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神沁纔回到了巫泉。這三日來她吃不好睡不好,一心擔憂着他們倆人,生怕他們出事。
卻原來當年神沁她心念段書青,本意以身相許,豈知他已有了妻兒。她畢竟心善,並非強人所難之人,當即便放下了這段愛戀,送了一塊玉佩給段書青,言說若果他日有需要她相助的,可憑此玉佩來苗疆尋她。
卻沒想,未過得多久,段書青便殞命了。神沁聞之後黯然神傷,多年來一直都未嫁與他人。而便在她以爲不會再有人帶着這塊玉佩出現時,鳳璇陽與龍傾寒卻到來了。看到段書青後人那神似的面龐,神沁宛如見到了段書青一般,生出了親切之感。而後那一日鳳璇陽灑酒瘋到她那處時,更讓她生出了一種母愛之心。是以對鳳璇陽關切的心更多了幾分。
不過,當她走進池邊時,才發現自己的擔憂都是多餘的。
只見巫泉裡兩個人靜靜地在運功,臉上的表情一片祥和,沒有絲毫痛楚的神情。他們的肌膚在三日三夜的浸泡中都泛白起皺了,可他們卻似摒除了一切雜念一般,毫無發覺,對接的雙手裡有淼淼白煙升起,籠罩在他們的周身,騰昇起一種氤氳水霧的仙境之感。
這一刻,只覺這一幅畫面異常唯美,俊逸的男子,祥和的神情以及寧靜的心。
從他們的面目表情便可得知,他們已過了最兇險的時候,這解蠱之事已接近了尾聲。
神沁走了上前,側頭往池裡瞧,發現在清澈的泉水上浮着四隻蠱蟲的屍體。她雙眼一亮,便取出了準備好的容器,將蠱蟲撈了起來,放入,仔細地查看了一下,有兩隻蠱蟲是紅蓮蠱的無疑,那另兩隻是?
她微微錯愕,連心蠱?她有些詫異起來,卻沒想,他們倆還種了連心蠱。
她看了鳳璇陽一眼,有種不明的情緒從眼底浮出。輕輕一嘆,又低頭去看那幾只死去的蠱蟲,卻見其中一隻蠱蟲壯大,身形可比兩隻小蠱蟲,她不由得心生一痛,這大蠱蟲想必便是鳳璇陽體內的那個,如此之大,若鳳璇陽犯症起來,豈非是極致的痛楚。
她握着容器的手含着顫抖,心中一舒,好在這蠱取了出來,不若後果她也無法想象。
當即她收好了蠱蟲,輕聲道:“蠱毒已解,你們可收功了。”
雖然兩人面目祥和,狀似六根清淨,不觸外物,但神沁知曉,他們定能聽得進她的話。
未幾,便見兩人手上的青煙漸漸消失,指尖輕微蜷起。
當餘煙消散在空氣中時,兩人緩緩地睜開了雙眼。長久的沉睡未看到光亮,一時之間兩人都無法適應,半眯着眼過了好一會兒,這才完全睜開。
眼裡倒影出時隔三日的容顏時,他們彼此都伸出了自己的手,輕觸對方的臉頰,愛憐地撫摸着對方的容顏。
經過這次生死間的解蠱運功,方知能活着看到對方的容顏纔是世間最妙的事。
在解蠱過程中,他們幾次經歷艱險,險些喪命,數次在奈何橋邊徘徊,但最終,他們都靠着頑強的毅力以及互助的默契一起走回了人世間。一人痛時,另一人會出助他,將痛引致自己身上,一人身體有蠱蟲躁動時,另一個會助他平緩。
兩人的武功本是相剋的,但卻因爲這場解蠱,而相生相溶。
極致的痛楚過後,便是愛的昇華,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了一起,激烈地相吻。這一場考驗他們愛意的解蠱,他們贏了。
神沁靜靜地看着,心裡生出一種既是感動又是酸澀的複雜情感,忍不住掩面而泣。多少年了,從未有過人真正捱過這一關,到後頭要麼你死,要麼他亡。卻是第一次,在鳳璇陽與龍傾寒的身上,出現了雙雙活命的奇蹟。
“你們的愛已由老天應證,願巫神保佑你們,生生世世不相離。”
鳳、龍兩人聽聞,不由得潸然淚下。
“子玥,我回來了。”
“璇陽,我回來了。”
那一滴淚奪眶而出,悄悄地流到龍傾寒的手上,順着手背匯入泉中。在淚滴聲中,鳳璇陽揚起了幸福的笑意,然而——
“噗,”一口鮮血從他口中驟然噴出,恍惚一陣後,心臟忽地縮緊,心口大痛而呼吸困難。
“璇陽!”耳邊只聽得一句急切的呼喚,頃刻間他的雙眸一片渙散,漸漸地,猶帶着不捨垂下了撫在龍傾寒臉上的手,暈了過去。
璇陽……璇陽……
嘀嗒的水聲從耳邊傳來,他迷糊間聽到了心上人的叫喚。
他強迫自己睜開眼,卻發現眼皮忒重,無法睜開,只得無力地再度闔上。
迷離間聽得一聲輕靈的女聲在耳邊響起:“他中蠱過深,是以此蠱解後對他身體損傷較大,你得多加照顧他。你瞧,這是他身上的蠱蟲,而你的這隻則比他小上許多。”
“嘶,”一陣抽氣聲後,熟悉的男聲道,“這……那他現下這般該怎辦。”
“不必擔憂,你好生照顧他便是,不過是解蠱過程剛烈,對他身體有所損傷罷了,只需調養數日便會好了。”
“如此,那多謝您了。”
“不必言謝,我先歸去了,這三日你們也累了,待他們醒來後你們可得好好吃點東西。”
“好的。”
“那我先走了。”
“您慢走。”
“吱呀”的關門聲響起,隔絕了客棧外頭的喧囂。
鳳璇陽這才恍然醒來,幽幽地開口,呢喃着戀人的名字:“子玥……”
“璇陽,你醒了麼?”關切的聲音霎時湊到了耳邊,龍傾寒溫柔地將半睡不醒的他抱了起來。端過一碗溫水輕柔地餵給他,看他慢慢下嚥後,才執起自己的衣袖給他擦拭脣上的水漬:“現下感覺如何,身體可還疼?”
鳳璇陽苦澀一笑,很想答說不好,即便解蠱了,他體內仍如被蠱蟲撞擊一般的疼。而在解蠱過程中,他的疼痛更是比之如今放大了數倍,好幾次,他疼得差些便要開口呻|吟起來。可每次想到對面那不停地爲他平復真氣,也在強忍着痛楚的人,他心裡就陡然生出了一股力量,支撐着他到了最後,不若,只怕在半途他便會因劇痛而昏迷過去。
然而這些事都是龍傾寒不知曉的,他在整個過程中的疼痛遠不及鳳璇陽多,而他以爲鳳璇陽也是如他一般的痛,是以也並未多想。
“璇陽,可還要水。”龍傾寒又餵了他一口水,抱着他的手緩緩地將功力傳送,不多時,鳳璇陽慘白的臉上漸漸恢復了些血氣,
“我餓了。”鳳璇陽喃喃着道,周身的痛楚漸漸漸緩,身子也有了一些力氣。
“你想吃些甚?”龍傾寒關切地問道。
“雞蛋麪,可好。”
龍傾寒輕柔一笑:“好,我去給你煮,你先歇會。”
“好。”鳳璇陽無力地一答,便要沉沉睡去。
龍傾寒溫柔地放下他,輕柔地給他擦拭了一些額頭的冷汗,便悄聲推門出去了。
然而鳳璇陽未能睡多久,便聽得房頂上傳來一陣聲響,他有些不滿地強撐開了眼,道:“進來罷。”
一道人影翻身進入屋內,環顧了四周,確認周圍沒人後,這才走到鳳璇陽的面前,恭敬地道:“教主。”
“難得你喚我教主,說罷,一定沒甚好事。”鳳璇陽無力地擺了擺手。
來人——郎竹有些猶豫了起來,不知該如何開口。
鳳璇陽輕垂眼簾,無心思同他折騰:“說罷,我撐得住,有何消息。”
郎竹抿了抿脣,便道:“太昊派虛合道人,絕劍山莊莫莊主,金陵世家金陵三劍等人已經被除盡,猶有幾位在江湖上有些地位之人未能得手。”他頓了頓,在鳳璇陽示意的目光中繼續道:“而如今中原江湖不斷傳出教主乃是段書青轉生,要殺人以報段書青之仇的謠言,是以各大掌門被殺後,許多人聚首在了天劍宗,要求盟主下令,一同討伐殺人兇手,也即是——您。”
雙眼忽地劃過一絲不明的光,鳳璇陽沉聲道:“他們怎知殺人兇手是本座。”
郎竹的脣抿成了一絲薄線:“此事似有人在從中作梗。聽聞有人在掌門被害時瞧見了您的背影……”他一頓,雙膝重重下跪,拱手請罪道,“屬下失職,教主恕罪。但屬下可擔保手下殺人時絕無留下把柄,請教主明察!”
鳳璇陽慘白的臉上浮現一絲嘲諷的笑意:“那隱在暗中的人,終於忍不住來對付本座了。不過,留不留把柄,這人都是本座殺的,那便放由着消息擴散下去罷。”
“這……”郎竹擔憂地道,“教主不阻止麼。”
“阻止甚?”鳳璇陽笑道,“這轉生的消息本便是本座散出去的,而那些人也確是本座殺的,如今不過是被人暗中利用了一把罷了。無所謂,本座本意便是喋血江湖,那人早些知曉本座的本意有了部署,之後本座再見招拆招,將他逮住,如此方有快|感不是。呵呵,行了,不必擔憂,”他眼裡劃過一絲凌厲的殺意,“你如今當做的,便是想着法子隱瞞消息,切莫讓龍傾寒知曉此事,不若,你們便小心你們的腦袋。”
郎竹渾身一震,抿緊了脣,鄭重地點了點頭:“是,屬下知曉。”
“嗯,你尋個人頂替的在此圓場,而你則趁早去辦那事,過幾日,待我好全後,我便回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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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郎竹恭敬地回道,問清鳳璇陽再無吩咐後,他便告退了。
目送他離去後,鳳璇陽軟倒在牀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眼裡驟起了浪涌。
終於,還是要走到這一步了麼,子玥啊子玥,今後的日子,你可還會陪我,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