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蘭皋

白笙緊攥手中的長歌, 壓下心中無數個疑問,劈開前方阻擋的妖魔,繞到絲華宮一行人的後方。

他着急的掃視四周, 心想, 陣法肯定不在此處, 而是在某地隱蔽之所。

擡頭看去, 他見絲華宮帶頭的人只有喬軒, 不見青雲長老和蘭皋,猜測陣法一定是由青雲看守。想要有效控制那個紅衣男子,陣法應該就在離此處不遠。

找個人問問。

白笙趁亂暗自挾持走一個絲華宮後方的弟子, 悄無聲息的把人帶到雲之巔對面的峰頂。

那女子倒在地上,被白笙施法定住, 不能動彈。白笙手持長歌, 時刻提防周圍妖魔的襲擊。

“說, 控靈陣在哪裡?”白笙猛地往她身側空抽一記,血光迸濺, 嚇得女子瞳孔緊縮,冷汗涔涔。

女子魅惑的桃花眼失去神韻,盯着白笙瑟瑟發抖。

“說話!”白笙長鞭一揮,瞬間撕裂從那女子身後靠近的妖魔,妖血四濺, 侵染她的白衣。

見女子畏懼且慌張, 但一直不語, 白笙忽然明白了原因。他窘笑道:“不好意思, 我就用法術封了你的嘴。”同時, 白笙解禁。

女子張了張嘴,臉上的懼怕驟然變成獰笑。她妖嬈的扭着腰身, 慢慢變成一條數米長的青蟒,趁其不備,瞬間狡猾的逃出生天。

白笙可不能讓眼前的線索就此逃掉,於是跟着她的蹤跡追過去。

青蟒一路往山下跑,在山崖前面找到一個隱蔽的洞口,就往裡鑽。眼看青蟒連尾巴都進了洞裡,白笙急忙駐足,險些摔下山崖。

白笙往後退了幾步,想讓長歌替他進洞把她綁出來。剛舉起長歌施法,白笙就聽見生後有呼救聲。

是銀雪,被一隻妖魔逼得上躥下跳,躲藏的那棵樹被妖魔劈成幾段。

白笙瞥了眼青蟒的藏身處,急促的嘆了聲,還是決定先放棄捉她。於是,他拿起長歌前去救下銀雪。

銀雪跳到他肩上,看着一命嗚呼的妖魔驚魂未定。

“謝白公子搭救。”銀雪趴在他肩頭瑟瑟發抖。

他回到山崖前,洞內的青蟒早就沒了蹤跡。白笙無語:“還喜歡湊熱鬧嗎?”

銀雪激動的點頭。

這反應,白笙恨不得狠狠的敲她的腦袋,讓她長點兒記性。不過,既然她這麼喜歡湊熱鬧,消息一定很靈通,說不定,她知道控靈陣的事。

“銀雪,你知道控靈陣嗎?”白笙滿懷希望的試探道。

“我……”銀雪忽然情緒高漲,但還沒有說出口,就立刻耷拉着腦袋,爲難道,“不知道。”

白笙看出來了,銀雪這是在隱瞞實情。他召出妖寒,帶着她御劍遠離雲之巔。

離開雲之巔後,還能看到從深淵逃逸出的妖魔在周圍的村莊肆虐,平民百姓陷入危難中。

白笙御劍直下,長歌揮起,撕碎橫行霸道的妖魔,暫救得幾人。

“如果說,妖族曾被某些人欺壓,那就是所有人的錯嗎?”白笙問肩上的銀雪。

銀雪低下頭:“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共處世間,何必趕盡殺絕。這是喬宮主曾說過的話。”

“是啊,何必趕盡殺絕。”白笙說,“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們各退一步吧。”

銀雪沉默。

“並非所有人都是嗜血如狂的殺手,我也不能勸你們妖族善良,但是,這般下去,何時纔是個頭?”

白笙所言皆發自肺腑。寒冰妖凰可能支撐不了多久,他必須快點得到確切的消息,否則一切都完了。

村落仍有妖魔不斷撕殺平民,婦人慘叫聲,嬰兒啼哭聲……

突然在那麼一瞬間,銀雪看着這個揮舞長鞭,正竭盡全力救下婦孺的男子,她動搖了。

“好,我帶你去。”銀雪說。

“謝謝你。”白笙笑逐顏開,根據銀雪提供的地點,匆忙趕到其附近。

法陣就在眼前這座山前的瀑布後面,銀雪並沒有進去過,但知道大概的地點。

白笙讓銀雪躲藏好,獨自前去。

穿過一瀉千里的瀑布,白笙看見了一個石窟窿。他小心翼翼的鑽進去,沿着蜿蜒曲折的兩人高的暗道往前走。

他往前走,洞裡溼氣重,身後的瀑布聲漸漸消失,耳邊的“滴答”聲有規律的響起。頭頂上方的岩石浸出水,時而滴到他的頭上,冰冷刺骨。

不久,前面出現岔路口,白笙不假思索的走進左邊的暗道。走了一段距離,周遭變得不再溼潤,慢慢,前方出現了亮光。

白笙有了希望,於是加快步伐,怎知亮光忽然消失,前方變成死衚衕,無路可走。他敲打着石壁,明顯感覺石壁很厚且堅實。

不詳的預感忽上心頭,他正要轉身往回走,前方出現了一個攔路人。

“怎麼?你沒死?”青雲嘲諷道,“還真是命大。”

“哦?你們怎麼都希望我死?”既然青雲出現在這裡,那法陣肯定就在附近。白笙配合她,自嘲道:“哎呀,我這命大,也不能怪我啊。”

此地狹隘,不適合用長歌。他召出妖寒,正面與青雲交手。

青雲驀然皺眉,持劍對抗。

兩人在狹窄的暗道中激烈對戰,刀光劍影中,石壁數次被劃裂,發出“滋滋”的刺耳聲。

在力量上,白笙更勝一籌,加之體內靈力異常強悍。幾招過後,妖寒架在她的脖子上,白笙順利將她拿下。

“你居然還有靈力召出靈器。”青雲被白笙反手扣緊,一時間很難掙脫。

“驚訝嗎?這可是我師尊冒着生命危險給我的東西。”白笙肅殺的語氣中帶着顫音。他冷哼道:“說,控靈陣在哪裡?”

“你以爲,憑你就能控住我嗎?”青雲沉聲道。話音剛落,白笙還未反應過來,青雲使暗招,掙開白笙,順勢一掌將他逼得後退數步。

青雲一個響指,兩人之間立刻落下一道石門,把他們隔開。白笙被困在一個狹小的空間裡。

這是打不過就關起來,很明顯青雲在爲雲之巔的喬軒拖延時間。

白笙後退幾步,試圖用劍氣劈開石門,奈何一劍下去,門只磕掉些石灰,忽然地動山搖,上方滾石砸下。照這樣下去,門沒破開,先把自己活埋了。

他收起妖寒,鎮定的察看四周。畢竟方纔的光不像是假的,一定會有突破口,只是被暫時隱藏起來。

擡頭看去,果不其然,白笙能隱約看見上方石縫裡有微光透過。

白笙輕身躍起,雙手握劍將石壁捅破,隨即一束強光照進來。他破開石壁,從此處逃了出去,繞山一圈,他又回到了瀑布前。

這次他選擇了右邊,這條暗道比另一條暗道恰好相反,越往裡,越潮溼。

似乎快走到盡頭,前方變得亮堂,視野也越來越開闊。但地面積滿一汪淺淺的水,白笙踏水而進,低頭間,他才意外發現,地上的水竟被染上淡淡的紅色。

再往前走,前方的拐角處站着一個人,還是青雲。

“沒想到你還挺快的。”她說。

“你打不過我。”白笙冷冽道,“讓開。”

青雲回頭瞥了一眼她身後的場景,又和白笙對上。白笙看不見青雲身後的樣子,但他能猜到,那一定就是法陣。

“既然你不讓,那休怪我不客氣!”白笙將手中的妖寒微微轉動,銀色劍身反射白光後,清晰的映出青雲佯作鎮定的模樣。

持劍與胸齊平,白笙信步向前,劍如白蛇吐信,嘶嘶可破風,劍影翻飛。青雲亦手腕輕轉,靈劍快如閃電。兩道劍影交疊,時而迅猛如游龍,時而輕盈如花間舞蝶。

青雲招招致命,白笙不甘示弱。數招下來,青雲依舊被制服。

有了前車之鑑,白笙不再輕易放過她。三道法咒困束,加迷粉暫時讓她沉睡,白笙才放心的前去破陣。

剛過轉角,白笙被眼前的場景嚇住。

“師姐!”白笙淌水過去,卻被法陣結界擋住。他趴在結界外焦急的呼喊蘭皋,可她卻沒有迴應。

隔着結界,裡面是一面偌大的刻上覆雜符文的石牆,蘭皋被特製的粗長銅釘釘在法陣中心。

手臂,雙腿,甚至刺進胸腔,穿過琵琶骨,上上下下加起來,蘭皋的身體幾乎釘上十幾根銅釘。

每一處都在溢血,順着身體滴下,青衣已經浸染成紅色,流到地面上的積水裡,染成一片血紅色。

蘭皋低着頭,眯着眼,意識模糊,但還有呼吸。

“師姐!”白笙瘋狂的凝聚靈力,試圖擊碎結界。但試了好幾次,結界依舊完好無損。

許久,他沉下心。如果,真如他猜測一般,他身體裡的靈丹是晚歌的,那他可以試着學晚歌使用冰系法術。

白笙用盡全力,聚靈於掌間,剎那間,寒風橫掃開來,白光在結界上蔓延開,剎那間,結界被凍成冰。

下一秒,白笙聚力碎冰,覆蓋上冰的結界因此變得脆弱,連同冰一起化作齏粉飄落。

此刻,白笙看着自己顫抖的雙手,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悲傷。

白笙咬牙,眼角擠出一苦澀的滴淚,上前拔掉所有的銅釘,將她抱下來,然後將石牆上的法陣符文毀掉。

“師姐……”白笙一邊用靈力治癒,一邊不停的喚她,試圖喚起她的意識。

良久,蘭皋微微擡起頭,虛弱的望着白笙不說話。

“師姐,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白笙憐惜她,將她曾經剖丹的事都拋之腦後,無心責怪。

“對不起。”蘭皋輕聲說。

“別說對不起,我現在就帶你回煙溪治療。”說着,白笙又要將她抱起,卻被蘭皋拒絕。

“師姐……”白笙憂心如焚,心疼她如今的模樣。

“這是報應。”蘭皋說。她的聲音很小,小到幾乎聽不見。突然,她話題一轉,問:“畫……你畫好了嗎?”

白笙不解,都這副模樣了,怎麼會突然關心起畫?

見她好像很想知道,於是白笙迴應她:“畫好了,我現在帶你回去看好不好?”

聽完,蘭皋卻陰鬱的搖頭,拒絕回去。須臾,她笑着說:“‘岸芷汀蘭,細雨纏綿春意濃’,這是我爹孃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你爹孃?”白笙疑惑,因爲他從來沒有聽過蘭皋提起她的爹孃。

“我娘就是青嵐。”蘭皋的眸子蒙上一層水霧,甚是悲傷。

青嵐……不就是長運村的那條人魚妖嗎?

白笙不禁訝異,蘭皋竟是人魚妖的後代。細細想來,青雲是蘭皋的小姨,青嵐和青雲,名字如此相似。

“我爹……”蘭皋突然多了怒意,“他不配!不配做我爹。”

“他是誰?”白笙問。

“扶風城城主杜恆,他該死!他居然對我娘下毒手!”蘭皋氣得咬牙切齒,白笙聽得一臉驚訝:“他已經死了啊。”

“那個人答應過我,只要我用自己的妖丹汲取怨念之氣,他就會幫我殺杜恆。”蘭皋獰笑着,“可我卻背叛了他。”

那個人指的是誰?什麼用妖丹怨念之氣?又背叛了誰?

白笙一頭霧水。

“對不起白笙,和你第一次去彼岸花海後,我發現你比我更適合汲取怨念之氣,所以我打了你的主意……”蘭皋說,“可是,你後來救過我,我過意不去,打算自己來,可你又救了我。”

白笙不懂她在說什麼,只能一直聽她說。

“是我裂了寒針,因爲汲取怨念之氣後,立刻死掉,就是取靈丹的最佳時期之一!”蘭皋嘆道,“可惜,師尊居然拿命救了你。”

所以呢?白笙竟無言以對。

“師姐,原來我只是你需要的一個工具而已。”白笙算是聽明白了,原來沒有什麼同門之誼,他一直都是蘭皋用來汲取怨念之氣的一個容器。

白笙生無可戀的絕望讓蘭皋害怕,她皺眉勸道:“你別這樣,我不是也遭報應了嗎?”

是啊,蘭皋現在的模樣也如當初的白笙一般悲慘。

“我找到了小姨,就告訴他們這些,結果他們也開始覬覦你的靈丹,說是利用它能讓妖族振興。所以,我只能繼續按那個人的計劃做下去。”

說着,蘭皋開始哭訴,“後來,我背叛那個人,冒險替他們取了靈丹,可他們竟然用我做控靈陣的活祭品,就因爲我是半妖!”

這一刻,白笙竟不知道該可憐她,還是恨她。

“那個人是誰?”白笙問。

蘭皋搖頭,因爲她也沒見過他的真面目。

“對不起。”蘭皋又道。

шωш ●ⓣⓣⓚⓐⓝ ●C○

“控靈陣如何纔算破?”白笙問。

蘭皋凝望白笙的雙眸。許久,她忽然抿嘴笑起來,伸手去拿妖寒,僅在一瞬,利劍割破脖頸,鮮血直流。

白笙愣住,捂着溢血的傷口,怒罵:“你做什麼?”

“唯有我死,方可破。”蘭皋莞爾,在閉眼前,最後把一句珍藏了許久的話換成了祝福,“對不起,白笙,我喜……祝福你和師尊。”

蘭皋一生都活在仇恨和陰謀裡,從來沒有真正的面對過自己的情感。因爲她對不起白笙,更不配得到白笙的愛。

“師姐……”白笙攬着懷中的蘭皋,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