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鄧軍使勁琢磨方辰的時候，方辰突然停了下來。
他已經覺得沒什麼好看的了，此時的洛州電話設備廠和方辰前世所看到的洛州電話設備廠，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不同。
同樣的廠房，同樣的設備，同樣的辦公樓，只是看上去少了十年八年的歲月摧殘，少了一些爬牆虎的侵佔而已。
但是對於這些大部分建成時間在七十年代左右的建築和設備，少幾年的摧殘，似乎並沒有什麼不同。
大門口依舊豎立着，“企業靠我們振興，我們靠企業生存”的口號。
巨大的煙囪依舊高高豎起，彷彿要等待着和洛州電話設備廠一起埋葬。
破舊的機牀設備，半手工的加工方式，更是透露着兩個字，落後！
方辰在前世曾受邀去看過華爲核心SMT製造工廠，那裡主要是製造華爲通訊基站的。
乾淨整潔的無菌廠房中，清一色的流水線，全部的設備都由CNC控制，每臺機器上都有溫控檢測，將溫度控制在五十度到五十二度之間。
從固態驅動器製造，分裝，運輸，主板的製造，檢測，以及控制器的組裝，幾乎全部都是由電腦控制的機械臂完成，甚至就連插根內存條都是機械臂。
至於說外殼板材的剪板，加工都是由數控機牀一次成型。
也就是再外殼組裝的時候，需要一些人來擰螺絲和將各個零配件放到機殼內。
然後就是機箱測試，以及將機箱裝配進機架中。
機架測試合格後，就可以包裝運輸送到各個客戶手中。
看完，方辰只有一個感覺，先進。
當然了，現在的華爲還不如洛州電話設備廠那，別說什麼高科技製造中心了，就連倉庫，車間，質檢，測試，員工宿舍都分不開，湊合湊合跟一團亂麻似的擠在一起。
“鄧廠長，你能告訴我，現在廠裡資產多少，負債多少嗎？”方辰突然問道。
問的鄧軍不由眼睛一眯，他深思了一會，然後緩緩說道：“總資產二千二百來萬，負債一千二百多萬，但是外面欠了我們四百來萬。”
方辰咧了咧嘴，負債佔總資產的一半以上，而且還有三角債，真是一個典型的國企。
不過還好，電話設備廠的情況已經比自己想象的要好一些，他都以爲要資不抵債了那。
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方辰的臉色，鄧軍接着說道：“其中一千萬的欠債是欠供應商的，另外二百萬則是內債，算是欠企業職工的養老金和醫療費用，以及一些職工的應發工資。”
“那有多少需要廠裡養着的職工？”方辰繼續問道。
“退休和傷殘職工一共一千二百多名。”鄧軍說道。
“那電話設備廠的負擔夠重了的。”
方辰瞬間倒吸一口涼氣，一共才二千八百多人的企業，竟然需要養一千二百多名退休職工，怪不得廠裡沒錢，這要是能有錢就鬼了。
在1992年之前，國內是沒有養老金這一說的，退休工資全部是由企業支付，企業效益好了，就支付多一點，差了就少給點。
後來國家看這樣不行了，才建立的養老金制度，讓大家都交，其實就等於把富裕企業的養老金往效益不好企業身上補一些。
但是國家在這方面也是有欠賬的，在企業正式執行養老金制度之前，是按照工齡算視同繳費的，但是視同繳費這部分錢國家並沒有補出來。
而洛州，方辰記得好像應該是九四年開始才交養老金的吧，反正當時他給方愛國同志辦退休的時候，九四年之前都按照視同繳費來計算的。
聞言，鄧軍的臉色一下子就垮了下來，冷冷的說道：“我們廠的職工大部分都是六七十年代加入的我們廠，正好從前兩年開始陸續退休了。”
方辰嘴角微微一翹，一臉笑意的看着鄧軍，果然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樣，一個很老派的廠長，人窮志不窮，餓死不低頭的那種，他這還沒說什麼那，就生上氣了。
看見方辰臉上的笑意，鄧軍感覺一股無名火驟然升起，厲聲說道：“方總，既然話都說到這了，那我也就實話實話了，我真不覺得我們廠有什麼能入您眼的地方，更沒什麼收購的價值。廠房是老的，人也是老的，設備更是老的掉牙，有的設備還是五十年代，蘇維埃援助給燕京無線電總廠時候的設備，然後建我們廠的時候，燕京無線電總廠支援我們的。”
見鄧軍突然發火，一羣人頓時楞了，趕忙衝了過來，吳茂才，慧明，沈偉，李玉強，焦秘書飛速的組成了人牆，將方辰牢牢的護在裡面。
而電話設備廠的人則七手八腳的拉住了處在暴怒中的鄧軍。
整個場面可謂是人仰馬翻，亂七八糟，煙塵滾滾，這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爲在火併那。
“鬆開！”
鄧軍一聲怒喝，肩膀猛然一抖，然後雙臂一震，拉着他的幾個人頓時不由的鬆開了手。
方辰這時候也示意吳茂才他們讓開，吳茂才和慧明不情不願的看着方辰，方辰連擺了幾下手，幾個人這才徹底讓開了位置。
方辰走了過去，對着氣喘吁吁，眼睛瞪的跟公牛大小鄧軍，一臉無奈的說道：“鄧廠長，我這還沒說什麼什麼那，你這氣性也太大了點。”
鄧軍皮笑肉不笑的嘴角微微一抽動，對方辰報以冷笑。
方辰是沒說什麼，可話全在那表情裡面了，分明是嫌棄他們廠。
方辰也不在意，鄭重其事的說道：“鄧廠長你會錯意了，我剛纔的表情只是對電話設備廠能在，在職員工只有兩千八百人的情況下，負擔起一千二百多名職工的養老金和醫藥費表示驚訝，或者準確的來說是佩服。”
要知道，這二百來萬的內債，可是還包含的有職工的養老金，醫藥費，以及在職職工的工資。
這些雜七雜八的算起來，其實平均欠一個人才欠了三百來塊錢而已。
多嗎？
不多的，頂天也就是不到兩個月沒發工資而已。
能把工資欠款控制到這種程度，方辰覺得在現有國家，國企的形式中，已經算是好的了。
他昨天還聽老媽嘟囔，廠裡現在已經欠了半年的工資了。
然後無比慶幸的說，自己遇到了個好老公和好兒子。
弄的方辰一臉黑線，他覺得好老公纔是重點，好兒子有沒有無所謂的。
聽了這話，鄧軍的臉色逐漸緩和了下來，雖然還是冷麪以對，但是眼中的憤怒已經降低了不少。
見狀，李玉強等人的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裡，他們真怕這老鄧頭髮起瘋來把方辰給打了，那這麻煩可真就大了。
不過即便如此，李玉強心裡還是暗中後悔，早知道的話，他就多給老鄧頭交代幾句了，甚至壓根不讓老鄧頭來都行。
見鄧軍還是一幅水潑不進，針插不入，軟硬不吃的模樣，方辰只得使出殺手鐗了，用洛州話說道：“鄧廠長，邙山鎮的方永年你認識不？”
電話設備廠距離前方村只有十公里多一點，他現在只有祈禱爺爺的名頭真如他所說的一樣響。
鄧軍微微有些詫異的看了方辰一眼，然後說道：“聽過名字，但沒怎麼打過交道，怎麼？你是他的誰？”
“我是他孫子。”
方辰揉了揉鼻子，一臉的尷尬，看來爺爺的名頭真沒爺爺之前吹的那麼響。
聞言，鄧軍狐疑的仔細瞅了方辰幾眼，這才說道：“的確是跟方書記有點像。”
邙山鎮距離電話設備廠這麼近，有時候上下牙免不了碰到一起，自然打過一些交道，但也就是點頭之交，連飯都沒在一起吃過。
不過，令他有些驚奇的是，他本來以爲方辰是什麼權貴子弟，可沒想到突然變成了方永年家的孫子。
他雖然知道方永年的路子有點野，但也絕生不出這麼一個孫子啊。
李玉強更是一臉懵逼的看着焦秘書，他也以爲方辰是什麼權貴子弟，要不然怎麼能掙出來好幾億的身價。
更別說什麼，蘇書記命令他必須要親自出面接待，甚至連自己的秘書都派過來了。
怎麼突然變成了方永年的親孫子了！
這不會是遇到騙子了吧？
焦秘書輕輕按了下手，示意李玉強稍安勿躁。
見焦秘書似乎並不感到意外，李玉強的心這纔算多少放到了心裡。
“不過，我現在倒是有些相信你是真心要收購電話設備廠的。”鄧軍突然冷不丁的蹦出這麼一句話。
方辰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合着這鄧軍一直在心裡防着他那，現在見他是家鄉人了，纔多少相信了一點。
不過也行，也算他沒白把爺爺的名頭拉出來一趟，多少還是起了點作用。
但如此一來，方辰也就大概知道了，爲什麼電話設備廠都破落到這個情況，在前世卻一直沒有被其他人收購，而是一直在國企裡打轉的原因了。
恐怕就是因爲這位鄧廠長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脾氣這麼爆，這麼倔強的人。
方辰頓時覺得有些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