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樑和於氏果然不但信了,而且還讚揚寧婉,“婉兒就是聰明,問個消息都比別人快。”
於氏便道:“別人家的年禮我們便送些山裡的土物,但是盧二少爺是我們家的恩人,可不能太薄了,不如你和你爹到虎臺縣裡花上十兩二十兩銀子買些上等的禮盒吧。”
家裡打了一屋子傢俱不過用了幾兩銀子,於氏尚且心疼得叨咕了好久,如今提到給盧家買年禮她卻捨得了。寧婉一笑,“那倒不必,盧二少爺是大度的人,並不在意這些小事。而且我們本就是山村裡的人,只要表達了心意就好。只是眼下盧二少爺不在家,他娘一人住着,不好爹一個人過去,還是我陪着爹去好了。”
於氏聽了點頭,“按說我也應該去的,只是石頭太小,再則我見盧二少爺的娘似乎並不大喜歡與人說話似的,只怕說話不對讓她不高興。”
寧婉明白孃的遲疑,她是怕於與吳夫人打交道呢。但其實自己去給吳夫人拜年也有壓力的,畢竟吳夫人是那樣的怪僻。不過看在盧二少爺的面子上,她一定要去。就像先前在趙家,爲了家裡的大事,她總要與一些自己不喜歡的人往來一樣,相較而言,吳夫人還不是討厭的人,她只是有些怪罷了。
可是娘卻不必了,寧婉搖頭說:“石頭太小正離不了人呢,娘在家看着弟弟吧,我替娘把心意帶到。”
轉天寧婉換了嶄新的衣裳,正是娘爲了過年給她做的新衣裳:石榴紅綾裙子,蔥綠撒花棉襖,衣領衣袖都鑲了一道雪白的細牙子,費了許多的工夫,今日才第一次上身。
因自己不能去,於氏便更盡心打扮女兒,幫她用刨花水把頭髮梳得烏黑水滑,辮成一根粗辮子,到了辮梢再用紅綾子纏了三寸來長,最後系成一朵花,又道:“要是當時吳夫人給的金釵沒有賣掉,現在插上就更好了。”
還沒成親的女孩不好戴貴重的首飾,但是過年時卻不在此列,因此於氏便有此嘆。寧婉一笑,“還是這兩朵珠花最適合我的。”說着別在了鬢邊,又將前些日子在虎臺縣裡新買的一對輕巧的絞絲銀鐲子戴在手上,耳朵上也將日常的銀丁香換了一對亮閃閃的銀葫蘆耳墜,對着鏡子輕輕晃了晃,那對銀葫蘆便輕輕地蕩了起來,寧婉也笑了,“娘,你說我是不是好漂亮?”
於氏就笑了,“女兒家這樣清爽打扮果真比滿頭金玉的好看呢!”
“娘,是女兒長得好看,所以怎麼打扮都好看的!”寧婉不是自誇,趙太太挑媳婦首先就要長得美,那樣帶出去纔有面子,而當年趙家的幾個媳婦都美,但她是最美的。當然也因爲她的美貌,也遇了幾件很不好的事,好幾個人包括她的大伯子小叔子都對她動過不應該有的心思,那時真是又尷尬又爲難,還不好向趙太太說,所以有時她便覺得美貌也不是什麼好事。
不過呢,人就是矛盾,明明覺得美貌沒什麼好的,可是寧婉看着鏡子裡的自己越發俊俏了,心裡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高興。直到走出家門時還一直笑盈盈的。
寧樑便將一頭驢牽過來,“婉兒,你騎着驢吧,小心把裙子弄髒了。”
今天只給虎臺縣那邊送年禮,東西不很重,因此寧樑便空出來一頭上女兒坐。寧婉就跨了上去,這時娘跟了出來,將一個小棉被替她蓋在腿上,“外面冷着呢,也別坐太久了。”
寧婉就這樣蓋着小花被騎在驢背出了家門,心想:“這一次去虎臺縣一定要買兩個手爐回來,那樣就還要買些炭。”雖然家中陸續添了許多東西,但是手爐這類的還是因爲沒有用到而想不起來。
遼東的冬天,雖然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又紅豔豔的,但卻沒有把多少熱撒向大地,寧婉身上雖然穿得厚,又蓋着小被子,但是走了半個多時辰還是覺得北風要將她吹得透了。她喊了一聲“爹,停一下!”便從毛驢身上跳了下去,“我和你一起走。”
走上一會兒,身上便熱了起來,寧婉卻再不回驢背上了,“雖然累一點,但還是走的好。”
兩人到了虎臺縣,先進了一家餛飩鋪子裡要了兩碗熱乎乎的餛飩,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纔去瞭望遠樓等幾處送年禮。
轉了一圈出了城,卻向盧家老宅走去,寧婉雖然知道大致的方位,但畢竟沒有去過,因此一路又打聽了幾個人才找過去。
遠遠看去盧家門前冷清清的一個人也沒有,寧婉便悄悄吁了一口氣。來前她曾擔心盧指揮僉事會回老宅過年。她倒並不是怵見到盧指揮僉事,但是那樣就會不得不“知道”盧二少爺是盧指揮僉事的兒子了,她覺得盧二少爺似乎並不願意告訴別人,而自己也就不願意“知道”了。
盧家的這處老宅從外面看起來十分地尋常,與周圍的幾排民居幾乎混成一片,一樣的青磚牆垣,一樣的黑色院門,兩個門環上面的黑漆早就斑駁了,寧婉拿在手中覺得涼涼的。她上前叩了叩門,便立即聽到有兇猛的狗叫聲,將她嚇得差一點轉身就跑。
寧樑也聽了狗叫有些害怕,且半晌又沒有人來應門,就說:“這狗只聽聲就嚇人,要麼我們走吧。”
寧婉就說:“既然來了,就再等一等吧。”又用鐵環叩了叩門。
終於有一個老婦人的聲音傳了出來,“是有人來了嗎?”
聽着裡面似乎不太確定,寧婉趕緊大聲說:“是的,我們來給吳夫人拜年。”
門從裡面打開了,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疑惑地看着寧氏父女,“你們是誰呀?”
寧婉便笑着說:“我們是三家村寧家的,盧二少爺曾經幫我們家很大的忙,我們全家人都很感謝他。今天是來給吳夫人拜年的。”
老婦人聽到了盧二少爺的名字,臉上便露出了一些笑影,“原來是我們家少爺認識的人呀!你們快進來吧。”說着將他們讓到進門的倒座裡,又見寧婉一直瞧着兩隻狂吠的狗,就安慰他們,“那是我們家少爺養的,白天一直拴着,只有晚上才放出來,不用怕。你們先坐着,我去告訴我們夫人來客人了。”
寧家父女便在下首的兩張椅子上坐了下來,趁着老婦人離開的時候打量着屋內,這裡顯然是專門待客的地方,沒有盤炕,正中間上首放着一張黑漆木幾,几上擺了一對青銅鼎,背後牆上掛着一張猛虎下山圖,幾兩旁寬大的椅子上鋪着虎皮,虎尾掛在椅子背後,虎頭正擺在腳下腳踏上面,十分威武。自這兩張椅子往下,便是兩溜木椅排下來,上面鋪的卻是灰兔皮了,下面的腳踏也空着。
寧婉早有許多見識,但是對這兩張虎皮卻還是十分好奇,當年趙家雖然有許多貂皮、狼皮、猞猁皮、羊皮、兔皮,她亦有幾十件皮毛衣裳,但是卻沒有虎皮,因此便起身上前摸了摸,然後端坐在虎皮上,將兩腳踏在虎頭上,又招手叫爹,“原來虎皮座椅坐起來是這樣的,爹快來試試!”
“我們不好亂坐的,”寧樑說着,卻也忍不住上前摸了一把,卻又趕緊回了座位,“婉兒趕緊回來,一會兒讓盧家人看見豈不笑話?”
盧家的院子並不大,又不似趙家有第二進內宅,其實與寧家差不多,只不過房子是磚砌的,又高大一些而已。但是想要等到吳夫人見自家人,恐怕沒有那樣快。寧婉搖了搖頭,還是回了座位,因爲屋子裡除了兩張虎皮便再沒有可看的東西了。而且這間屋子裡雖然打掃得十分乾淨整齊,但卻十分地清冷,很顯然許久沒有人用過。
過了好一會兒,老婦人才回來,卻端了一個炭盆子過來,放在寧樑的腳邊,又給他捧來一碗熱茶,“我們家眼下只夫人在,我那老頭子也去了縣城裡買東西,還請客人獨坐一會兒,我帶姑娘去見我們夫人。”
吳夫人不見男客,這也是意料中的事情。寧婉便向父親點了點頭,起身跟着老婦人進了正房。
盧家老宅的正屋很寬敞,裡面盤着南北大炕,炕上也同尋常人家一樣擺着炕櫃,炕桌,只是盧家的炕櫃和炕桌要精巧得多,上面還描着吉祥的花樣,又有鋪在炕上的大紅毛氈,也顯出了幾分富貴的氣象。
吳夫人的穿着打扮與上次見到她時幾乎一樣,還是一身青綢的衣裳,只是換了厚的,領子上多出了一圈灰兔毛,額上加了同樣顏色的兔皮抹額,越發顯得一張臉雪白中帶了點青灰,坐在炕桌前,雖然向寧婉笑了笑,但神情間還是有一縷怎麼也抹不掉的病懨懨之感。
眼下她認出了寧婉,“原來是你!”
“我來給吳夫人拜個早年!”寧婉說着福下身去,“你爹和我娘也問吳夫人好!”
吳夫人便在炕上擺了擺手,“不必多禮,到炕上坐吧。”
寧婉見地下沒有桌椅,便在炕沿上坐了半個身子,又問:“夫人近來身子可好?”
吳夫人不是個長壽的,眼下便能看出她帶着些病容,寧婉不知道她是不是請了大夫診過脈,有什麼證侯,因此便以此來提醒她。
可是吳夫人並不在意,搖了搖頭,“我的身子一直就是這樣,我也習慣了,倒不要緊的。”又問:“寧姑娘來有什麼事?”
寧婉在心裡暗想,吳夫人實在不會說話兒,這話哪裡能直接問客人的?只是她也算適應了,而且這一次來她果真只是給吳夫人拜個年,替盧二少爺來陪伴陪伴她。要知道盧二少爺到了多倫,要過許久才能回家,而吳夫人只有一個兒子,她心裡應該有多難過實在是可想而知。
“我想着我們家裡正是靠盧二少爺幫忙才做起了一個生意,如今生意也還來錯,便將家裡的山貨挑了個尖兒送給夫人嚐嚐。”
吳夫人早聽家裡的婆子說來人送了好多樣山貨,都是極好的,在外面買都不好買的,就點了點頭,“難爲你費心。若是生意還有什麼難處,我別的幫不了,銀子還有幾兩。”寧家賣了自已送的首飾這事,吳夫人也曾聽兒子說起過,方纔醒悟到那日送的東西不大適合農家,她便真心實意地想再幫些銀子。
“哪裡還要夫人的銀子呢,當初盧二少爺便幫了我們許多了。”
“論起來畢竟還是我們要謝你的,聽大夫說如果鐵石的傷沒有得到你及時幫忙,恐怕就要留下一輩子的殘疾了。”吳夫人認真地說:“我就拿多少銀子都是應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