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婉敲過了大鐘,方要下樓,自己借了鐵石的名上了鐘樓觀賞,但總不好多留。
不想一轉身眼前卻是另一番風光,原來她上了樓只一心盯着大鐘,並沒有向別處看,現在擡眼就見整個安平衛盡在腳下,將她驚得呆住了。
諾大的安平衛,平日裡那樣威嚴高大,如今在晨曦中說不出的寧靜安然,重重的屋頂從眼前一直排了開去,將街道盡數遮住,只間或有幾株大樹自屋頂之間聳出,再遠處就是一帶城牆,將成片的田野隔住。
此時鐘樓對面響起了陣陣鼓聲,原來安平衛的主街道爲四條,正好交叉成一個井字,鐘樓和鼓樓就在北邊兩個十字街口遙遙相對,從外面看幾乎相同,只是鼓樓之上放着的是一口大鼓。如果說鐘聲是洪亮清脆的,那鼓聲便是沉穩幽遠的,各有動人心魄之處,寧婉不由得神搖意動。
守着鐘樓的小旗就笑道:“大家平日都說晨鐘暮鼓,其實安平衛每日晨時是先敲鐘後鳴鼓,到了晚上戌時卻是先鳴鼓後敲鐘。”又道:“安平衛裡城門開啓關閉都是依據鐘鼓之聲,現在城門就要開了。”
就在鐘鼓聲中太陽緩緩地升了起來,將耀眼的光芒射進字平衛,此時城門亦緩緩地打開,城門外排着的人有如流水般地進了城牆之內,街面上亦多了許多人,安平衛新的一年開始了!
小旗就又殷勤道:“嫂夫人不如再去鼓樓裡一觀,那邊的小旗我亦熟識,不若我帶將軍和嫂夫人過去。”
寧婉哪裡會再打擾他們,“今日得了你們關照,能上鐘樓之上一觀已經儘夠了。”
小旗與兵士們就都笑讓道:“請鐵石將軍和嫂夫人有空只管過來!”
其實鐘樓這樣的地方,雖然十分好看,但來過這一次就已經夠了。寧婉再三道了謝便要回去,向鐵石道:“不知婆婆是不是醒了,會不會擔心我們。”
“不要緊的,”鐵石就笑道:“難不成我們兩個大活人還能丟了不成?”
寧婉就也笑了,剛好迎面遇到一個挑着擔子賣肉餛飩的,便招他過來,“你這擔子有多少餛飩?要多少錢?”
賣餛飩的人見問話的人穿着打扮,再聽了話音就知道是大生意了,趕緊放下擔子笑道:“我這擔子一頭是爐火和水,一頭是包好的鮮肉餛飩,今早剛剛出來,總共有五百隻還一隻沒有賣呢,正好是五十碗,一碗十個錢,夫人若是想要,不拘哪裡我放下爐火煮餛飩,一會兒便得。”
寧婉就擺手道:“如此,我給你半兩銀子,你挑了擔子到鐘樓之上將這擔子餛飩給守鐘樓的兵士們吃吧。”說着拿出半兩銀子。
半兩銀子合八百多錢,賣餛飩的得了喜不自勝,“我今年財運一定好,大年初一出門就遇了貴人!”打躬作揖地道:“多謝夫人打賞了!”又向寧婉身邊的鐵石謝賞,“我這就把擔子挑過去給軍爺們煮餛飩,保大家吃得滿意!”
餛飩小販走了,盧鐵石就向寧婉笑道:“你心思果然是極細的,又知道體貼人。自我們訂了親,軍中的那些同袍們便時常說得你許多照顧。”
“他們跟着你打仗修城牆的都不容易,我自然應該關照,”寧婉卻又瞧了一眼鐵石道:“但論細心,其實我倒不及你。”
鐵石就聽出些意思,趕着問:“既然你不及我,還不趕緊告訴我?”
“別的且不論,方纔那鍾爲什麼要敲十八次?”
“我心愛的婉兒今年十八歲了呢!”盧鐵石說着,又湊過來貧嘴地道:“正是花兒一般的好年華!”
“你不也正值男兒的好年華!”
多好呀!他們正當最好的年華成了親,在一處過着甜甜蜜蜜的日子!
兩人就相視一笑,三轉兩轉地回盧府進了正房,見婆婆已經洗漱過了,見他們回來便道:“正等你們吃飯呢。”
二人便趕緊洗漱一番,這時早有下人將飯菜擺上了。遼東習俗,初一早上也是要吃餃子的,因此早餐依舊上了好幾樣餃子,又佐以精緻點心、小菜,兩樣米粥。吳老夫人就招了兒媳婦一起坐下,“府裡的規矩就是早飯各用各的。”
寧婉點頭,高門大戶多固然是富貴,但吃飯很少有一家幾口團坐在桌旁的機會。畢竟家裡人口多,身份又複雜,正妻姨娘、叔伯妯娌,十分麻煩,坐亦是不好坐的,特別是早飯多是送到各房倒是方便。便給婆婆挾了兩個素餃子,然後便坐在一旁,她嫁給鐵石也有一個多月了,他們三人若是在一處倒都是一起用飯的。
吳老夫人只吃了個餃子應景兒,就靠着一個枕頭半躺着,沒有多少精神的樣子。
寧婉明知道婆婆的心結,但哪裡會說破,只勸道:“一定是昨晚睡得太晚了,就走了困,等一會兒吃過飯再睡一覺吧。”
盧鐵石也勸,“娘,吃過飯你好好歇一歇,下午還要坐車回家呢。”
吳老夫人就笑一笑,“我沒事的,就是換個地方有些擇席,回家就好了。”卻吩咐兒子和兒媳,“你們多吃點,然後去花廳裡找大家玩吧,昨晚多開心啊!”
寧婉便盛了半碗清粥送上去說:“娘喝了粥我們再去。”
吳老夫人就有一口沒一口地喝着,不想盧鐵城和盧鐵垣卻來了,笑嘻嘻地道:“軍中有一個好友相約,不如一同去吧。”
鐵石自是不想去,可還沒開口,吳老夫人就說:“你們兄弟難得在一處,一起玩一玩自然是好的。”
正這時突然一個小丫頭子跑了進來,手裡捧着精美的禮盒送了上來,“這是給二奶奶的,夫人讓我送來。”
寧婉見禮盒上面有一張大紅的賀年貼子打開一看,就笑了,“原來是她。”
大家都知道寧氏是第一次到安平衛,且她昨日纔到,今日竟能接到拜年的貼子,也是奇事了。
盧鐵垣就上前一步伸頭來看,又笑問:“竟有人知道二嫂到安平衛來,恐怕是一同做生意的人家吧。”身爲庶子他對大哥這位嫡長子從來不敢有一點攀比之心,但是對同樣爲嫡子的二哥卻有着十分地不平,總想比上一二。
雖然昨晚他背地裡貶低自己的媳婦,但是如今在兄弟面前他卻想顯示自已的媳婦總歸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此來往的也都是官宦人家,可二嫂來往的只能是商家和農家,就算是商家農家再有錢,也要差上一頭呢。
寧婉本不欲說出是誰的,但聽盧鐵垣之言便懂得他的小心思,便沒有將那拜帖收起來,笑着說:“是表姐家的姑姐,如今嫁了路指揮同知長子,聽說我到了安平衛就打發人來拜個年,又問我是不是有空去路家作客。”
指揮同知雖然比指揮僉事低上半級,但同歸指揮使手下,分管不同的事務。指揮僉事以協助指揮使守城作戰爲主,指揮同知更偏重於衛所中的其他事務,如軍械、糧草、軍功等等方面,因此倒是掌着更多的實權。尤其是路家,管着安平衛所有軍中文書、記錄軍功、傷亡、撫卹冊子,正是大家都願意交好的。
盧鐵垣聽了立即就泄了氣,原來二嫂孃家的親戚官職還頗高的,不覺悄悄地向後退到了盧鐵城身後,盧鐵城知道的畢竟多些,因此笑問:“路家的嫡長子娶的是虎臺縣典史趙家的女兒,可是她家?”
安平衛最有權勢的也不過指揮使、指揮僉事、指揮同知等人家,他們的子弟認識也屬尋常,寧婉點頭一笑,“不錯,我表姐嫁的正是虎臺縣典史趙家。”
“今日路家大少爺也會來的,鐵石更要與我們一同去了!”盧鐵垣便更加死活拖着鐵石出門了,“你們親戚總要多來往。”
趙太太給女兒許的這門親十分不錯,路家管着文書,因此安平衛與上下所有事情都瞞不過他們,且又有軍功登記的牽制,就是周指揮使對他們家也客客氣氣。而路家人平日裡不大顯山露水,正是過日子的好人家。寧婉也願意鐵石與路家多來往,就給他使了個眼色,示意讓他出門,正好自己悄悄勸一勸婆婆。
有些話只能女人間說,他在倒不方便。
盧鐵石就明白了,便道:“我隨你們見見大家倒沒什麼,只是我們明日要回岳家拜年的,因此一定要早回來。”方纔與兄弟們出去了。
家裡寧婉就吩咐白氏,“將我車上的節禮拿出一份給路家來人帶回去,拿一個二錢銀子的紅封打賞,再給送信的丫頭抓一把錢買糖吃。”
白氏與那丫頭下去了,她便與婆婆將那些禮盒打開,見是幾樣補品,又有十條新式樣的繡花帕子並精細的點心、各色的果脯等等,雖然都是些家常之物,但正對盧家婆媳心思,便笑道:“路少夫人果然與她娘一樣長於應酬。”
說着洗了手揀幾樣點心請婆婆嚐嚐,又將路少夫人的事講給婆婆聽,“聽趙太太說,她家的女兒是高嫁,上面有老太太、太太兩層婆婆,又有幾個沒有分家的叔嬸,下面小叔子小姑子也不少,其實最不容易的。可是趙太太教女兒自己過好日子最重要,其次是生下兒子好好養大,其餘倒是可有可無的。”
趙太太固然說過類似的話,但寧婉其實是藉機勸婆婆,如今鐵石已經長大了,又如此出息,爲什麼還會因爲公公想不開呢?公公的心早偏到了爪哇國,根本拉不回來了。若是不能認清這一點,婆婆的日子還是不好過。
吳老夫人與平日一樣,並沒有立即聽懂兒媳話中之意,只隨口問路少夫人的事情,寧婉一點也不急,她早知道不可能一下子將婆婆勸好了,只能潛移默化一點點來,就笑着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訴她,“趙小姐長得極好,幾年前虎臺縣裡遊城隍時她就是扮仙子的,聽說路少爺一眼就看中了……她又有福氣,到了路家就生了一個兒子……”
婆媳倆兒說着話兒,寧婉見婆婆眼皮垂了下來,便靠在枕上睡着了,情知她昨夜恐怕一夜未眠,便將被子替她蓋好,退了出去。拿了些銀錢吩咐白氏叫了老林到外面買些東西,也不必拿回盧府,直接放在車上就好,預備回虎臺縣裡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