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

寧家一家三口的慘相越發顯得郭老太太尖利的罵聲更加惡毒,郭老爺子再撐不住了,向老伴兒喝了一聲,“你閉嘴吧!”

郭老太太哪裡能就閉嘴呢,因此馬上大聲哭嚎起來,“你罵我!我跟你這麼多年,生兒育女,操持家務,你竟然敢罵我!”說着又向郭爺爺撲了過來。

眼見着郭老太太就要撲到了郭老爺子身上,餘老爺子出來攔住她,“姐,你就別鬧了。”原來餘老爺子是郭老太太的親弟弟,三家村總共三個姓,所以家家都有親戚。

餘老爺子知道姐姐一向最喜歡胡攪蠻纏,平日裡常因爲她的不講理能佔些便宜,但眼下的事情再混不過去,寧婉已經將事情比劃得十分明白,姐夫如果不能給出一個合適的說法,將來三家村裡再沒有人信服他們了。

而且這個時候,也只有他能出來圓圓場,因向自己兩個也跟過來看熱鬧的兒媳婦示意了一下,“扶着你們的姑奶奶回家裡坐一會兒。”

郭老太太其實也知道自己理虧,因此一面罵着一面被扶走了,但她從不肯低頭的,一直叫罵着,高昂的聲音半晌才聽不到。

郭老太太走了,寧氏和郭小燕也漸漸停了哭聲,屋子裡驀然沉寂下來,寧婉還在盯着郭老爺子,當然所有的人都看向郭老爺子,等着他開口。

郭老爺子將眉皺得緊緊的,半晌終於開口道:“這件事是小燕不對,婉兒看病吃藥的錢我們家出,還有,再送二十個雞蛋給婉兒補養身子。”

餘老爺子便再次向寧家的兩位老爺子問:“你們看可行?”

寧家的兩位老爺子自然都點了頭,寧三老爺子就道:“就這樣吧,回頭把錢送過來,還有雞蛋,讓婉兒的三奶奶幫婉兒好好調養調養身子。”說着就帶頭走了。

寧二郎就去拉寧婉,“你病還沒好呢,可不能再自己走了,爹揹你回去吧。”

寧婉搖頭,卻不肯離開,依舊站在郭老爺子面前一動不動,卻將手伸了出來。

郭老爺子臉漲紅了,“怎麼!你們信不過我?當我會賴帳!”

賴帳是不會,在三家村衆人面前,郭老爺子總還要面子,說出的話自然再不會反悔。但是這錢和雞蛋郭家給了,到誰的手裡就是另一回事了,特別是三老爺子臨走前的那句話,十分地含混,彷彿他纔是寧家大房的當家人一般。

寧婉一定要把錢和雞蛋都拿回自家!

再不能落到寧家三房了!

要她走也容易,拿出錢和雞蛋來,她要帶着一起走!

寧樑和於氏也不想婉兒會不走,看着郭老爺子脹紅的臉,他們倒覺得過不去,趕緊上前拉了婉兒低聲說:“婉兒,你郭爺爺不會賴賬的,咱們先回家吧。”

寧婉搖頭,卻回頭指了指身影還沒有完全消失的寧家三老爺子,略扁了扁嘴,神情說不出的輕視。

所有的人都笑了,就是郭老爺子也繃不住扯了一下嘴角,三家村裡老這一輩的人剩下的也不過幾個人,平日在一處斷事兒,表面兒十分和睦,但其實他們之間也有着許多不爲人知的矛盾,郭老爺子一直對寧家這兩位老爺子十分瞧不上。此時打壓他們,也正能提高自己的名聲,因此想了想道:“那好,我這就把錢和雞蛋給你。”

還沒走遠的寧三老爺子聽了後面一片笑聲,急忙轉身回來,“又出什麼事了?”

寧樑被嚇了一跳,趕緊上前去捂寧婉的嘴,又想起寧婉現在說不出話來,才鬆了手,卻又拿手矇住她的臉,用極低的聲音說:“不許對三爺爺這樣。”

可是在場的人多半已經都看到,現在不過將明笑轉成了暗笑。郭老爺子喊大媳婦,“把錢拿出來給小婉兒,還有雞蛋也一起帶走。若是不拿出來,寧婉今天恐怕就不走了呢。”話裡不無諷刺。

郭大娘自然不想拿錢,又不明白公公爲什麼堅持在衆人面前拿出來。如果等事後悄悄送到寧家三房,託他們周旋一下,也許還能少送些呢,因此就上前勸道:“公公,錢匣子的鑰匙在婆婆身上,還是等婆婆回來再送過去吧,我們家還能賴帳不成?”

又向寧婉擠出笑來道:“婉兒,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我就親自送過去,保證錢和雞蛋一點也不少。”

一點也不少,鬼才相信?

寧婉不動,她不能說話,就是一直看着郭老爺子,滿臉地堅持。

寧三老爺子立即就看懂了,大聲向侄子和侄媳婦吼道:“你們怎麼教導的孩子,就這樣不懂事!你郭大伯還能差你們的錢和雞蛋不給嗎?趕緊先回家。”

寧樑被吼了一聲,一連聲和答應,“是,是。”又去拉婉兒,“我們趕緊走吧。”

寧婉纔不動,她早知道如果自己先走了會有什麼結果,這八貫多錢可是家裡所有的家底兒,就是損失一文錢都不成!至於郭家賠的雞蛋,雖然不多,但那也是自己應得的!

她立在郭老爺子面前,將身子挺得直直地,用手不住地指着自己的頭,還有手,這兩處現在都有傷,正在隱隱地作痛。寧婉要提醒郭老爺子和大家,受傷的是自己,東西自然要給自己!

郭老爺子剛剛還在暗笑寧老三,現在自己更是不好意思不立即給錢,便沉下臉向大媳婦喝道:“還不趕緊去找你婆婆拿鑰匙,給寧婉拿錢!”

這時寧三老爺子更氣了,直接向寧婉喊了起來,“小丫頭片子,反了天了!我們寧家不允許你目無尊長!”

寧婉白了他一眼,又用眼光止住了爹和娘,堅決不走。甚至怕寧三老爺子硬將自己拖走,乾脆直接拉住郭老爺子的衣襟,做出一副不給錢誓不離開的架式!

寧三老爺子一巴掌打向寧婉,卻被寧樑擋在前面,“啪!”地一聲脆響打在寧樑身上。寧樑捱了打,卻彎腰陪着笑,“三叔,婉兒剛傷了,可經不起打,你要是氣,就打我吧。”

寧婉向着三老爺子冷冷地笑了,“呵!呵!”的沒有聲音,卻完全比了出來,自己家裡的人被人打傷了,現在來討東西,他竟然還要打自己家人,這是什麼長輩!

二爺爺看不過了,這時也上前攔住,“老三,你怎麼還能打婉兒呢,她受了傷,東西給她也沒錯。”

三老爺子再不滿意也駁不出什麼,只得氣得直跳,“我是看她不懂尊重長輩才教訓她!”但是當着全村人的面,他也不好再去打人,也不好再提把東西送到自家了。

餘老爺子這時卻上前問寧婉,“婉兒,你怎麼知道這羊骨頭子兒在郭家的炕櫃下面呢?”他作爲最早跟到郭家的人,正好看到寧婉從炕櫃下面掏出羊骨頭子兒。

其實早有人想問了,只是礙着自家的長輩們在,而當事的幾個人正鬧得天翻地覆,誰也不好開口問而已,現在聽了餘老爺子問了,便都用詢問的目光看着寧婉。

怎麼一回事?寧婉也不知道。而且她從醒過來就急着將這件事情解決掉,因此根本沒有時間細想。

自己爲什麼會做那麼長的夢,一直夢到了自己二十幾歲,而且每一幕都詡詡如生,彷彿與真的一樣?

倒底夢是真的,還是現在是真的?寧婉越是細想越是糊塗,這時早有性子急的忍不住催她,“婉兒,倒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倒說說呀!”

寧婉真想再白他們一眼,在自己的夢中,自家在三家村中幾乎就沒有受到過公平的待遇,後來被迫離開了這裡,所以她對這裡的人基本都沒有什麼好印象,根本不屑於回答他們。但是想到剛剛郭老爺子脫口就說自己中了邪,她還真不能不給大家一個解釋。

怎麼解釋纔好呢?

寧婉靈機一動,擡起一隻手向上指了指。

只有老天爺才知道!

可是她的這一無心的舉動,卻在在場許多人心裡引起了不小的波動。

郭小燕偷了寧婉的羊骨頭子兒,悄悄地藏在自家炕櫃下面的縫中,若是她不說誰又能知道呢?寧婉一醒過來立即就能找出來,只能說明,人在做,天在看。

舉頭三尺有神明,雖然也曾聽過許多傳說,可這種神奇的事情第一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大家忍不住悄悄地嘀咕起來,“別是寧婉的爺爺給她託的夢吧。”

“估計就是這麼一回事。”

想起了寧家的那位老爺子,先前對寧婉的事一直保持沉默的衆人,現在倒有幾個開口道:“錢和雞蛋還是給寧婉吧,這孩子摔得頭都破了,手上也有傷,可不是要好好養一養。”

又人道:“額頭上那處最重的地方,恐怕要留下傷疤呢,要破相了呢。”

“是啊,畢竟是小姑娘,等再兩年知道愛美了,還不知道多惱。”

寧婉便也想了起來,自己左額靠近頭際的地方果然留下手指頂兒大的一塊傷疤,但是時日久了倒也不明顯,她平日梳頭時總要將流海放得密一些便看不出了。

不過經過那樣的一個夢,寧婉已經知道了,長得太好並不一定是什麼好事,所以額頭的疤是小,八貫錢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