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自有孕起,就成了家裡最寶貝的。
日子富裕,不愁吃喝用度,加之婆婆盼着孫輩的心意全用在了她的身上,又有孃家的關切,過得十分舒心自在。
到了鐵石回來,更是不知道怎麼寵她好了,不必別人,就是親孃也說從沒見過誰家這樣寵一個生了女兒的媳婦,要她惜福呢。
但人就是這樣,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別人瞧她月子坐得再好不過了,但她卻爲了不能洗頭洗澡覺得十分難熬。忍了十幾日,寧婉終於受不了,想了想就悄悄與鐵石商量,“你給我打一盆熱水讓我偷偷洗一洗,要麼我就臭了!”
“什麼臭了,我聞着還很香呢,”鐵石不爲所動,“我娘和岳母都說生孩子時骨頭縫全開了,絕對不能碰水,會得月子病!”
寧婉之所以暗地裡與鐵石說,就是以爲他不懂,好騙。不必說吳嬸、畢婆子、林氏等生養過的,就是白氏沒生過孩子也聽人說過因此不許自己碰水。眼下見鐵石說得頭頭是道,明白騙不到他了,就一頭倒在炕上,“生孩子時雖然疼,但一時就過去了,可這月子着實難呀!我不開心!”
鐵石瞧着媳婦恨不得要在炕上打滾撒賴的樣子,就趕緊拿了梳子,“我幫你通通頭,就舒服開心了。”將人拉起來拆了頭髮一點點地梳,又說:“當年我們在多倫時,一個月不洗頭不洗澡算不了什麼!那可真是一點水也不沾,身上是真髒。你現在每日都要用熱水擰了帕子擦,哪裡臭了?”
看媳婦還是撅着嘴,想了想就又哄她說:“要麼從今天起,我也陪着你不洗頭不洗澡,怎麼樣?”
寧婉就“噗”地樂了,“我怕你薰了我和孩子!”近來天氣熱了,鐵石每日又總要出去騎射,如果不洗洗恐怕真會臭的。
“可見你也知道自己還是很乾淨的,不過是悶在家裡與我混鬧而已。”
寧婉也覺出自己是有些不講理,但是她專門喜歡與鐵石鬧,就立即頂嘴說:“婆婆可一直說我最懂事了!”
鐵石就說:“你在娘面前一向能裝出討喜的樣子!”卻又心疼媳婦,“悶在屋子裡是難受,你不和我鬧又能和誰鬧呢?總歸我們是夫妻。”
寧婉就用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他,“你這麼一說我都不好意思鬧了。”
“沒關係的,你有什麼不自在的都告訴我,”鐵石就又說:“等出了月子就到了七月,我帶你去外面玩兒。東邊山腳下有一處河彎很是幽靜,到時我們打馬從那裡騎過,馬蹄把水珠濺起來,打在身上涼絲絲的,特別舒服。”
現在屋子裡雖然不熱,但外面應該上來暑氣了,到了七月里正是最熱的時候,到河彎裡騎馬果然不錯,寧婉想到這裡心裡就靜了下來,卻又鼓着腮道:“我要下去趟水!”
“那還不容易!”鐵石笑着說:“那裡水特別淺,能看得到河底的石頭,旁邊還有林子擋着,你可以把裙子挽起來趟水,沒有人看得到。”
頭髮通好了,果然就舒服多了,寧婉也笑了,“那好吧!”
不想離坐完月子還有幾天的時候,夫妻兩人正在屋子裡說話,就聽外面傳來馬蹄聲,接着白氏就過來傳話,“路總旗求見副千戶。”
除了多倫的同袍,鐵石的朋友並不多,因自己而結識的路大少爺路總旗要算是一個,可他前幾天得知自己生女特別帶了少夫人過來探望,如今又來一定出了什麼事。
也許是鐵石升職的事依舊不成?那樣路總旗也會一樣,所以才急忙來告訴他?
又或者周指揮使見鐵石在家裡住了這麼久,便找出一個最壞的差使給他?
但是寧婉萬沒有想到,路總旗竟帶來周副千戶失蹤的消息。
鐵石沒一會兒就過來說:“周副千戶帶着三個百戶的兵進山剿匪,一個多月了就沒有人出來,竟不知所終。現在安平衛急令我去援救,我就要走了。”
當初鐵石被周副千戶頂了剿匪之職時,寧婉就生氣地說過讓周副千戶吃些虧好,現在乍一聽這消息卻不知道是不是應該拍手稱快了。畢竟除了周副千戶,還有三百多兵士們也不知怎麼樣了。當初自己送鐵石出征百般不捨時,這些人的父母親人也都出城相送自家的子侄,哪個又是捨得的呢!
“進山一個月沒出來?會不會迷路了?”寧婉說完自己也不大相信,“畢竟三百多人呢,總不能都迷路呀!說不定是土匪們將他們困在了哪裡?畢竟土匪時常在當地的山裡轉,路再熟不過了,你去援救他們時一定要當心啊!”
“我自然會注意,你不用擔心,”盧鐵石對媳婦唯有愧疚,“本想陪着你坐完月子的,竟又要走了。還有趟水呢,恐怕也不成了。”自己最快也要幾個月後才能回來,那時天早涼了,根本不能去趟水了。
寧婉卻笑了,“不過是隨口的玩笑罷了,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偏你當真!”又道:“我這就將出門的東西幫你打個包袱,你趕緊去跟娘說一聲吧。”
上一次鐵石剿匪前,家裡還包了餃子送行,這一次軍令傳來沒一會兒他就走了。寧婉拿了塊帕子包在頭上就要出門,卻被他攔在屋裡,“等我回來再帶你去騎馬!”又叫白氏,“看着夫人別讓她出來冒了風。”
寧婉只得退了回來,見女兒正睡着,就輕輕地點着她的小臉說:“其實你爹在家裡也沒什麼用,他最多就是幫着娘梳梳頭,擰擰帕子什麼的,還不如白氏能幹呢。再說他到現在也不敢抱你,是不是很笨?”
女兒醒了,從包被裡伸出兩隻小手,又“咿呀咿呀”地叫了兩聲,也不知道她是不真的聽懂了,可是寧婉還是笑了,“你爹走就走吧,他是一個大英雄,總要去建功立業,不可能一直在家裡陪着我們。等他再回來時你也就大了,那時你爹就能抱着你玩了。”
不知不覺地,寧婉就習慣跟女兒說話了,每有什麼消息都會告訴女兒,“你爹找到周副千戶他們了,原來他去剿匪,卻反讓土匪給劫了,軍糧、軍馬、鎧甲、旗幟都丟了個精光,就連身上的衣裳也幾乎沒了,被困在一個小山谷裡喝山溪吃野草勉強活下來——幸虧不是冬天,否則早凍餓死了。”
“這一次周副千戶丟人可丟大發了,就連周指揮使也跟着丟臉。本來你爹拿下虎踞山,又撥了幾十個土匪寨子,一路打勝仗,可他才接了多久就一敗塗地,就連先前撥下的寨子也被土匪又奪回去幾個。好在你爹能幹,又重新搶了回來。”
小槐花兒現在會笑了,聽娘對自己說話就“咯咯”地笑了起來,又將白白胖胖的小胳膊小腿用力揮着,彷彿她真聽懂了一般。原來天熱,寧婉恐她起了痱子,便不再用被包着,卻做了一身淺綠色紗衣紗褲給女兒穿在身上,肚子既不會涼,動起來也容易。
有這麼一個小寶寶在身邊,寧婉縱是想鐵石也不甚傷心,無論心裡有多少憂傷只消看了女兒也就都沒了。
如此可愛的小孩子,當然不只是當孃的喜歡,婆婆更是把槐花兒當成了心肝兒,每日一早就催着將槐花兒抱到正屋裡,又時常抱了孫女兒向寧婉說:“我就說你是個有福的,第一胎就生了個女兒,長大了就是個貼身小棉襖,比兒子要體貼呢!”
遼東這邊說起女兒來,常叫貼身小棉襖。因在這寒冷的地方,冬天時貼身穿着一件小棉襖是十分暖和舒服的,正如自家的女兒對爹孃的關愛十分親切妥帖,比起粗枝大葉的兒子來,更加細緻溫和。
就如鐵石對婆婆,孝則是十分孝,他的孝道表現在給婆婆銀錢,替婆婆出氣等等上面,但是生性剛硬堅毅的他畢竟很難真正體會婆婆的心境,更不會像女兒家一般與父母依在一處細語款款地說話兒。
若是別人,也許會以爲婆婆不喜歡兒子,或者對兒子有什麼不滿,但與婆婆十分熟悉了的寧婉完全明白,婆婆先前有個兒子沒養活兒,現在只餘鐵石一個,其實是把這這個兒子看得比她的命都重,但這不等於婆婆不想要個女兒。
如果一切都能按婆婆的心意,她一定還想要好幾個孩子,至少要有一個女兒。她盼着兒子在外面建功立業,也想有個女兒在家裡與自己說說知心知意的話兒。
因此婆婆羨慕自己有女兒,其實說到底還是羨慕自己還會再生孩子,將來一定又有男孩又有女孩兒。
寧婉不覺就想到了那次在指揮僉事府裡無意間聽到的一句話,更是可憐婆婆。她能有鐵石還不知怎麼自公公那裡求來的,再想要個女兒的心思就沒能實現,也可能是她自己沒敢說出來吧。畢竟聽公公的語氣,給了婆婆一個兒子可以支撐門戶似乎已經很仁至義盡了。
寧婉不會說讓婆婆當自己是親生女兒的話,並不是她對婆婆不好,事實上就是鐵石也一向說自己與婆婆相處得比他們母子還好呢。但是有自己娘比着,寧婉還是覺出婆婆和娘是不一樣的。
自己跟着娘可以撒嬌,可以生氣,可以不講理,但那都沒有什麼,娘什麼都能容下自己;但是婆婆面前哪裡能行?自己若是犯了錯,就算婆婆不說什麼,但也不會高興,因此樣樣事都要做得盡善盡美才行。
而婆婆呢,對自己已經很好了,可是她若是真有女兒,肯定還是不同的。
遼東有句俗話就是“隔層肚皮隔座山”,意思很明白,親生的和不是親生的就是不一樣!
因此寧婉就笑着說:“婆婆總說我有福氣,其實要我說,槐花兒才真有福氣呢。生下來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才兩個月她爹又升了五品,現在她可是武略將軍的女兒了!”
婆婆一聽就笑開了懷,“可不是,我的大孫女兒是最有福氣的!”看着孫女兒怎麼也愛不夠,又說:“天又熱了,奶奶給你做了一件白綾子裡兒紅紗面的小肚兜,上面還繡了一串槐花兒,一會兒讓你娘給你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