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鐵柱變了。
大致是從當初的小綿羊,變成了一隻愛頂牛的山羊。
這種轉變,讓強勢慣了的王氏實在是接受不了,但她又不敢和羅鐵柱硬鋼。
“好啊,羅鐵柱他兇我,小中,你也吼我?我可是你的娘!
你大哥剛一結婚,我將把你大哥羅小新分了出去,以後家裡攢下的家當,全都是留給了你的.害得你大哥那兩口子現在還在記恨我,可你竟然兇我?”
“鐵柱啊,你變了嗚嗚嗚。”
王氏抹淚不止,“以前,你可從來沒兇過我,看見我屁股疼,還給我買頭痛粉、買止痛片.那時候.”
羅小中皺眉,“娘,頭痛粉、去痛片都是同一個東西.這種藥只能抑制疼痛,又不是真能治你髖骨上的毛病。”
“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了,娘,人家拓醫生的醫術好,收費還低,讓你去找拓大夫看看,你總是不去”
“我不去!”
王氏眼淚汪汪,看上去可憐兮兮的,但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冰冷異常,“那女人,聽說是羅旋從什麼前爲縣反正是個賊窩子拐回來的,哪可能是什麼正經貨?”
“夠了!”
羅鐵柱猛的把酒杯一摔,隨後“忽”地一下子站起來,“你有本事把這些話,拿到生產隊的四合院裡去說,或者是田間地頭去說說!
你看看生產隊的社員,人家會怎麼收拾你!”
久病之人,脾氣多半會變得越來越怪異。
其中有因爲身體缺陷所帶來的怨恨、自卑,也有自己拖累了家人的自責,同時還會伴隨胡思亂想、瞻前顧後的猜疑情緒在裡面。
現在情緒極其易怒、又時常自愛自憐的王氏,她已經怒了,“我就說!除非我死了,躺在坑裡說不出來,要不然的話,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我就要說!
我在葉二孃她們面前說過,也在周大爺面前說過.他們也沒說啥呀。”
王氏也擡起頭來,滿臉的倔強與可憐,“鐵柱,你變了.嗚嗚嗚,你竟然爲了一個抱養回來的野種孩子,和我翻臉..”
“咣噹——”一聲。
羅鐵柱掀翻飯桌,地上好幾個瓷碗在滴溜溜的打着滾,“我們家能夠過上這樣的日子,社員們,包括公社幹部都對我客客氣氣的,你以爲,人家是看我羅鐵柱這張臉?
狗屁!
我就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石匠,是一個就會出蠻力幹活的粗人,我有個屁的威信、有個屁的臉面!”
羅鐵柱也爆發了,“摸着你的良心說說,要是沒有羅旋,你信不信我還在山上打石頭?
你信不信,我們生產隊的所有社員,都和那些貧困村一樣,還在爲一日三餐發愁、爲孩子那1塊7毛5的學費,到處去找人借錢?”
“爹,你這是幹啥子嘛。”
羅小中站起身來,先是拍拍抹淚不止的王氏。
隨後扭頭,看着氣的胸膛急劇起伏的自家爹。
羅小中開口道,“爹,我娘身子不方便,她的脾氣又倔又要強,您就多擔待着點、多讓她一下下,爹,您就別刺激她好不好?”
“我哪有倔?最近這些年,都是我一直在讓着你爹!”王氏不服氣,硬邦邦的嘀咕一句。
羅小中冒出一句,“娘,你別開口說話。今天晚上就讓我,和我爹好好談談吧!”
“爹,我知道,我大哥回來了,他寧願在大隊部逗留,他寧願請張大叔、丁大爺他們去吃飯喝酒,也不願到我們家回來看看你。
你心裡不舒服、您有氣這些東西,我都懂,也能理解。”
羅旋在羅鐵柱家裡,年齡最大。
羅小新次之,羅小中和小草年齡最小。
雖說羅旋早就不認這個家了、早已經和這個家一刀兩斷,但平常小草說話、寫信回來的時候,總是把羅旋叫作“大哥”。
久而久之,羅小中也把羅旋叫做大哥.只不過,他這一聲“大哥”永遠都是在背地裡叫。
他從來沒有得到一次,當面叫聲羅旋大哥的機會.
只聽羅小中嘆口氣,“可是爹啊,您有沒有想過?我也是你的兒子,我再不爭氣,可我這一輩子就這麼一個娘!”
“是,我娘是有點不講道理,有點不聽勸,她這輩子就愛東家長西家短的唸叨。”
羅小中伸手,
抓住王氏那一雙已經瘦成了筷子棍兒一樣的爪子,嘴角泛起一絲苦笑,“可她,依舊是我的娘。爹啊,小草妹妹告訴我:娘在,家就在。”
“如果這個家裡,沒有了娘,二哥二嫂他們,還會踏進這個家門一步嗎?”
“如果沒有了娘,我和二哥他們的兄弟情分,也就淡了。哪怕最愛幫我們家的小草妹妹,她恐怕也會漸漸疏遠這個家爹,爲了我們這個家,還能繼續保持完整。
您,就讓讓我娘吧,您已經讓了娘幾十年了,好好歹歹,也不在這幾年上,對嗎?”
驟然聽聞此言,正準備出門去走走的羅鐵柱猛然回頭!
只見他如同看着一個不相識的人一般,仔細審視着眼前這個似乎熟悉、忽然又感到有點陌生的小兒子,“剛纔這些話,是你自己的真實想法麼?”
“我我.”
上一秒還侃侃而談、說的有模有樣的羅小中,忽地臉一紅,我,其實吧,爹.我,現在好像,似乎,有那麼明白了一點道理.”
“唉”
羅鐵柱眼中的光,漸漸暗淡下去
“先前你說的這些話,全都是你妹妹小草,她在信中教你怎麼說的吧?”
只聽羅鐵柱幽幽嘆了口氣,隨後很是蕭索的搖搖頭,旋即慢慢轉身,緩緩走了出去,“小中,你這套鬼把戲,在你大哥面前.是玩不過去的。
就算再加10個你,也是個輸.而且是輸的特別、特別徹底那種。小中啊,你,好自爲之吧,我就.我就當沒算了,唉!”
等到羅鐵柱邁出了堂屋的門檻,遠遠的聊下一句話,“放心吧,有小草在.或許羅旋會看在他的面子上,讓你平平安安的活一輩子。
小中,你要是聽得進去我這個當爹的一句,你記住:千萬別去和羅旋別苗頭他是幹大事業的人,你大哥如今的地板,恐怕已經是你一輩子都達不到的屋頂。”
羅鐵柱的聲音越來越縹緲,也越來越嚴厲,“小中,你更不要試圖招惹你大哥!
否則的話你好好想想吧,當年惹過你大哥的人,他們如今都是些什麼下場?”
“小中別理他,你爹喝了酒,瞎說着哩!有娘在,那個人不敢把你怎麼樣。”
王氏緊緊抱住自家心頭肉的手臂,“裡裡外外,人人都誇他有出息?
呵呵他羅旋無非就是運氣好,當年先是巴結上了一些公家人。
像以前公社廣播站的廣播員,趁着人家來我們生產隊踩瘋還是菜豐來着?
反正先是巴結上了廣播員,然後又認識一個榮威縣城裡的資那啥就那麼一步步爬上來的。”
王氏擡起頭,
就像看見一輪冉冉升起的朝陽一般,滿懷希望的看着羅小中,“咱小中最聰明哩!相信娘,你以後混的,絕不比那個人差!”
“嗯娘,我不會讓你失望的。”羅小中敷衍幾句,隨後彎腰收拾滿地的狼藉。
其實王氏說的話,羅小中是不信的,他好歹也是一個唸完了初中的文化人。
羅小中對於自家老孃王氏所說的東西,那是瞎子吃湯圓心裡有數:自己以後的成就,想超過羅旋?
呵呵
小草妹妹和羅小中的感情好,遠在四九城上大學的羅曉萱,她每個月都會寫信回來,和羅小中說一些她學校裡的喜怒哀樂、也會向她的哥哥羅小中,講一些人生的大道理。
偶爾,羅曉萱也會提及一點點關於羅旋的事情。
所以羅小中清楚地記得,小草妹妹曾經說過:羅旋大哥究竟有些什麼大本事?
至今連她也搞不清楚。
反正羅曉萱告訴羅小中:她之所以能夠以17歲的年齡,進入最高學府學習,除了一位姓陳的女老師、和一位姓姬的老爺爺悉心教導她之外。
小草之所以能夠越級上大學、而且還是進入莘莘學子心目中最高、最神聖的清北大學接受教育。
在這背後,羅旋大哥是出了大力氣的
羅小中想想都覺得可怕:在這個時期,普通人要上個初中都不容易。
而要想進入職業學校去,學習專業知識、等着以後分配工作的話。
那將是極爲困難的。
而人家羅旋不聲不響的,就把小草妹妹直接給送進了清北大學.
這其中的難度,究竟有多高?羅小中甚至連想都不敢去想。
(小草的大名叫羅曉萱,在陳曉端的悉心教導下,別人還在念小學3年級課程的時候,小草已經開始涉獵初中的課本知識了。
這個時期的課本知識,其實很簡單,遠沒有後世的知識量來的大。
所以小草她小學跳級2次,初中跳級1次,在江內市重點高中唸書期間,也跳了1次。
最後通過盧剛在背後運作,成績優異的小草,最終如願以償的進入四九城裡的最高學府深造。
小草的成長路上,無疑是很幸福的。有陳曉端,天天一對一的給她教授課本知識。
還有姬續遠會時常開拓小草的思維、給她講述一些人生的哲理。
另外還有陳曉端的母親,教授小草一些古典音樂、以及傳統文化、傳統美德,以提高小草的綜合素養、培養她的氣質。)
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再怎麼努力,成就也不可能比得上羅旋一根腿毛的羅小中。
他很信奉小草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成功的定義有很多種。並不是說誰的錢多、誰幹的事業大,就是做的最棒的。
就像有的人,他家裡有雙親癱瘓在牀,那如果這個人能夠把二老照顧的好好的,讓他們的臉上時常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麼這個人,他就是成功的。
假如某人是一個車工,他能在這個行業裡面做到專精,能夠用他超凡的技藝,手工做出來完全符合要求的非標準件。
那他何嘗又不是成功的人?
受小草的影響,所以羅小中暗自發誓:一定要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做出一點成績來!
這不僅僅是關係到自己的未來。而且羅小中也受夠了,一輩子活在羅旋陰影下的這種日子!
就像有些時候,羅小中去紅星公社街道趕集,遇到朋友向別人介紹自己的時候,總是愛帶上一句:這是羅旋的弟弟.
然後對方就會擺出一副驚訝、欣喜若狂的樣子:“哎呀,沒想到原來你竟然是羅旋同志的弟弟呀,失敬失敬,你咋不早說嘞?
走走走,我請您下館子,咱們好好搓一頓.能結識羅旋同志的弟弟,那可是三生有幸,請您先請.”
吧啦吧啦一大堆
搞得羅小中去也不是、拒絕也不是,整個難堪的一批。
尤其是剛纔,
羅鐵柱眼中先是大放異彩,隨後光芒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失望和落寞.
那眼神,實在是太傷人了!
羅小中正在家裡收拾被羅鐵柱掀翻的飯桌,而在大隊部院子裡,一場露天接風宴正在歡快的氛圍中進行着
“好小子!”
多年不見,丁大爺依舊還是聲如洪鐘、豪爽無比,“聽說你在外面混的相當的不錯?怎麼,出息了,就願意不回來看看咱們?”
羅旋給丁大爺送上一條“大前門”香菸,2瓶精裝“瀘州老窖”,隨後笑道,“我哪有什麼大出息!以前全靠丁大爺你們對我多多照顧,這才成就了今天的我。
這些恩情我都記着呢,老想着回來好好看看你們,這不是因爲工作上的事情,一直脫不了身麼!”
張大娘呵呵一笑,“羅旋你別較真,丁大爺這是在打趣你呢年輕人,肯定要以事業爲重啊。來來來,吃鴨脖記得你剛蓋好紅磚瓦房那一陣子,最愛燉麻辣鴨脖來吃了。”
鴨脖?
抽空出來陪着羅旋做坐的拓海麗,見羅旋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碗裡那截鴨脖仔細看。
拓海麗不由好奇的問,“你幹嘛呢?
這是張大娘家裡自個兒養的麻鴨,是用玉米和田螺養大的,比生產隊飼養室養大的那些鴨子,好吃多了。”
羅旋舉着那截鴨脖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終究還是沒勇氣咬一口,“這鴨脖上面,怎麼會沒毛呢?”
不敢吃鴨脖,那就吃叫花雞。
還別說,用黃泥巴、荷葉裹着烤出來的雞,味道確實很鮮美。
見羅旋吃的津津有味,拓海麗把嘴脣湊進羅旋的耳邊輕聲輕語,“今天晚上,我也要吃雞.不許反抗!你說,你都多久沒回來過了?”
看着越長越漂亮、氣質也越來越出衆的拓海麗,羅旋不由開始有點心猿意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