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狡黠

盧鐵石本就是身材高大健壯之人,與眼前的這個夷人勇士相比,個子不相伯仲,但體態就要纖瘦一些,兩人一個像一株根深葉茂的老樹,一個像風中的勁竹,相向而立,將所有人的心都抓住了。

突然間,夷人勇士動了,像一隻下山的猛虎般撲向鐵石。寧婉的心猛地提了起來,然後又隨着鐵石輕巧地一轉讓過又放了回去,然後又提了起來,因爲她發現鐵石一直將右手背在身後,並沒有拿出來。

這位夷人受的傷正在右臂,當初因爲被刀劃破流血很是嚇人,但其實包紮後已經無大礙,現在雙臂如常,但鐵石是着着實實地讓了他一隻手臂,還是吃虧了!

不過,別人都不知道的是鐵石其實是個左撇子。他小時學刀時師傅一定讓他改成右手,但他同時也練成了左手刀法,左手箭法,他的左手比起右手還要有力,只在最關鍵的時候才用。

就在寧婉心裡七上八下地想着時,場上已經見了分曉,鐵石覷了個時機將夷人踢倒在地,左手將他的手背在後面按住,看向皇上。這時小青木也不知從哪裡跑了出來,上前向皇上叩頭請求饒了手下勇士的性命。

皇上就哈哈笑了起來,“趕緊放了人,不過是比武而已。”又招了那夷人勇士前,將手邊的一支金鑲玉如意賞給了他。然後便向鐵石笑道:“陸指揮使恐怕要歇一段時間養傷了,你便暫代錦衣衛指揮使,護衛在朕身邊吧!”

不必說盧鐵石,就是寧婉也驚呆了。雖說都是三品的衛指揮使,但錦衣衛與安平衛能一樣嗎?皇上就是需要鐵石護衛,但也不必讓他代錦衣衛指揮使呀!

可是,皇上金口玉牙說出的旨意,誰又能改變呢?

當天晚上,鐵石只回來看一眼媳婦就走了。想也知道,他遽然接了錦衣衛指揮使,只護衛御駕便有多少事要做!要知道錦衣衛是所有衛所中人數最多的,當然權限也是最大的。

在獵場突然換了錦衣衛指揮使,雖然有陸炎受傷的原因,可寧婉還是相信皇上早就有心了,那麼形勢真的不妙了嗎?

但是表面上還依舊平靜。從第二日起,真正的狩獵開始了,皇上在衆人的簇擁下射了第一箭,中了一隻老虎,接着又斬獲了數只鹿、兔、野雞等等,在一片歡騰中回到了行宮裡,兩位皇子以及隨駕的官員、屬國王子等等也都各有收穫。

寧婉縱不是十分內行,但也早看了出來,皇家獵場的獵物並不用大家到林中去找,而是提前準備好的,因此皇上一下場就很快遇到了這麼多的動物,也很容易就射中了。是以這樣驕人的成績是很有水分的。

接下來的幾天,皇上便沒有下場,或與來朝諸國臣屬宴飲笑談,或處理朝中大事,或在行宮裡四處走走,只命兩位皇子帶着大家進入林中行獵,每日日落時按大家所得獵物數量行賞,到了晚上再點起篝火,將打到的各種野味做成佳餚宴飲,更是歡樂無比。

京城的女眷們幾乎沒有會騎馬的,更不用提打獵。其實若不是心裡的重重疑雲,寧婉恐怕會去打幾樣小東西,那可比整日陪着皇后娘娘、東平王妃等人在一起打牌有趣得多了。

但是,她的謹慎畢竟是沒錯的。

出事的這一天很平常,一早大家出去打獵,寧婉陪着皇后娘娘、東平王妃在外面散步,感覺到太陽慢慢上來了,皇后就笑道:“有些熱呢,不如回去打牌。”又向東平郡王道:“你今天要是再輸,本宮可要罰你給我們煮茶了!”

東平郡王來時騎了半日的馬,便說將腿磨破了一處皮,因此再沒有騎馬的心思。而且他雖然帶了一把非常華美的弓裝樣子,但卻不大會射箭,只整日跟在他母妃身旁轉着,也與寧婉一樣成了皇后娘娘的牌搭子。此時就乖巧地笑道:“娘娘牌打得太好,恐怕小王還是要輸的,不如回去就先給娘娘煮一壺茶解渴。”

皇后娘娘就欣然地笑了,向東平王妃道:“你有這麼個兒子,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東平王妃就笑道:“誰能比得了皇后娘娘的福氣!”

這些日子常在一處,寧婉便也慢慢知道了些事情。皇后與東平王妃年輕時曾是閨中密友,選秀時進了宮,先前不過是不大起眼的小妃嬪,一點點地升到了德妃,在四妃中也算是偏下的,可是皇后薨逝後,最有可能封后的貴妃和淑妃都沒能更進一步,反而是無子的她成了繼後。

在皇后默默無聞的時候,也正是東平王府被壓制得最重的時候,這兩個女人相互安慰着,相互幫扶着,一同走了過去,現在一個母儀天下,一個護住了東平王府,因此她們間的情分是很深的。比起每次來請安就被打發走的端王和敬王,皇后娘娘對東平郡王的寵愛更是發自內心。

寧婉與她們相處越久,就越佩服這兩個女子,表面上看榮華富貴,但其實她們經歷的苦難並不比貧窮人家的女子少,甚至還要更多。可她們都有着各自的辦法,將日子一點點過好。就是現在,雖然還有許許多多不痛快的人和事,她們還是一樣能找到樂趣,從來都是開開心心的。

甚至寧婉還忖度皇后娘娘其實不只不喜歡端王、敬王、那些宮妃,甚至她也不喜歡皇上。就比如眼下皇上帶着大臣們出了行宮,曬太陽看歌舞,皇后娘娘只出於禮節派人去行禮問安,自己卻沒有過去打個招呼的意思,她對丈夫一向都會敷衍,面上一點兒也不差,但實質上卻沒有多少實在的關切。

皇后盡了禮數便帶着大家回了行宮,方纔坐下飲茶,忽然聽到外面喧鬧起來——這種喧鬧並非樂舞或者歡笑,而是夾雜着箭羽飛過的嘯聲,可怕的呼叫,讓經過夷人進犯的寧婉立即就警覺了。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趕到最近的窗前向外望,就見一羣黑衣人蒙面人自行宮前面不遠處地裡冒了出來,一路呼叫着開弓,將如飛蝗般的箭射向行宮前面的人。

寧婉呆住了,這些黑衣人怎麼能從地裡鑽出來呢?難道會妖術不成?

而且鐵石正在行宮前伴着御駕!方纔寧婉還與他遙遙相視了呢,寧婉心裡急惶惶的,恨不得立即飛奔到他身邊,可又回看了身後的人,未及想好,卻已經有人飛速地將大門關上,又放下窗槅子。寧婉也就定下了心,自己出去也未必能幫到鐵石,也許還會給他增加了麻煩,還是先自保爲上,護住皇后娘娘等人也就是幫了鐵石。

再看東平郡王,寧婉的眼光都變了,剛剛關上門窗的就是他,只這遇事不慌、當機立斷就絕非他平日所表現出來的懦弱無能,寧婉便與他商量道:“行宮還有後門、其它窗門,我在這裡守着,你帶人都一一關死,拿桌椅等東西頂住,再與皇后、王妃等女眷到內室不能被流矢所傷之處躲避。”

東平郡王答應着便帶着內侍去了。

寧婉就趕緊分派自己手下幾個會武功的侍女,拿出帶來的弓箭刀劍分守各處,畢竟是行獵時,她們藉以此爲藉口帶了武器。能敢來行刺皇上的,自然不是烏合之衆,那羣黑衣人直奔行宮正中皇上所在之處而去。

寧婉自窗櫺間看去,就見這一會兒工夫,黑衣人已經將手中的箭都射空了,皆棄了箭撥出腰刀與錦衣衛打在一處,忖度着自己所在的位置到黑衣人之處,將將在射程之內,便命大家放箭。

只可惜距離還是略遠了些,女子力氣又小,大部分箭只都射空了,但寧婉想着只要能爲鐵石分擔一點就是好的,因此還是一箭又一箭地射去。

突然身邊一隻箭飛了出去,力道頗大,正中一個黑衣人,寧婉一側頭,便見東平郡王站在自己身邊,手裡拿着那隻描了金又鑲了寶石珍珠的弓,身端體直,平肩舒臂,一箭飛出去,又中了一個黑衣人!

寧婉的功夫雖然稀疏平常,但她嫁了鐵石後見得多了眼光卻是極好,一眼就瞧出東平郡王哪裡是不會射箭?而是箭術不凡!此時無暇言語,見黑衣人注意到了皇后行宮這邊的箭羽便奔過來幾人,趕緊引弓射箭,立即將最前面的一個射倒!

憑黑衣人會什麼妖術,遇了刀箭一樣是會死的。

黑衣人的目光畢竟在皇上那邊,撲過來的人終是有限,竟全被他們射殺,一時未再有人過來,眼見着遠處黑衣人已經與錦衣衛混在一處,再射便容易誤傷了。寧婉便立在窗下,向外看着,一時卻找不到鐵石,他應該護着皇上退入了行宮吧。

那樣應該就安全了。

好在黑衣人雖然來得突然,但人數畢竟還是少,此時行宮外圍以及附近的錦衣衛及京衛紛紛地回行宮護駕,一會兒便再看不到黑衣人的身影,大家亦都道:“應該無事了。”

可就在這時,有侍女高聲呼叫起來,“有人撞擊後門!”

寧婉趕緊命兩個侍女守在前門,便與東平郡王到了後面。這裡與前門不一樣,窗高而小,因此他們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聽得叮噹不絕的聲音撞向後門,將橫在門前的桌子撞得一陣猛烈搖晃。

大家七手八腳地將附近的器物移來,胡亂堆在門前,將門堵得死死的,一時之間,外面的人絕難打開。便聽有女子之聲高聲罵道:“真是廢物,連個門也打不開,給我燒!”

寧婉聽出了正是貴妃的聲音,也明白敬王果真要殺父弒君了。只是現在,最要緊的怎麼能防火,“我們把皇后娘娘屋裡的那兩隻荷花缸裡的水舀來!”

皇后娘娘聞聲走了出來,還是不急不慌的,隔着門向外面笑道:“貴妃也太急着想坐上皇后的寶座了吧,敬王那邊還沒有消息,你這裡就要放火了?”

貴妃忍不住叫道:“你孃家算是什麼,芝麻小官而已;你又算什麼,無寵無子,皇后之位本就是我的!”

“只可惜皇上就是沒有立你爲後,而是選了無寵無子的本宮當了皇后!你就是再不服氣也只有每天來坤寧宮請安,敬王對本宮這個嫡母也要噓寒問暖。每次想到你們心裡的不服氣,本宮就十分開心呀!”

貴妃的聲音有如瘋子,“趕緊點火,燒!”

可是火最終並沒有燒起來,寧婉聽到了鐵石的聲音,“將人都關押起來!”便高聲叫到,“鐵石,皇后娘娘、東平王妃、東平郡王和我都平安!”

鐵石便道:“外面已經無事,可以把門打開了。”

寧婉就笑了,“這門恐怕要等些工夫才能打開呢。”說着便叫大家,“我們不如先回正門收拾,那邊堆的東西還少些。”

大家便重新轉回去,寧婉方要走,卻被東平郡王悄悄地拉住了,又將他手裡那隻鑲了寶石的弓遞到她手中,很是不好意思地懇求,“盧夫人,若是有人問起,就說那些箭是夫人射的,好嗎?”

東平郡王的弓與衆不同,箭也是帶了特別標識的,正是皇家爲了行獵時區分射中的獵物所用。剛剛情況緊急,他將箭射出了好幾支。

寧婉心裡有什麼不明白的,笑着點了點頭,“好。”卻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洛嫣,東平郡王也與洛嫣一樣,聰明狡黠得緊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