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說!簡直是一派胡言!”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柺杖不住地敲着堂上青磚,其聲威沉,那曾經的慈眉善目,此時顯得橫眉立目、威壓重重。
莫天化聽得母親被指爲兇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當即負手問道:“小李將軍此話可有證據?誣衊當朝一品誥命,可非小事!”
尹莫幽面無懼意,直接問案子的關鍵人物,道:“方纔回府報信的那車伕和馬車呢?找來!我要的是昨夜送小桃紅回桂花園的那個車伕,那輛馬車。”
玉華公主聞言,隱藏在華麗衣袖內的手緊了緊。
聽得莫老太太厲聲斥回道:“你既不是京兆府尹,我莫府上之人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京城裡的刑案皆歸刑莫家第四子莫天霖管,老太太料想三兒子在此,方正大不敢造次,因此拒不交人。
方正大果真圓滑,高坐公堂之上,瞧瞧這方,瞧瞧那方,閉嘴不言。
玉華公主也瞧着尹莫幽,看她有何法子。
但方正大不敢,不代表尹莫幽不敢,案子到了此處,她自然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誰都阻擋不住她洗刷青州軍身上嫌疑的狠絕。
“青州軍聽令!”尹莫幽看向公堂之外,命令道,“去朱雀坊紫衣巷的莫府把人綁來!”
“是!”忽聽得青州軍得令齊喝,聲如霹靂,但見那羣人軍容挺拔,軍靴一踏,啪地一聲、聲如落石。
雨後寒氣沁涼,衆人吸一口氣,猶如冷劍封口。
莫家的人見慣了老太太在府內的跋扈,還沒見過比她還跋扈的,手中捂着這點子人馬,一句不和,開口就綁人。
老太太見青州軍的人得令便走,急喘呼喝:“這、這——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王法!外邊府裡的人馬給我攔住他們。”
“把自己孫兒當人,拿別人家女兒當草的殺人之人,也有臉提王法!”尹莫幽冷笑,只是此話不知說的是老太太,還是玉華公主。
但聽得外邊一陣哭爹喊孃的慘叫,莫天化轉身大步出了公堂,站到廊下,眼前的一幕令他動容,只見他帶過來的巡城的人馬加上莫府的一衆奴才,盡數被青州軍拿下,人家也是一對一,並不曾因爲人手多,就以多欺少,這更顯得莫府的府兵軟弱可欺。
“小李將軍莫要欺人太過!”莫天化知道母親的性情,這些年來她沒少處置他的妾侍和府裡的丫頭,並不是如外界傳聞的那般吃齋唸佛,心懷慈悲;
可若說她命人殺了小桃紅,他會信!但以她的性子,要殺個卑賤的戲子,哪裡需要偷偷摸摸地殺?應是堂而皇之地領着人到桂花園那裡,把那戲子小桃紅拉出來當衆杖斃纔是。
莫天化覺得此事定非母親所爲,必是尹莫幽弄錯了,因此拂袖道:“那奴才在何處?命人帶來!”
玉華公主聽得此言,眸中閃過一道諷刺,以她對老夫人的瞭解,若要護着,定不會中途罷休。
可若是讓青州軍闖進莫府裡綁人,莫家顏面盡失,日後還如何見人!
“還有馬車,如若不是送小桃紅的那輛,我定會請旨搜府。”尹莫幽出言提醒,青州軍聞聲丟了手裡的人,擡腳大步離開,已走到衙門口,李鐵書回身看了尹莫幽一眼,得她眼神示意便帶着人走了。
老太太一聽尹莫幽說要搜府,怒不可遏,莫天化從旁拍了拍她的手背,嘆了一聲。眼下得忍,父親從銀嶺關回朝,已經走了幾日了,眼下更不可能動她。昨夜的命案牽扯到青州軍的名聲,不查清楚,她是不會罷休的。
既如此,索性就讓她查!死的不過是個戲子,還能讓老夫人償命不成?她要的不過是洗清青州軍作案的嫌疑罷了。
莫老太太會意,依然心懷不忿,以眼神回兒子——青州軍的嫌疑若是洗清了,莫家的顏面如何保得住?
莫天化皺眉——你我還有他法?
玉華公主瞧得出這母子二人心裡的那些貓膩,頓時一臉諷刺的笑。
那戲子若真是老夫人命人殺的,撞到這活閻王手上,只能自認倒黴!
好在刑部尚書是四弟,判不判他說了不算,甚至四弟說了也不算,得太皇太后和陛下說了纔算。
內城到外城有些距離,快馬急行,車伕被帶來府衙時已是大半個時辰後。
老夫人和莫天化二人皆已看座,坐於柏然和宇青下首,莫雨訥被鬆了綁,立在老夫人身後。
很快車伕被帶上公堂,馬車被趕進府衙停在堂外。
那車伕一入這威嚴的大堂,垂首跪下,不敢看人。
卻突然發現面前走來一人,那人腳上穿着虎豹戰靴,威凜逼人。
他小心翼翼順着那戰靴仰頭望,見面前這少年銀甲刺目,眸光雪寒,直叫人不敢逼視。
他慌亂地縮縮身子,往老太太的方向瞄了一眼,不知在看老太太還是在看老太太身後不遠處的尹莫幽。
尹莫幽將其目光看在眼裡,寒聲道:“伸出手來。”
車伕一愣,似乎不解其意,卻分明畏縮地把雙手揹負身後。
“雙手伸開,攤開掌心。”
“……”
“聽不懂話?”
車伕當然聽懂了,他不配合,反而卻倏地握拳,慌張地朝老太太的方向又瞥了眼,並不曾擡手攤開。
尹莫幽蹲下身來,毫不客氣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一翻,只見車伕的雙手虎口上方、食指外側以及拇指指腹有明顯的紅紫勒痕!
“這傷是如何來的?”莫天化瞧得心驚,怒聲逼問,莫非真是老夫人命人殺了那戲子?
老太太目露厲色,車伕慌忙把手一握,蓋住傷痕,抖聲道:“這、這是——小人勒馬繮時傷到的。”
尹莫幽冷笑一聲:“馬繮,拿來!”
衙差得令,大步出了公堂,解來院內馬車上的馬繮呈給尹莫幽,尹莫幽將車伕的手心一翻,繮繩往他手心了一放!
車伕一抖,聽尹莫幽說道:“這繮繩一指粗,且常年使着,已磨得光滑,你倒是有本事勒
出淤痕來,且這勒痕只有這繮繩的一半粗細!”
“這……”車伕眼睛轉轉,似乎還在想法推翻尹莫幽的結論。
“這傷痕掌心外側深,掌心內側淺,此乃典型的勒痕!你用力時,拇指壓着繩子,這才造成了拇指指腹的勒痕;
這勒痕只有馬繮繩一半粗細,邊緣可見螺旋形麻花紋,重處可見表皮磨破——傷到你的根本就是一條細麻繩!且是一根粗糙的細麻繩!”
尹莫幽說罷,對衙差道,“把屍體擡上來!”
小桃紅的屍體被一張草蓆裹着,尹莫幽命人擡到了公堂正中。女屍的衣裙已經重新穿好,可尹莫幽一掀草蓆時,那紅衣濃妝的厲鬼模樣還是把莫家的人嚇了一跳!
連玉華公主都皺了眉頭,卻依然忍着一聲未吭。
莫雨訥卻最先被嚇得驚呼一退,往祖母身後蹲躲,口中直喊:“鬼!鬼!救命!”
老太太見過的死人多了,打殺的丫頭本就不少,且原本坐得住,卻被長孫的驚呼給嚇得直撫心口。
莫天化轉頭喝道:“青天白日,哪來的鬼!這般驚乍失態,成何體統!”
老太太忙安撫長孫,莫家的人各有其態,唯獨玉華公主不知何時也垂眸,口中隱約唸唸有詞,且她再未看女屍一眼。
尹莫幽將這些人的神情看在眼裡,胸有成竹地指着女屍的脖子道:“死者頸部的青紫縊溝深且窄,寬約三分,壓痕呈旋轉形麻花紋,縊溝周圍的皮膚有表皮磨損的情況,兇器是一根粗糙的細麻繩!”
女屍就擡在車伕身旁不遠,一臉的貴氣森森,尹莫幽俯身抓了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扯向前來,就直接伸着往女屍脖子旁邊一比,冷笑道:“與你手上的勒痕不差分毫,還敢抵賴!”
那車伕瞧見女屍正發抖,猛不迭被尹莫幽扯住往前一拉,整個人險些撲到女屍身上,他嚇得倉皇地大叫一聲,連滾帶爬地便往公堂外跑。
尹莫幽往青州軍裡看了一眼,李鐵書一隻手就抓了那車伕的衣服領子,將那車伕給提了回來。
車伕腳不沾地,連連踢打,嘴裡叫着:“不關小的的事,不關小的事兒,小的只是奉命辦差,是老夫人!老夫人!”
“狗奴才!”老太太驚怒而起,老杖急捶青磚,怒叱道:“無法無天,你這狗奴才說話口不擇言。”
“祖母?”莫雨訥仰頭不可置信地望着老太太。
莫老夫人臉色青紅難辨,剛剛車伕那一喊,怕是衙門口圍觀的百姓都聽見了,莫家的顏面今兒要丟盡。
老太太指着車伕,厲色威凜:“吃着府裡這些年的飯食,貼着銀錢竟養出條白眼狼來,竟敢反口咬主人,合該打死!來人!來人!給我把這刁奴——給我打死!”
她喚着府裡的護衛,看那架勢竟是要將車伕當堂拉下去打死!
青州軍的兵瞧見尹莫幽的眼神,上來幾個人就把莫府的護衛給擋了,那些護衛欲拔刀,卻見青州軍的一羣兵勇咧嘴一笑,那笑涼颼颼的比刀鋒瘮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