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軍師笑了下,道:“何謂平反?朝廷判案講究的是證據,拿當年黃指揮使一事來說,他家子侄光天化日之下當場被擒,犯罪在先,後指證其父指使在後,縱使黃指揮使真沒幹此事,他也只有認了的份,話是他家兒子說的,難道會有假?”
而事實上,黃指揮使在這件事情上,還真的無辜了,不過有一點他是罪魁禍首,若不是他把兒子、侄子縱慣,使他二人在平羅衛一地堪稱二虎吃人,他們兩個怎麼會被衝昏頭,以爲自己很了不得,進而犯下此罪。
慕越聽他無緣無故提及此事,不由好奇的問:“她家犯的事很大?”
佟軍師淡然一笑。“是不小。”外頭那女子還在輕聲啜泣,慕越皺着眉頭,指外頭道:“不理她成嗎?”
“她也只會哭了。”言辭之間竟是毫無憐惜之意。
“今天竇將軍領兵出擊,她在營裡頭哭,似乎不太好吧!”慕越很想說,觸楣頭耶!
佟軍師抿嘴微笑。“你還沒想通嗎?”不欲回答她這問題,他直接將話扯開。
“嘎?”慕越怔愣的睃向佟軍師,這又是在說什麼?
“藍將軍不讓你征戰,你想通了嗎?”
慕越嘟起小嘴,“不懂。”佟軍師看着她一副孩子賭氣的樣子,忍不住笑着伸手揉揉她的頭。“你從頭到尾都弄錯對象。”
眨着烏亮的大眼睛,慕越似想到了什麼,對象?“
“就像那位李姑娘,她來找我們兄弟出面,爲她父親平反。從頭到尾就搞錯了對象。”
“此話怎講?”
佟軍師耐心的爲她解答。
原來李姑娘父親原爲銀川附近,中逹縣的縣令,該縣有一富戶爲富不仁縱子行兇,光天化日在大街上,衆目睽睽之下將一賣菜老嫗活活打死,只因她的菜擔在他經過時,不慎滴了水在他的鞋子。
賣菜老嫗有一秀才獨子,得知其母遭遇,連夜寫狀子告富戶之子,李姑娘的父親卻收受富戶賄銀。反將人屈打成招,反道老嫗急病而亡,正巧富戶子經過幫忙送醫,秀才不知感恩還反告富戶之子殺人云雲。
秀才告人不成,反被告,被關在牢中,經不住酷刑而亡,秀才一家僅母子相依爲命。如今雙雙而亡,令人不勝噓唏。
那時正巧佟軍師兄弟欲往李家拜訪,途經村裡人爲冤死的二人發葬,佟校尉聽聞此事,勃然大怒,拉着兄長欲查明此事。
“舍弟向來急公好義。得知未來的岳丈是這樣的人,他心裡惱得緊。”
慕越搔搔頭,問:“那她爹的事,是被你們揭發的?”
佟軍師卻搖頭。“我們只是查明真相。尚未出手,知府大人那兒已經派人來查辦。”
“那她爲何會在我們營區裡?”慕越不悅的問。
被個十二歲的小孩質問。佟軍師有些下不了臺。“她本就是我們營裡的人。”他頓了下道:“其父流放海南,其母帶着兒子、媳婦回老家去了。她不肯走,定要我們兄弟爲其父平反。”
“那她是……”
“她在軍醫那兒當差。”佟軍師嘆了口氣。“此事罪證確鑿,找我們平反,有何用?”
更不用說,佟校尉當初就想揭發此事的,叫他去替李知縣平反?“那你們打算怎麼做?總不能讓她老是這麼哭吧?”
鎮日哭哭啼啼的只把旁人心緒擾亂,卻於最重要的事一點用處也無。
慕越不由想,還是李姑娘覺得哭一哭,便會有人憐惜她,主動幫着她把難事解了?
就像藍慕絹那樣,遇到了事情,未語先凝淚兩行,她記得以前的自己曾經爲她出頭幾次,現在想來,自己似乎有些蠢,什麼都沒搞清楚,就因藍慕絹哭訴自己的委屈,她便爲其出面,不論是對上程湘湘或是藍玉惠等人,或是貼補她衣服首飾之類的。
深究起來,藍慕絹到她面前哭,無非是爲了幾件事,一是衣服、首飾被姐姐強搶,二是被程湘湘擠兌,藍玉惠姐妹會搶藍慕絹的東西,她這世也見識到了,但程湘湘……她性子的確不好,但自己會與之起衝突,似乎都是藍慕絹在旁,看似勸解,實則挑撥的話激起的。
這位李姑娘的功力似比藍慕絹更高上一些,藍慕絹現在那點功力,連嚴大老爺都不受用,當面直斥過她。
“李姑娘今年多大了啊?”
“十六歲,本來年前就要成親的,沒想到她家出了事,婚期自然耽擱下來。”
李姑娘硬要留下來,只怕不只是爲了要請他們兄弟爲父平反吧!更多的該是害怕佟家要解除婚約纔是。
“佟校尉真不願娶她?”
“不願。”佟軍師無奈的笑了下。“他說寧可不娶,也絕不願娶她爲妻。”
慕越對這位佟校尉有些不悅,。“那畢竟是他的未婚妻。”
“是啊!”佟軍師也爲難,這門是前任知府夫人作的媒,鄒知府高升回京述職後,鄒夫人還曾來信詢問過婚期,卻萬萬沒想到,婚事驟然生變。
慕越眯起眼睛,看了佟軍師良久,“李姑娘也不急着嫁嗎?”
“當然是急的,否則也不會急着要逼我們替她父親平反。”
一個犯官之女跟無罪平民之女,是有差別的。
電光石火間,慕越忽地想通了。
“我知道了,理我爹幹麼!他是藍將軍,我可是在竇將軍麾下當差啊!要不要讓我上陣殺敵,不是我爹說了算,只要竇將軍點頭允了,我爹也無話可說。”
總算明白了,佟軍師頷首微笑。
就說藍守海這人腦子不知怎麼拐的,好好的一件事,他能把大夥兒搞得人仰馬翻的。
“我也曉得要怎麼跟李姑娘說了。”慕越笑的很甜,眉眼俱彎,將麻煩事理清了,心情正好。
“哦?”佟軍師不由好奇了。
慕越卻起身告退,佟軍師點頭,待她出去後,指了個小廝跟在後頭,慕越出去之後,直接走到猶自垂淚的李姑娘跟前,低頭說了幾句話,李姑娘竟收了淚,旁邊的女兵們看着她的眼光,也由厭惡轉爲同情。
李姑娘跟着起身朝慕越福了福,便轉身離去。
小廝看慕越帶着女兵們離去,繼續去巡營後,才三步並做兩步跑,匆匆回到佟軍師身前。
“如何?”
“慕伍長與李姑娘說了幾句話,李姑娘就收聲走了。”
“說什麼?”佟軍師追問,這纔是重點啊!
小廝撓撓頭,爲難的苦笑。“小的沒聽見,不過,那幾個女兵都聽見了,不然小的去找她們打聽去?”
佟軍師沒好氣的白他一眼,允他去了,小廝笑着跑出去,不一會兒,帳門又開,這次進來的是佟校尉。
“那小丫頭想通了沒?”佟校尉問。
“想通了,你呢?想通了沒有?”
佟校尉咬着牙問:“大哥,我是真不想娶她。”
“這又是爲何?你至少得說出個理由來。”鬧着不願娶李家女,也不一兩天的事了,偏偏弟弟說不出理由來,這叫他怎能應承?若是李家沒出事,他不想娶,尋個由頭讓李家退婚便是,如今鬧成這樣,他還僵着不願娶,豈不讓人覺得他嫌棄李家,纔不願娶李姑娘?
佟校尉還是不肯說,佟軍師重重的嘆口氣,“李姑娘到底是那裡不好,讓你不願娶?還是你另有上心的人?”佟校尉搖頭否認自己有上心的人,卻是不願說李姑娘的事,把佟軍師給氣得不輕,草草揮手讓他出去。
慕越帶着人巡營後,一羣人直奔廚房,阿留看到她們,笑嘻嘻的迎上來,“都餓了吧!來來來,我剛剛和廚頭揉了面,剛烙了餅,香的咧!”
說着轉身端來一個大盤,上頭擺滿剛烙好,散着撲鼻香氣烙餅,旁邊同是伙頭軍的另一女兵,則是端來配菜,女兵們迫不及待找了地方坐,阿留將盤子放下,她們便急吼吼的抓了餅吃起來。
慕越看着覺得香,也要找地方坐,阿留卻拉了她一下,示意跟她走,慕越摸摸小肚子,覺得應該還能忍一忍吧,!扁着嘴跟上去。
阿留看她的樣子覺得好笑,彎腰湊到她耳邊說:“放心,餓不着您的。”
慕越這才笑逐顏開,腳步輕快的跟過去。
走到充作廚房庫房的營賬後方,阿留張羅了桌椅給慕越坐,然後才從庫房裡端出烙餅及配料來,慕越看了不禁奇怪,一樣的東西爲何要另找地方給她吃?
阿留招呼她坐下吃烙餅,吃完後還端了杯茶給慕越,才道:“阿留想請您幫個忙?”
“咦?”
慕越微怔,“我能幫什麼忙?”
阿留這才說道,“不是幫我啦!是幫謝姑娘。”
謝姑娘?這誰啊?見慕越一臉茫然,阿留拍了自己額頭一記,“唉呀,我沒跟您說,那個嬌嬌女姓啥是吧?”
“謝姑娘就是你昨晚說的那個嬌嬌女?”
“是啊!唉!可憐見的,咱們軍裡的衣服,她沒法兒穿啊!那身細皮嫩肉的都給磨紅了,俺阿留啊!可是平生僅見,有人真是這般嬌弱,連穿粗糙些的衣服也不成。”
慕越捧着茶,“阿留姐是要我給她一些衣服?”
“外衣不用啦!就裡頭的就成了。”阿留苦惱的道:“您不知道,她跟俺同個營賬,老是因這個啼哭,害人夜裡都不好睡。”
慕越笑着應下,“行,回頭我讓家裡人送過來。”
“那先謝謝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