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楚翹再也無法保持她從前的冷傲和鎮定,嘶聲叱道:“冷督頭,你不過是聽命於知州大人的一介莽夫,而我已經是秀女之列,縱然沒有入京,不曾承寵,也都是皇上的人。要申我,還輪不到你!”
冷督頭笑道:“紀姑娘別忘了,南山驛站乃是本州治下,我們還沒有真正走出州境,秀女有罪,亦可交由本州州衙處置。冷某也有捉拿兇犯的權力。紀姑娘,上路吧!”
不錯,南山驛站一直歸本州管轄,儘管已經出城很久,可還沒有出州界。
有些兩州交界的地方,地形複雜,並不能劃分成直線,所以若從地圖上看,甚至可能延伸到其他州的境內。
紀楚翹看着眼前的朴刀,已然絕望。
她真的想不到此時此刻還有誰能給她一線生機。
葉疏煙依然溫柔地笑着,什麼也沒再說,只是看着紀楚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
看着紀楚翹一步步陷入絕境,陷入驚恐,才能解她心頭之恨。
可即便是這樣,都不能讓紀楚翹了解到那種差一點身敗名裂、生不如死的感受!
但是葉疏煙還能怎樣?
就算她明知將紀楚翹押送回本州州衙,那裡也還有紀通判會爲她打點、求情,甚至讓紀楚翹逃脫刑罰,可她還是抱有一絲希望,希望知州大人能秉公辦理,不要讓惡人逍遙法外。
經此一事,紀楚翹必定不能參選,紀家人也會焦頭爛額。父親葉臻也可以放心了。
紀楚翹緊緊咬着嘴脣,不肯跟兵士走,逼得急了,她竟一把推開朴刀,撲向葉疏煙,口中喊着:
“是你們陷害我!那藥瓶不是我的!這王薛氏也是你們收買的!是你,葉疏煙,你爹爹害了我爹還不夠!你還要害我不能進宮!我不服!我要進宮選妃,我不能回去,絕不能!”
兵士一把扭住紀楚翹的手臂,她就像一隻被套住的野馬,恨紅了眼,卻無法靠近葉疏煙一步。
看着她癲狂的樣子,凌暖嚇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紀姐姐,我們都是離鄉背井的可憐女子,你爲何要這樣恨煙兒姐姐和我?你那樣兇惡,別人再不喜歡你,我們兩個卻也從來沒有講過你一句不是的……”說着,她已哭倒在葉疏煙懷裡。
昨晚的事情,凌暖根本不清楚,她只以爲自己險些喪命而已。此刻她一哭,滿腔委屈才發泄出來,衆秀女見她傷心,連聲安慰,更加仇視紀楚翹。
紀楚翹最是見不得凌暖那副嬌弱可憐的樣子,恨聲道:“爲什麼?你人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還是如此愚蠢。他日身陷深宮爭鬥、含冤而死之時,你再去問問閻羅王,叫他告訴你爲什麼罷!”
她聲聲毒罵,葉疏煙始終看着她,淡然而笑,不發一言。成王敗寇,紀楚翹再罵一百句,一千句,也沒有任何用處。
這時,冷督頭一聲令下,兵士便將紀楚翹拖下樓去。
清晨的日光,灑下一層金粉,整個世界燦然一片。
驛站本就是公人們在此換馬換車、休息的地方,不缺車馬。
紀楚翹的雙手被繩索捆綁,頭髮凌亂,已不復先前的姣麗之色。她被押上了馬車,而王驛丞和王薛氏,也會被分開押送,以免串供。
冷督頭站在驛站的門外,望着紀楚翹登車,想起自己險些被她陷害,而現在惡人終成階下之囚,他頓覺一身輕鬆。
秀女們提着箱籠,一個接一個有序地登車,葉疏煙緩步走在隊尾,走過冷督頭身旁的時候,站住了腳步。
“好歹一場同車之誼,紀楚翹雖可惡,臨別之時,我還是想與她話別,冷督頭能否通融呢?”
冷督頭知道,紀楚翹對葉疏煙的謾罵那樣惡毒,葉疏煙卻一直緘默,等的就是這單獨相處的一個機會。
他見大家都已登車,便道:“姑娘有此善心,冷某豈能不成全。只是長話短說,我們已經耽擱了不少時候。”
葉疏煙點了點頭,走向了紀楚翹的馬車。
踏着踏腳凳進入車廂之內,只見紀楚翹正表情木然地靠在馬車最裡面的角落。
依然是那樣一個角落,和來時一樣。
葉疏煙靜靜地坐在了她的對面,也和來時一樣。但是,這個馬車的方向,卻並非朝向汴京,而是朝着來時的路。
“你來幹什麼,我的笑話你看得還不夠麼?”紀楚翹沒有睜開眼睛,可是她知道,如今除了葉疏煙,不會再有人會走上這輛車。
她的聲音已經沙啞,只因她已罵得很久,冷督頭連一口水都沒給她喝。
葉疏煙的臉,漸漸揚起:“笑話?我並沒有看到笑話,我看到的,不過是個俗不可耐的悲劇罷了。”
紀楚翹聽着葉疏煙的語調裡,並沒有她意料之中勝者的狂妄囂張,也沒有仇怨得報的得意高興,近乎平靜的聲音,耐人尋味的詞句。
她不由得睜開了眼睛,看着葉疏煙,只見對方的神情,不悲不喜,不狂不傲,看不出任何波瀾。
“我精心設計的局,你是怎麼識破的?爲什麼你和凌暖會安然無恙!我不明白!到底哪裡做錯了!”
葉疏菸嘴角揚起了一絲淺笑:“你的計策確實有些巧妙。我和凌暖都吃了那桂花糕,也中了媚藥,冷督頭也一樣,可是卻沒有發生你想看到的事情。這,就是天意。天幫我,卻不幫你!”
“天意?”紀楚翹大笑起來:“什麼天意!是天意讓我父親前途毀於葉臻之手嗎?是天意讓我從千金淪爲階下囚嗎?一切都是你葉家的人太陰險!”說着,她已怒不可遏,站起身來,要撲向葉疏煙。
可她的雙手都被緊緊綁住,又能對葉疏煙造成什麼傷害?
葉疏煙閃身一避,紀楚翹便撲到在地。看着她癲狂的樣子,葉疏煙只覺得可笑。
“我陰險?難道你和你父親纔是無辜的?同爲女子,你該知道失去貞潔意味着什麼,更何況我和凌暖都是秀女,失貞是死罪!我若告官追查,勢必身敗名裂,連累我父兄,葉家上下也會永生永世被人鄙夷,所以你篤定我不敢告官;
我若不聲張,入宮後被查出並非處子之身,也會被當場杖斃,亂葬崗上喂野狗,你又算準我不敢進宮;你給了我和凌暖兩條路,要麼自盡,要麼逃亡。
一旦我和凌暖逃走,冷督頭也不會有好下場,他只能任由被革職查辦,也不敢說出玷污秀女的事。但是你,卻無論如何都不會受到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