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幽的聲音帶着嗚咽,和着室外的悽風苦雨,更顯悽苦至極。
她間或抽噎着說着話,那痛苦令聽到的人感同身受,雖然她說的是自己做的噩夢,可是聽到的人都感覺到刻骨悲涼,聞之落淚。
尹丞相聽女兒哭成這副模樣,再聽到那般悽苦的夢境,他從來不知道,在女兒的內心深處,他是這樣一位無情的父親,想到這些年對她們母女倆的虧欠,再看看白氏那凸起的噗噗輕微彈跳的肚皮,一時間也開始出聲地哭了起來。
一邊哭,一邊伸手輕輕地摸着那肚皮,朝下邊推:“鳳娘,你肚子裡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盼了多少年纔有的孩子,你別睡呀,快醒醒,再用一點點的力氣,就能與他們見面了……”
“孃親,你別睡呀,你睜眼看看,不然你就再也見不到幽兒了,再也看不到父親,年邁的外公外婆都在門外等着,你忍心讓他們就這樣眼睜睜地失去最疼愛的女兒嗎?”
尹莫幽一聲聲地哭着說着,突然,她感覺到白氏的手微微動了一下。
她連忙加把勁兒,哭得更加悲傷。
毫不避諱地用衣袖一把擦去眼裡的淚水,努力地瞪大眼睛,那手卻毫不遲疑,飛快地捏了銀針,開始朝孃親身上的幾個穴位一個個地插去。
“醒了醒了——夫人醒了!”一直在給白氏擦冷汗的穩婆,看到白氏似乎有了意識,驚喜異常。
其他兩個更是連忙幫白氏搓揉腿腳,幫她提勁兒,口中大聲說:
“夫人,小公子露頭了,呼氣——吸氣——再用力——快,頭就要出來了——”
尹莫幽緊張得渾身發抖,明豔嫵媚的小臉帶着深深的淚痕和憂慮。
針紮上之後,她不停地默默祈求,老天既然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定然是極其靈驗的,求老天再次顯靈,眷顧孃親,一再許諾,若是孃親順利產下弟弟,她定然會勸父親一起做夠三千件善事,來感謝菩薩的保佑。
時候不大,忽聽得一聲稚嫩又高亢的啼哭聲,籠罩在整個白府的壓抑陰沉的氛圍,瞬間被這哭聲震得散開。
“回老爺老夫人,是個男孩。”安寧清脆的聲音帶着驚喜,從產房的門縫裡傳了出來。
候在門外急的團團轉的老倆,聽了候在門口的嬤嬤傳話,相視一看,一時間老淚縱橫。
“鳳她娘,生了,聽這哭聲,多有勁兒!”白宗唐閉眼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白老夫人卻只顧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郡主,給夫人再含參片,還有一個在腹內,繼續給她鼓勁。”宇青隔着門,開口對尹莫幽說話。
尹丞相被突如其來的幸福衝的幾乎昏了頭,他怔怔地看着安寧手裡捧着的那團小小的帶着污血的小身體,小傢伙張着嘴巴大聲地啼哭,還配合着踢騰着細細的胳膊腿兒,他抓了白氏的手:
“鳳娘,生了,生了,是兒子,咱們的兒子,你睜開眼看看呀!”
既然生出來一個
了,產道已經打開,一個穩婆開始用溫水給孩子清洗,老嬤嬤與安寧也都幫忙,很快就收拾乾淨,再用厚厚軟軟的小褥子裹嚴實了。
遞到尹丞相懷裡時,那小傢伙正閉着眼,把一隻小拳頭放在嘴裡吸得嘖嘖有聲。
“鳳娘呀,你看看——你看看呀!”尹丞相抱着又輕又軟的孩子緊張得胳膊都僵硬着,小心地託着,看看兒子,看看妻子。
另外兩個穩婆,一個從腹部有技巧地推,一個伸手從下邊擴開出口,幫裡邊剩下的那個朝外出。
尹莫幽跪在白氏牀邊給她擦汗,與她說話。
如此又過了兩柱香的功夫,又一個孩子也落了地。
穩婆的聲音帶着激動:“又一個,還是男孩!恭喜相爺了!”
尹丞相抱着懷裡的,望着那個剛出生的,那欣喜激動的表情只維持了瞬間就散了,他一臉憂心地看看妻子,白氏依然躺着一動都不動,緊閉的眼皮連一絲顫抖都不曾有。
看得尹丞相的心一點點往下沉。
三個穩婆開始有條不紊地幫白氏收拾,很快產牀與白氏的身上都被她們用溫水擦洗乾淨。
尹莫幽靜靜地坐着觀察,這產後,最怕的就是出血,她早就開了藥箱,取出宇青交代要及時喂入口中的藥。
她把那止血化淤的藥丸細心地餵給孃親吃,看她臉上的表情溫和平靜些,才鬆了口氣。
她擦擦額頭的汗,然後拔出白氏穴位上的銀針,拿出宇青早就穿好且消了毒的銀針,咬着牙把白氏下身生孩子時撕裂的傷口給縫合住。
她的手穩穩的,一針一線很認真,雖然,那針刺入孃親皮肉時,她的心都在抽搐,如此一針針地縫合完,剪斷那冰蠶絲時,她才發覺身上厚厚的夾棉常服已經被汗水溼透。
拿蒸餾出來的酒精,給傷口再次清洗乾淨,塗抹上從水葫蘆裡邊提煉出來的生長液,她才長長地出了口氣,本是跪着做這些的,此時一鬆勁兒,才覺得渾身都沒了力氣,腰一軟就癱坐在地上了。
她這纔看到圍攏在牀邊一直悄無聲息地瞧着她的三個穩婆、安寧,還有父親,還有被嬤嬤抱着的兩個弟弟。
兩個穩婆很有眼色地、一左一右地拉着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拉了起來,扶到一側的軟椅上坐了,口中道:“郡主呀,這地上太涼,可坐不得。”
一個穩婆說道:“只聽說郡主學過醫術,卻不知道對生孩子這樣的事兒也學,老婆子我接生了大半輩子,便是教我手藝的師父,都沒有這般細緻做派。”
尹丞相也訥訥地開了口:“幽兒,你幾時學了這些?祖母知道嗎?”雖然全靠女兒救場,可想到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竟然產房接生,這話傳出去,女兒的名聲不是就毀了嗎?
尹莫幽接過錦帕擦擦汗,勉強笑道:“父親,我只是爲了孃親,才努力地補充這方面的技能,只想孃親與弟弟們、咱們一家,一切安好。”
一個穩婆聽出尹丞相話裡的意思
,笑道:“相爺呀,您老就別說郡主了,規矩之類的東西,都是給普通人定的,郡主哪裡是常人?沒人敢看輕了她。”
“就是,別的不說,今兒也算是學了本事,長了見識,相爺放心,今日之事,我們出了這個門,就忘了這件事,絕對不會傳閒話。”
“是是是,此事,我們斷然不會提及郡主,損害郡主聲譽。”
“相爺,你與夫人好福氣,有這麼聰明又有膽氣的女兒,一般的女孩子,看到血,嚇得話都說不出,哪裡還有膽子做這些,遇上事兒就只會哭,今兒夫人轉危爲安,全賴郡主這份孝心與能耐;郡主是個孝女。”
“孝女稱不上,多不過是盡了點爲人女該盡的本分。”尹莫幽說完。
“好了,你們下去領賞去吧,辛苦你們了。”尹丞相吩咐道。
“謝相爺。”三位穩婆笑得合不攏嘴,行禮道謝之後,卻猶猶豫豫地相互看看,並不朝外走。
尹莫幽看看那圍着她欲言又止的三個穩婆,問,“何事,說吧?”
“郡主,你剛纔扎的那幾個穴位,老婆子我們也都認識,就是不知道有什麼作用,是催生的嗎?”
尹莫幽點頭:“是,不過很傷身體,不到萬不得已,不要做,順序也重要。”當即尹莫幽又把那幾個穴位施針的順序說了一遍。
“那下邊的傷口縫合,用的是什麼絲線?”
“接骨縫傷的郎中都用的羊腸線,縫合後利於恢復,也能有效地抑制住產後出血,喂的是止血藥,塗抹的是幫助恢復的藥,對你們來說,把這穴位催生的順序記住,關鍵時候,也能救產婦與孩子的命。”
尹莫幽知道這些穩婆見識之後,定然想學,就耐心地教給她們。
很快老夫人已經派兩個嬤嬤擡着鋪着厚厚牀褥的軟墊進來,說要把白氏擡回臥室休息。
尹莫幽擺擺手:“今兒一天別動她,讓她就這樣躺着,等徹底醒了再移動,端燉好的藥膳來,孃親這時候會吃下。”
很快藥膳就端來了,尹莫幽喂白氏吃粥。
白氏實在是太累了,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尹莫幽用勺子給她灌了藥膳,她也張口嚥下,如此吃了十幾口,就又睡了過去。
尹莫幽伸手給孃親扣脈,確定她安然無恙,只是太累睡着了,才放下心來。
正巧外邊有人通報說奶孃已經過來了,尹莫幽說讓她們到正廳等着,一會兒就抱孩子出去。
產房裡留下安寧與幾個嬤嬤照顧白氏,叮囑不許外邊的人進來,而後,尹莫幽與父親抱着兩個娃娃,輕手輕腳地出了產房。
“你娘如何了?”白老夫人探頭往產房內看。
尹莫幽笑着把這裡的娃娃朝外婆手裡放:“睡着了,喝了十多口藥膳,別讓人吵到她,應該是沒事,一會兒我請宇王爺再給孃親檢查一遍。”
“兩個都是男娃?”白老夫人伸手接過孩子,小心地抱着朝廳內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