星信號,可通信衛星對一個國家意味着什麼,若非極其重要的大人物,兩個國家不可能官方合作,

況且艾德琳的面子分文不值,更別提能請得動兩個國家的安全部門,爲她尋找普通惡性案件的嫌疑人,

在這方面,傑森比艾德琳強不了多少,凡是沾上了政治與政府,商人的地位就變得微乎其微,

傑森在那頭沉默下來,

與艾德琳和尼奧之間的關係相比,他和尼奧的友誼自然更深,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尼奧的下落,不管是人還是屍體,至今他都不敢告訴尼奧的父母這個噩耗,

所以心底,他對艾德琳的建議有輕微的心動,畢竟艾德琳水平多高他是知道的,

但是他不敢讓艾德琳冒險,

“再等幾天,千萬不準擅自做主,”

……

“狄登,”孟菲斯敲着弟弟房間的門,“再這樣下去,你會餓死的,”

孟菲斯手背都敲疼了,可沒有得到一丁點回應,他對着黑色的木門深深嘆了口氣,

他們交了一大筆保釋金,狄登才得以回家,

狄登出來的時候,孟菲斯都沒有認出來這是自己的弟弟,短短几天,他已經瘦了一圈,神色也萎靡,兩眼暗淡無光,就好像對生活完全失去了希望,

母親抱着狄登直抹眼淚,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到家了以後,怒不可遏的父親終於給了他一巴掌,

後來狄登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再也沒有出來,

“他已經道歉了,而且我們爲你找了最好的律師,”孟菲斯在門外勸說着,“FBI那羣人只是嚇唬嚇唬你,事情沒有那麼嚴重,”

這話說得孟菲斯自己都不信,

他的父母爲了小兒子,工作也停了下來,往來於警局與事務所,不知諮詢了多少律師,

但所有人都告訴他們,輕判的可能性不大,除非受害的菲爾公司主動退讓,而這簡直和天方夜譚沒有兩樣,

克勞爾家只是中產家庭,狄登的父母都是醫生,孟菲斯在華爾街的一家銀行裡幹着一份普通職員的工作,光保釋金就花去了他父母積蓄的一大半,

若不是孟菲斯墊付了剩下的錢,這棟房子恐怕都要被抵押出去,

他們哪裡還有錢賠償菲爾公司的損失,

整整三億四千萬美元,

因此狄登的牢獄之災是不能避免,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法庭上,請求法官錘下留情,

此時樓下又傳來他們父母爭吵聲,自從狄登被捕,這樣的爭吵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

“都是你,一意孤行的要把孩子送去那見鬼精英教育,”狄登的媽媽指着丈夫大聲怒道,“一個月都見不着一次面,這下好了,狄登成了這幅樣子,你就滿意了嗎,”

“這個時候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難道你沒有同意嗎,”狄登的爸爸同樣生氣,“當初就不應該聽從你的建議搬到紐約,都是這裡的壞風氣教壞了狄登,”

“我的建議?”女人不怒發笑,“好,就算是我的建議,到紐約來以後,你盡到父親的責任了嗎,孩子性格的扭曲和你脫不了干係,”

餐桌上的食物已經涼透,但爭吵還在繼續,

“夠了,”沙啞的喝斥突然響起,

夫妻倆頓時同時朝聲源看去,

狄登站在樓梯口,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的父母,又重複了一遍,“夠了,吵死了,”

他額前的劉海更長了,長到完全遮住了那雙漂亮的淺褐色眼睛,嘴脣緊緊抿住,緊到都可以看到腮邊的凹痕,土黃色的連帽衫鬆鬆垮垮的套在身上,有些邋遢,可週身泛着一股陰寒氣,

還沒有進監獄,他已然被打擊至斯,

“狄登,”女人走上來就想抱抱他,卻被男孩閃開,他徑直往門口走,

“你要去哪裡,”他父親冷着臉問道,

狄登不說一言,打開門,就往外跑,

“停下,”孟菲追出去,他以爲狄登要逃跑,那就是罪上加罪,但除了一棟棟整齊的房屋,哪裡還有狄登的蹤影,

狄登的媽媽眼淚又掉下來,“他怎麼會變成這樣,”狄登的父親坐在沙發上,兩手撐着額頭,彷彿瞬間老了十幾歲,

……

艾德琳坐在花園裡的長廊上,膝蓋上擺着一本大部頭,納達在看

到書名的那一刻,真覺得自己太笨了,

《衛星基帶切換與幀波轉發》,這是十歲的女孩該看的讀物嗎,

又過了五天,尼奧依然沒有消息,艾德琳面上倒是很平靜,沒有在喬恩面前表現出任何焦躁,和往常一樣,聊天、散步、吃藥、化驗,

昨天她還與喬恩一起去了圖書超市,親自挑選了這一本書,

“喬恩先生這次又要離開幾天?”納達坐在艾德琳身邊問,

在這家醫院做護士真的沒有壓力,每一位護士只用照顧一位病人,工作量少,重在可以盡心,

“一週吧,”艾德琳從書本中擡起頭說,“他和幾個朋友去了蘇里南,要去拍帕拉馬裡博的晨曦,聽說初春的時候是最美的,”

“他的工作未免太幸福了,”納達羨慕的說,“說得我都想去度假,”

“看來我要快點出院,好爲你騰出時間,”等艾德琳離開醫院,納達將有爲期三個星期的帶薪長假,

“你怎麼知道?”納達驚訝的說,

“路易斯博士告訴我的,”艾德琳說,“他說你從上個假期結束起就開始盼望,”

納達窘迫的站起來,“居然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我要去抗議,”說着轉身就往樓裡走,

艾德琳笑了笑,接着看書,餘光卻瞥到花園欄杆外有一抹黑影,待看清楚以後,吃了一驚,

“狄登?”

男孩聽到她的叫喚,擡起了頭,視線透過髮絲的間隙落在艾德琳身上,

艾德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爲眼前的男孩和街頭那些‘不良少年’沒有兩樣,

頹廢、邋遢,隱隱透着一股厭世的悲觀,

狄登一步一步朝她走近,腳上還穿着家用拖鞋,

“你……”艾德琳愣愣的,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但幾個月的時間真的可以把聰明透頂的孩子徹底改變嗎,

“你還是這麼悠閒,”狄登目光略略掃過艾德琳手上的書本,然後直直的盯着她,

聲音低的好像在諷刺,

艾德琳本能的站了起來,或許是感受到狄登的不對勁,

“《衛星基帶切換與幀波轉發》,”狄登的語調極慢,慢的就好像可以透過這簡單的書名領悟書中的內容,

突的,他大笑起來,笑聲中有種絕望的放肆,“果然是天才,看的書本都如此與衆不同,”

狄登的癲狂讓艾德琳抱住了懷裡的大部頭,

他笑着走近她,近到無路可退,

狄登早已滿了十三歲,但個頭卻比同齡人矮的多,所以低頭便能觸到艾德琳的前額,

凌亂的劉海下,如秋風般曠然的眼瞳周圍竟佈滿了血絲,煞是駭人,

秋去春來,難道狄登的本心也離開了嗎,

狄登就用這樣的一雙眼睛,極認真的注視着艾德琳,從她佈滿發尖的頭皮到幽藍的眼睛,

從第一次見到艾德琳開始,他就知道她是不同的,不論是外表還是頭腦,

狄登自以爲這是一種天才間的感應,呵,天才,他自嘲的笑了,

“你認爲我是天才嗎,”狄登忽然問道,

在發覺狄登精神狀態不對之後,艾德琳一直保持沉默,有照顧亞瑟文的經歷在前,她知道任何話語都足以刺激狄登,

“說呀,”狄登發狠般握着女孩的肩膀,

力道之大,讓她手裡的書包都掉落在地上,砸的一聲響,

“你是,”艾德琳忍着手臂上的疼痛,

“不,”狄登衝她吼道,“我不是,”他的吐沫都濺了出來,

小巧而精緻的鼻尖上,一滴透明的液體尤爲明顯,狄登卻因爲它靜下來,

良久,他說,

“我要進監獄了,”

還沒等艾德琳反應過來,狄登接着說,“刑期長到這輩子我們再也見不到面了,”

他語調平素的告訴着這個將要顛覆人生的轉折 ,

眼淚順着眼角慢慢流下來,狄登卻依然固執的抿着嘴,昂着下巴,堅持着最後的倔強與堅強,

可即使如此,也掩不住他的恐懼,

他害怕啊,

暗無天日的禁閉,提心吊膽的生活,美好年華的喪失,這一切足以讓他‘瘋癲’,

艾德琳怔然,半響,

“對不起,”對愧疚與歉意,再多的話語都顯得多餘,

狄登是怪她的罷,只因當初她沒有糾正他偏激的思想,任其發展,

狄登視線已經模糊,但瞳眼裡卻依稀映着面前女孩的身影,他突然抱住艾德琳,緊緊的,近乎虛脫般倚靠着她,

沒有人看得到他的臉,嗚咽卻由小變大,最後變成放聲大嚎,

青澀的嗓音裡是那樣的悲愴,乘着初春散滿花粉的空氣傳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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