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午後, 陽光正好,庭院裡的那棵枝繁葉茂的桃樹上掛了許多未成熟的桃子,枝丫正隨風搖曳, 好似炫耀一般。
大伯吃完午飯, 照常進入白笙的屋子把窗戶打開, 透透氣。
當陰暗的房間照進的第一縷陽光正好落在白笙的牀頭時, 他醒了。被強光刺的眯眼, 他清理混沌的大腦,然後慢慢坐起來。
大伯正漫不經心的回頭,險些被嚇掉三魂七魄。他背靠木窗, 雙腿還在發抖,迅速調整狀態, 安撫自己這把受驚的老骨頭。
“大伯。”白笙迷糊的看向他, 疑惑道, “你怎麼怕成這樣?”
“是啊是啊,怕你作甚。”大伯站穩腳跟, 憨笑道,“就是你躺了那麼久,突然醒來,我這把老骨頭差點沒適應過來。”
“那麼久是多久?我睡了很久嗎?”白笙納悶的掃視四周,又問, “我師尊呢?她又去哪兒了?”
大伯掰着手指默算道:“應該睡了三月有餘。”
白笙驚詫:“怎麼會這麼久?我去找師尊去。”正要下牀時, 白笙發現枕頭旁的乾坤囊和髮簪。
他一臉疑惑的拿起這兩件東西, 納悶這是晚歌的貼身之物, 怎會在這裡?想着, 他的心頭開始浮現許多不好的預感。
“那個姑娘三月前就離開了。”大伯說。
“三月前?”白笙驚疑的愣了一下,又問, “她去哪裡了?”
“她沒有說去哪兒,但她說你可以找到她。”大伯摸索着回憶,算是把這些交代清楚了。
找到她?白笙現在能去哪裡找她?
茫茫人海,現在他只能漫無目的一處一處尋找。片刻都不能停留,他拿好晚歌留下的東西就離開了此地。
他第一個要去的地方便是煙溪,但他的靈丹被蘭皋取走,也就沒了靈力,只能夜以繼日的徒步前往。
這個過程中,他一直在想,爲什麼晚歌會突然離開,而且三月裡都不曾來看他?
莫不是遇上什麼危險?可按照她的實力,一般人是不會對她造成威脅。
或者又被常竹設陷阱困住?可他們的目的不就是爲了白笙的靈丹嗎,現在東西已經拿到,也沒有理由再這麼做了。
白笙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着急。
此刻,他三月裡不停重複的幾個夢,又開始零零碎碎的浮現在他的腦海中。可他越是想要回憶完整的過程,腦袋裡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搗亂,一直不停的攪碎星雲,還時常伴隨着頭疼。
根據零碎的記憶,他大抵能猜測到前因後果。他雖然憐惜嘆惋夢裡晚歌的過去,但這畢竟是夢,儘管很真實,他也不敢完全相信。
他不知夢見這些事的緣故,但對於現在想要急切找到晚歌的白笙,這些記憶除了帶來疼痛,似乎沒有實質上的幫助。
走了一下午,又曬又餓,白笙路過某個熱鬧的小鎮,覺得去買些吃食墊墊肚子。
晚歌留下的乾坤囊中有些許碎銀子,足夠他回到煙溪。
白笙剛買下幾個冒着熱氣的饅頭,還沒能啃上一口,就不小心掉了一個在地上。
饅頭在地上滾了一圈,裹上一層厚厚的灰。白笙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個饅頭就被一個衝上來的人影搶走了。
白笙咬了一口手裡的饅頭,好奇的朝向那個人影跑去的方向望去。那個蓬頭垢面的人穿着一件髒亂的衣衫,還能勉強看出原來的顏色是白色。
那人躲在牆角,背對着衆人,正飢不擇食的啃着已經髒了的饅頭,看樣子已經餓了很久。
白笙走近他,逐漸看清了他的裝束,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仔細想來,他好像在那裡見過。
忽然間,他拍頭嘆息道:“這不是雲之巔的弟子服飾嗎?真是睡了三個月,忘了這麼多東西。”
既然是雲之巔的人,那就好說了,說不定還能御劍載他一程。不過,雲之巔的弟子不在雲之巔,在外面還混成這個樣子?
白笙蹲在他身側,悄無聲息的遞了一個饅頭給他。饅頭都送到了眼前,哪有不要的道理。那人直接搶了過去,生怕白笙反悔收回。
“你不怕饅頭裡有毒?”白笙笑道。
他這麼一說,那人頓了一下,也沒有看白笙一眼,繼續狼吞虎嚥。
白笙把水囊也遞給他,他喝完後又還給白笙。
“你居然還活着,”那人說,“也對,五長老冒死救下你,你怎麼能死。”
白笙冷笑,笑的是自己。他聽出了明吉的聲音,爲了確認,還是問一下:“你是明吉師兄?”
明吉轉過身,靠牆坐下,撥開額前的亂髮,露出髒兮兮的臉,望着前面人來人往的街道。他嘆氣:“我現在也算是被趕出師門了。”
“你的意思是,我們同病相憐?”白笙也配合的坐在他旁邊,“你怎麼被趕出來的?二長老不是很喜歡你?難道是大長老把你逼走了?”
明吉冷哼,不屑道:“我和你可不一樣,但我不稀罕雲之巔這種表面高高在上的聖潔,實際上骯髒不堪的地方。”
白笙聽得一頭霧水,完全沒有明白爲什麼明吉會突然變得如此厭惡雲之巔。
在白笙的追問下,明吉把三月前發生的事情全都告訴白笙。
明吉在知道白笙承認那些事情後,內心無比厭惡他。但當他知道雲之巔的大長老和掌門做的勾當後,就把所有事情的源頭都歸咎於雲之巔,對白笙也就減輕很多唾棄。
不過,現在明吉的下場,他也就只能在嘴上批判一下那些人的罪孽,做不了實際行動。因爲那日,晚歌逼退各大宗門,明吉的立場是左右不是人。
喬軒那邊慘敗,無法顧及明吉。他揭穿了雲之巔的“真面目”,就算恬不知恥的留下,說不定會被二長老打成殘疾,更何況他也不屑留在雲之巔,所以趁亂離開了。
離開的時候,他遇上喬軒,打算求她收留。沒想到被她廢去半數修爲,險些成爲廢人。他身無分文又無處可去,只能淪爲行乞的乞丐。
落到這般地步,就算被喬軒迫害,明吉對於揭出雲之巔見不得人的醜事依舊是無愧於心,仍然堅持自己的立場。
白笙不得不佩服明吉這副落魄卻依舊大義凜然的模樣。不過,白笙對他所說的話,在很大的程度上抱有質疑的態度。
“你說你,平時頭腦簡單,四肢也不發達,怎麼會想到去查這個?”白笙問,“而且,你並沒有親眼看見長老們剖出妖魔的妖丹,就聽他人胡謅,妄下定論。”
“但是……”明吉語塞,白笙說的對,他的確沒有親眼看見。得到這個錄像後,他也是對喬軒的分析深感認同,所以才一直這麼認爲。
明吉沉默片刻,繼續回答白笙的問題:“那日,你去幫大長老審覈成績,蘭師姐單獨找我單挑,她告訴我深淵下可能有問題,讓我有機會一定要調查一下。”
白笙納罕,又是蘭皋,她到底要做什麼?
“那師……”白笙忽然停口,換了稱呼,問,“那她現在何處?”
“從那之後,蘭師姐就一直在絲華宮,沒有露面。”明吉說。
白笙鬱結於心,愁眉不展,原來蘭皋早就與絲華宮聯合,在多年前就已經開始計劃了。
從曼晴雪山的寒冰妖凰,到禁魂門的剖丹,再到絲華宮集結各大宗門想要推倒雲之巔。
他們只是想要推倒一個門派這麼簡單嗎?
許多事情,白笙還沒有想通。大部分的陰謀都只是露出冰山一角,根本猜不全,或者說猜不到。
白笙看了一眼明吉,說:“明師兄,帶我回煙溪可好?”
“你自己回去。”明吉搖頭。就算他信了白笙的反駁,也對此事心懷芥蒂,難以釋懷。
白笙輕嘆,告訴他原因:“我的靈丹被師姐挖走了,所有的局看似沒有聯繫,實際上最大的目的都是爲取我的靈丹。我師尊救了我,然後就消失了,我想去找她。”
明吉心頭一驚,問:“你沒了靈丹?還是蘭師姐挖走的?”
白笙點頭。
明吉詫異的看着白笙,看不出一絲撒謊的跡象。他猜測道:“你的意思是,他們別有圖謀?”
“嗯。”白笙說。
須臾,明吉搖搖頭,總覺得不可思議,說:“你的靈丹有什麼稀奇?莫非你是妖?”
這話把白笙徹底堵住了。他不知道他娘是不是真的是魔物,但他從生下來到現在一直都是人形,所以一直都沒有懷疑自己的身份。
“你纔是妖。”白笙翻了個白眼,無意間瞥見天上有一羣人御劍而行,不像是雲之巔的人,但都是朝向雲之巔的方向。
白笙拉着明吉的衣袖,催他看天上。明吉擡頭看去,那羣人已經遠去。但是不久,天上又出現了一羣御劍而行的人。
“這麼多人前去雲之巔,肯定是又出大事兒了。”白笙着急道。
明吉低下頭,做出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還假裝打起了哈欠。
“明師兄!”白笙把他硬拉起來,把他搖醒,質問他道:“你別裝了,雲之巔肯定出事了,我們快去雲之巔。”
明吉不緊不慢的掀開白笙的手,說:“你一個沒靈丹的人去找死?要去你自己去,自己走過去!”
“明吉!你就真的不相信雲之巔?你待了那麼多年,就憑一段毫無說服力的錄像和別人的三言兩語就親自詆譭雲之巔?”
白笙氣不打一處來,心中焦急如火,拉着他往前走,“走,就算你不去,那你帶我到煙溪,煙溪沒人,劉大娘管吃管住。”
說到煙溪,明吉心動了,比起現在連溫飽都不能解決的生活,煙溪的確是個好去處。
“你說的,我以後就偷偷待着煙溪蹭吃蹭喝。”明吉樂的合不攏嘴。
“我說的,現在可以走了吧。”白笙看不慣他這貪小便宜的樣子,鄙夷道,“別磨蹭。”
現在的明吉御劍都費勁,載着白笙明顯慢了很多。不過,總比白笙走回去要快得多。
到了煙溪,他沒找到晚歌,心想她可能是去了雲之巔,於是求得明吉破例把他送到雲之巔的半山腰。
“不是我說你哦,你現在是戴罪之身,幾大宗門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你還是別去送死。”明吉勸道。
白笙不語,徒步上山。
剛到雲之巔對面的山峰,白笙隔着深淵就看見了雲之巔大殿前浩浩蕩蕩的集結了幾大宗門。
隔着這麼遠的距離白笙都能聞到火/藥味,這是又要因何而打一場?
白笙站在此處焦灼的眺望對面,試圖從茫茫人海中找到晚歌的蹤跡。
還沒有看到人,忽然間,白笙身後傳來了冰涼簡短的聲音:“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