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宗唐聽得家僕稟報,匆匆地趕往大門口。
那羣鄉民看到他就呼號着匍匐在地,跪在雨水裡,哀求白聖人救命。
白宗唐連忙上前雙手攙扶起前邊的鄉親。
只見這些鄉民手裡都握着一把青綠的稻棵,高高舉起呈獻給白宗唐,口中哀哀哭泣道:
“白聖人,求您老大發慈悲,救救我們吧!”
“看看這些稻穀吧,眼看着要豐收了,卻在這需要太陽曬的關口下起來連日大雨,已經勾頭的稻穗上都長滿了黑色的膩蟲。”
“白聖人,雨水太多,溝渠滿溢,本來放幹了水等着日曬的水稻地裡如今全都是汪洋大水,稻穀大多倒伏在水田裡,這時候,就是天晴也晚了。”
“眼看着旱災過去了,如今竟然來了水災,老天真真是要絕了我們的活路呀!”
“借了銀子修的房子,只靠着這季收成還賬,若是再絕收,估計又要四處流浪了。”
“這水災比旱災更怕人,已經入冬了,雨若是這麼下下去,飢寒交迫,是會凍死人的。”
……
白宗唐擰了飛揚的劍眉,擡手摸摸光頭,他自從牛家村保衛戰之後,就留了光頭,但這絲毫無損他的威嚴,反而讓他更接地氣。
尹丞相與尹莫幽都在房內陪着白氏,逗小包子們玩耍,正耍得開心,聽得動靜,也都連忙跟了出來看情況。
到門口,見是這等大事,一時間都深鎖了眉頭。
白宗唐安撫村民道:“鄉親們的憂慮擔心老夫明白,馬上就會派人去各個村鎮瞭解情況,若是受災面積極大,會積極想出對策;
除了發動官府自救之外,同時會向朝廷求得救援,求朝廷的司農部想法子幫大家保住收成,同時繼續求得賑災的糧食,不會讓大家捱餓;
各位都先回去,如此寒冷的大雨天,這樣站着於事無補,生病了反而更加悽慘,到時候老夫找到對策還需要鄉親們幫忙出力,這麼大的面積,很多活兒只看官府和軍隊,也是不行的;
請大家看在老夫的面子上,都先回去,養着精神,很快就會有法子的。”
在白宗唐的殷切勸導下,那些人都一再哀求着,最終出於對他的信任,這才轉身走了,他們帶來的那些問題稻穗棵,都被恭恭敬敬地放在白府的臺階下,青翠中帶了隱約的黑色腐敗之意,瞧着讓人心裡也跟着沉重起來。
尹莫幽隨着父親,一起到外公的書房裡,氣氛有些陰沉。
三人一人拿着一把稻穀棵,都是一臉擔憂。
“百姓的心剛剛纔穩定,這一場大雨,難道就讓老夫從前的心血白費了?”白宗唐喟然長嘆。
他便是有再大的能耐,也不可能左右天時,左右陰晴。
再說如今,水災已經釀成,想來除了水稻收成泡湯之外,再接下去,可能是江河氾濫,沿着甘藍江流域一帶勉強躲過旱災的人家,這次將陷入滅頂之災,或許會
有更多的人流離失所,重建家園的夢想就被這一場連日暴雨給徹底沖毀。
尹丞相率先打破沉默,他骨節修長的手指捏着那蒙着層黑色小蟲子的稻穗,說道:“這稻穀顆粒用手捏捏,已經變得硬實了,完全可以讓百姓先行收割,搶回一點是一點,就這樣爛在水裡,實在可惜;
等天晴朗時曬曬,乾癟些也能勉強果腹,聊勝於無,畢竟朝廷的救援便是撥過來,也是半年之後了。”
他常年在朝堂,自然清楚這個過程對災區的百姓來說,是何等的漫長,可是對朝廷來說,他預測的這半年,也是毫無阻滯、執行最快的速度。
白宗唐挑眉,苦惱地拍拍光頭,道:“你說得有道理,可是做起來可行性不高,第一,這天還下着,誰知道太陽出來是幾天之後的事,冒雨收割,實在悽慘;
第二,如今已是初冬時節,雖然青州一帶氣溫不如京城那般冷,可畢竟是冬日,水田裡又積滿了水,百姓下田一旦得了病,對毫無家底的百姓而言,簡直是沒有活路了;
第三,收割後溼淋淋的稻穀該如何盛放?放入室內,會漚到腐爛,放在室外,與放水田區別不大,何必多此一舉?”
尹莫幽聽得父親說得有理,再聽聽外公的話也說得有理,躊躇片刻,道:
“記得當初外公首次帶兵回青州時,奇衣閣曾經贈送過一批設計獨特的衣服,大概四千多套,外公可曾發到士兵手中?”
白宗唐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點頭道:
“我想起來了,是有這回事,那批衣服不曾發下去,因爲天氣太熱,那衣服密不透風,又式樣怪異,就一直放在庫房裡。”
“那衣服是防水服,做的時候,設計寬大,裡邊套上棉衣都行,可以讓士兵們穿上厚軍服,套上防水服,先把官田裡的水稻給收割了,放入官倉;
至於如何弄乾,除了日光之外,不是還有風可以藉助嗎?
一方面向朝廷司農部求得幫助,可畢竟遠水不解近渴,積極自救,是必須積極展開的,比如集結幕僚與民間高人,重金懸賞除溼妙法。”
三人都是智力過人之輩,遇到問題,怨天尤人不是他們的做派,積極地尋求解決方案,是習慣性的思考方向,尹莫幽的話一落,至少給白宗唐提供了明確的短時間動作的方向。
白宗唐朝尹丞相看看,後者點頭:“暫且就如此做吧,能穩定民心,同時派出官員,調查災情,記錄受災情況,便於上報朝廷。”
白宗唐想了想,就決定即刻啓程回到州府衙門,把災情之事擬定文,儘快下發各府縣,救災如救火,一刻都耽誤不得。
尹丞相也清楚青州對白家的意義,自然極力支持,回房與白氏簡單說了兩句,不想讓她擔憂,只說連日大雨,擔心釀成水災,他想跟誰這父親大人一起到府衙,隨後各處看看。
白氏聽得他如此關心青州民生,心裡也十分高興,便
笑着伸手拉着他的手,柔聲道:
“父親的官升得太快,又太過看重聲譽,處理實際事務的能力,與老爺相比,經驗上必然相差甚遠,如今老爺跟着他,不要顧及什麼長輩的面子,該說的話要說,該指點的要不吝指點;
便是他一時難以接受,以他的胸襟,日後也能想明白,鳳娘在此代白家先謝謝老爺了。”
尹丞相聽得白氏如此言語,又看她越發溫柔體貼的小動作,心裡十分舒坦,不由開口笑道:
“娘子太高看爲夫了,父親文武全才,一直是我十分敬重欽佩的人,娘子的話,我定會牢記在心,放心好了,夫妻本是一體,一榮俱榮,爲夫知道如何決斷,會把握好分寸的。”
於是夫妻話別,尹丞相隨着白宗唐當日就駕車趕赴州府。
那雨水自他們走後,也一直下着,人悶在房內,感覺被陰溼的天氣潮得幾乎發黴。
尹莫幽的心更是懸着,她隱約記得,上一世時,青州繼三年大旱的災情之後,又延續了恐怖的大水災。
據說洪水過後,本就因旱災流亡的百姓,徹底被斷了生路,十戶不存一,青州一片汪洋,等洪水退卻,淤泥千里,洪湖爲澤,幾乎斷了人煙。
她之所以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爲一次尹倩兒從學堂回府,去找她玩,臉色不好,說她最好的一個朋友因爲父親是青州府的知府,因治理無方,全家被貶,被流放到青州最靠南邊的崖州城,據說,那地方水茫茫一片,崖州城的城牆都被洪水悶塌了。
一家披枷帶鎖,從京城被髮配到重災區崖州城,十里長亭送別,悽慘得無法言說。
這一世,她知道,便是發生水災,也不可能會像前世那般嚴重。
白宗唐在初來青州時,爲了穩定流民,就利用流民修了許多的溝渠池壩,便是堰塞湖也照着歷史上曾經有過的舊址,重新修復。
因爲罕見的大旱災,許多地都成爲無主之田,許多人力都有口飯果腹就十分滿足,故而官府管飯,流民出力,全州按着白宗唐的規劃,修築了許多的大型工事,當然,白宗唐當時的意圖,是引流淡水河的水澆灌農田。
如今大水災,無數空置的防雨工事,都將派上用場,若是能扛過去這個水災,日後積水充足,青州府再也不會怕什麼水旱災害。
現在就是檢驗那些防雨工事,是否夠格的關鍵時期。
天氣潮溼,尹莫幽分心細細地幫白氏調養身子,除去她體內的溼氣。
另一方面,她也建議白家僱傭遠近村落的工匠,在距離水田近的大田莊裡,建造了一座四面透風,只有頂棚的巨大房舍。
這樣的建築,工匠們全然不曾見過,卻依然按着尹莫幽飛設計圖紙,一絲不苟地建了起來,除了對得起白家雙倍的工錢之外,他們也十分好奇這個東西的用途。
竣工這日,即使依然大雨連綿,仍有許多百姓披着蓑衣過來看熱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