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晚歌(捉蟲)

在晚歌離開後的三月裡, 白笙依舊沉睡,若不是大伯探得他的鼻息,還以爲他離世打算給埋了。

在這三月裡, 白笙總是重複的做些關於晚歌的夢。這些夢零亂, 簡短, 怪異, 但總體基調卻甚是悲傷。

夢裡晚歌的樣貌就如現在一般, 沒有多大變化,只是沒了那根髮簪。

過了一會兒,白笙發現這個視角不全是晚歌的, 還有別人的。

晚歌和一位氣宇軒昂的白衣男子一同御劍而歸。那人從裡到外都表現出一種讓人難以靠近的清高。但當白笙看清他的樣貌時,不禁詫異, 那人與自己竟有幾分相似。

“白蘿蔔師尊, 你看!”晚歌赤腳站在霜天之上, 靈活的操控飛行,“這靈劍真好用, 我好喜歡。哥應該快到煙溪了,我一定要同他炫耀一番。”

白洛北盯了一樣晚歌光着的腳丫子,問:“晚兒,你的鞋呢?”

晚歌忽然一愣,窘笑道:“方纔在幻境裡打山妖不小心掉了一隻到懸崖下。然後, 我就把另一隻也扔了下去。”

白洛北瞥了眼煙雲下繁榮的小鎮, 說:“離煙溪還有一段距離, 我們先下去買雙鞋穿着。”

這是可以逛鬧市的前奏, 晚歌自然高興, 願意同他前往。

剛落地,晚歌就獨自往人羣裡擠, 把白洛北扔在後面。

常年在煙溪山上待着,晚歌對這些稀奇玩意兒格外好奇,把買鞋的事全都拋在腦後。

看完了精彩的雜技表演,她又徘徊於各種攤位前。白洛北就在她身後的不遠處靜靜的跟着。

走了很久,她看見前面一個男子在首飾攤前買了一個精緻的手環,聽他的意思是要買回去送給自家娘子。

晚歌興致勃勃的走近那個首飾攤兒,盯着各式各樣的首飾出了神。她看的眼花繚亂,終於挑出一個最鐘意銀鈴環,拿在手裡欣賞了很久。

“小姑娘,喜歡嗎?要不要買下?”小販笑盈盈的問。

晚歌回過神,點頭示意她想要。下一秒,她翻出了隨身攜帶的淺棕色錢包,仔細的數了數裡面的銀子。數着數着,怎奈囊中羞澀,她拉下了洋溢着笑容的臉。

小販看出了門路,正要轟走晚歌時,白洛北把銀兩扔在攤位上,淡漠道:“夠了吧。”

白洛北一下丟出去那麼多銀子,晚歌瞪大的雙眼流露出可惜的神情。她在心底嘀咕着:“別的蘿蔔都特別愛花心,你這個蘿蔔特別愛花錢,花錢還大手大腳的。”

聲音很小,但白洛北聽到了,寵溺的看着她心疼銀兩的可愛模樣。

這是一個有錢的主,小販見錢眼開,拿起銀兩諂媚道:“夠了夠了,歡迎公子下次光臨!”

晚歌眼睜睜的看着銀兩被小販全部收入囊中,心中很是氣憤,賭氣般生硬的把銀鈴環套進手腕上。

“小姑娘,這個是戴在腳腕上的。”小販脫口而出,毫不避諱,倒是如一盆冷水潑在晚歌身上,澆滅她的火氣,只剩下窘迫。

“我知道,我就是試試而已。”晚歌紅着臉,看一眼白洛北一成不變的表情,似乎確定他沒有笑話她的蠢笨。

同時,她慌亂的把銀鈴環摘下,就像它帶刺一般,摘的很快。今天恰好沒穿鞋,戴上腳腕也容易。

她試着走了兩步,細碎的銀鈴聲在喧鬧的人羣中根本聽不到。不過,她還挺滿意的。

兩人繼續往前走,晚歌在前面東看看西看看,白洛北在後面寸步不離。可這一圈繞下來,他們都把買鞋的事情給忘了。

已經出了小鎮,晚歌也鬧着脾氣不願回去。白洛北沒了辦法,將就銀鈴環的本體,在上面設下法術咒印,暫時緩解赤腳的不便。

他們還沒有回到煙溪的大殿,白洛北就察覺彼岸花海有異樣。兩人轉變方向,迅速前往彼岸花海。

剛進入這片血色花海,就看見前方有一條黃金巨蟒盤在破損的結界裂縫的一旁。結界裂縫裡面的怨念之氣在翻騰,仍在一絲絲的往外溢出。

晚歌怔住,嚇得後退了幾步。眼前這條巨蟒她怎麼都忘不了,那時她被遺棄的當晚,就被這條巨蟒嚇得半死。還好池樺出現把他趕走,她才得以安全。

白洛北望着這條雙眼通紅的巨蟒,皺眉如溝壑。他悄悄的把晚歌擋在身後,獨自面對巨蟒。

長歌應聲而出,白洛北手持靈器,掀起層層風暴,硬生生的將巨蟒掀離結界,阻斷巨蟒汲取怨念之氣。

“束!”白洛北輕身一躍,揮起長歌,長歌瞬間延長數十米,血光迸濺,強勁有力,緊緊的將巨蟒捆綁束縛。

身長數米的巨蟒被長歌五花大綁,捆成一個麻球,血色藤蔓勒緊他金光熠熠的鱗甲身軀,讓他難以動彈。

巨蟒的頭部兩側是巨大的翅形耳朵,血盆大口上的兩顆獠牙甚是駭人。他對着晚歌吐着信子,鮮紅的眼死死的盯着晚歌不放。

晚歌畏懼的退後,但仍在不停的暗示自己,他被捆住,無法傷害到她,不要害怕。

白洛北還在趁此機會修復結界,爲了避免怨念之氣不停外泄,讓巨蟒汲取過多,以釀成不可挽回的後果。

巨蟒的妖力強大,很快掙脫長歌,撕裂多餘的藤蔓逃出束縛。他張着沾滿粘稠液體的大口,朝向晚歌奔去。

眼看巨蟒的大口正要把驚悸而呆滯的晚歌吞下,片刻間,長歌緊緊纏繞巨蟒的嘴,強制把他的嘴合上,往回拉離晚歌。

“池樺你冷靜下來!”白洛北瞬移至巨蟒的頭顱前,施法控制住他的情緒。

“池樺?”晚歌愕然,她不解,爲什麼白洛北要叫那條讓她畏懼的巨蟒池樺?

她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於是怯怯的走近白洛北,再次確認的問一遍:“他是池樺?他是我哥?”

白洛北點頭,面色痛苦了些,施法的靈力被池樺的妖力抗拒,難以控制住局面。

晚歌凝視池樺通紅的雙眼,絲毫看不見他平時的樣子,更不敢相信這個可笑的事實。

她眼泛漣漪,召出霜天對準他責問道:“你是妖?你爲什麼要瞞着我?你知道我怕蛇,你還要靠近我,現在你還趁我們去南山,偷偷前來汲取怨念之氣……”

池樺的赤瞳似乎蒙上一層薄霧,變得朦朧憂傷。須臾,那層溫柔的顏色褪去,池樺暴怒,巨大的妖力震開白洛北的控制。白洛北被彈出數十米,倒地吐血不止。

掙脫束縛,池樺就如發了瘋一般,肆意破壞此處,巨尾橫掃,將晚歌掀飛。後面的石壁上亂石叢生,瞬間,白洛北控制長歌及時綁住晚歌往回拉。

剛脫離了亂石的危險,就在拉回的途中,池樺如鋼刀般又含倒刺的長尾刺穿晚歌的胸膛,然後又抽出去,與此同時,聚集妖力的長尾在暗中撕裂她的一縷精魄並帶走一半。

白洛北瞳孔驟縮,眼睜睜的看着晚歌被穿心而過,血染長歌。

只是剎那間,晚歌還沒能反應過來,世界瞬間變得安靜,瞳孔失去了神色,變得空洞,映不出任何景物。

白洛北在幾番強招下重傷池樺,強行灌入自己的活血,加之靈力淨化,祛除了他體內大部分的怨念之氣。

池樺落荒而逃,沒了蹤影。

白洛北沒有去追,也沒精力去追。他抱起晚歌,臉上是史無前有的悲痛和擔憂。他御劍前往曲徑通幽處的寒洞,但這時,她已經沒有呼吸了。

大長老和葉弦思前來幫忙,也不知道白洛北從哪裡拿出的救治方法,大家都迅速行動起來。

幾天後,取來各種藥材,一切準備就緒,大長老和白洛北兩人進入寒洞爲其救治。

只見白洛北取出細刀,解開衣衫,刺進自己的胸膛。後面的畫面只是一片漆黑,像是白洛北故意閉上了眼,不想讓人看見。

這段夢結束了,緊接着的就是晚歌從寒洞裡醒來的畫面。

迎接她的人是葉弦思,沒有白洛北。

晚歌向葉弦思問起白洛北,葉弦思卻是眼神閃躲,數次轉移話題。

這般下去也不是事兒,葉弦思只能如實回答。那日進入寒洞爲她治療的人除了大長老就是白洛北。但幾個時辰過去了,出來的只有大長老一人。

葉弦思也只知道這麼多,大長老守口如瓶,什麼也不說,連私底下也不願多透露半句。

在葉弦思這裡得不到更多的消息,晚歌立刻焦急的前往雲之巔,找大長老談話。

大長老也總是搖着頭,問了半晌,也就比葉弦思說的多了一句,她發上的曼珠沙華髮簪就是白洛北留給她的東西。

晚歌不明白,莫不是,白洛北爲了救她身殞了?

這不就是一命換一命?

這些都不得而知,晚歌唯有自責,別無他法。

白洛北說,他一向不收徒,因爲他的目的是看守彼岸花海的結界,不是爲了培養徒弟,而且淨守結界不是任何人的血都有用。但他收了她,他只是說,是因爲某種緣分。

他也曾經在彼岸花海前告訴過晚歌,殷紅的血色花海,和晚歌很相襯。

後來,晚歌換上了紅衣,現在,依舊是紅衣,還有那根逼真的曼珠沙華髮簪。

現在,池樺不在了,也因爲池樺,白洛北也不在了。

她心中有怨也有恨,恨池樺居然爲了怨念之氣做出這樣的事,怨自己太無能,還讓白洛北爲自己喪了命。

後來的數月,晚歌將自己封閉在曲徑通幽處。她時常呆呆的望着鞋櫃裡的鞋,不久,她都給扔了。

沒有池樺嚷嚷着來送她糖葫蘆,也沒有白洛北親自教她舞劍,教她寫字。

一覺醒來,晚歌的什麼都沒了。

後來的時間裡,晚歌意外發現,自己的靈丹屬性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靈力也比以往更加強悍,連性子也跟着變得沉悶寡言。

幾年過去了,晚歌因爲屬性變化,在寒冰術方面很有造詣。可最讓她難以接受的事情是,她的相貌像是固定在幾年前一般,變化極小。彷彿再生後,她的身軀就很難再成長,只能定格在豆蔻年華的青澀。

這就是白笙納悶爲什麼晚歌這些年過去,依舊是那個模樣的原因吧。

除此之外,白笙其他的夢都很零碎,時而只有片段浮起,時而又沉入靈海。唯有這些是反反覆覆出現在他的靈海,不斷的上演晚歌曾經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