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薛氏走後,冷督頭纔對身後侍立的兩名兵士點了點頭,那二人立刻走下去,片刻就架上來一個人,一個滿身血色的人。
那人蓬頭亂髮,一身白色的中衣已經破爛,並黏在傷口上。
紀楚翹看着那個人,根本辨認不出他是誰,她神情厭惡,別過臉去。
“來人,讓王驛丞擡頭認人!”冷督頭的語調平靜,卻沉重得像座山,壓得那個人連頭都擡不起。
架着他的兵士將他的臉扳了起來,令他看着紀楚翹。
“王驛丞,有什麼話,你就說吧。”冷督頭命令道。
當他聽到葉疏煙說,真正給他下藥的,其實是王驛丞,而這一切都是因爲紀楚翹而起,他沒有絲毫遲疑,立刻去抓那王驛丞。
當時,王驛丞正站在後院的鴿舍外,準備放飛一隻雪白的信鴿。信鴿被兵士及時奪下,王驛丞當場被捉。
信鴿叫上綁着的是一封短信:“小姐謀事不周,行事敗露,速救。南山。”字跡潦草,署名南山,是匆忙所寫。
冷督頭立刻親自對其秘密審問,王驛丞不過是普通人一個,幾十鞭子過後,終於承認了自己所做的一切。
本州山多,境內的官道上,多有渺無人煙之處,光是像“南山”這樣孤零零坐落荒野的驛站,就有四五家。
秀女的隊伍走走停停,翻山越嶺,到了晚上,會在哪家驛站歇宿,連冷督頭自己都不能肯定。
就在冷督頭護送秀女到來之前,有個人來到南山驛站,找到了王驛丞,威逼利誘,一番密談。
那人受紀通判委派,給了王驛丞五十兩銀子,要他關照紀楚翹。
王驛丞見到那五十兩銀子,就知道“關照”一事,必定不簡單。
那人道,紀楚翹必能中選,但同行的秀女中,有人對她頗有威脅。讓王驛丞找機會聯絡上紀楚翹,二人商量好對策,見機行事,將對手解決在南山驛站裡。
王驛丞早就接到消息,讓各驛站準備接待事宜。此人既然有備而來,說明秀女的隊伍離南山驛站不遠,天色已晚,必定會留宿在此。
五十兩銀,等於他四五年的薪俸,王驛丞也有些心動。他只是一個小小驛丞,接管南山驛站多年,本就仰賴州衙關照,纔有生意做。
紀通判官職僅在知州之下,若王驛丞拒絕幫忙,恐怕不單是保不住驛站,更會有性命之虞。
權衡之下,王驛丞自知無法置身事外,倒不如將這實實在在的好處拿到手裡再說。
那人交給王驛丞蒙汗藥、鴆毒和媚藥等毒藥,囑其酌情使用,及時與紀通判以飛鴿傳書互通消息。
紀楚翹一進驛站,王驛丞就憑那個人的描述認出了她,後來又向兵士打聽確認,就想找機會聯絡上紀楚翹。
可紀楚翹一直和秀女們在一起,王驛丞在她面前晃悠了幾次,她卻連正眼都瞧他一下。
好容易等到晚飯時分,紀楚翹獨自走出大廳,王驛丞尾隨其後,準備到背地裡再喊住紀楚翹。
不料紀楚翹匆匆回房,便緊閉房門,過了片刻出來,又直接往廚房裡去了。
王驛丞一路跟蹤紀楚翹,紀楚翹的安排,他都看在眼裡。
紀楚翹設計拉攏王薛氏幫忙,王驛丞也不說破。
事情辦得成便罷,萬一事發,王驛丞還能置身事外。如若兩人都牽涉其中,誰來幫他們出入奔走、打點上下?
但王驛丞心知王薛氏膽小,還是不太放心,一直暗中關注王薛氏的動靜,果然被他發現王薛氏倒掉了藥茶。這纔有機會幫紀楚翹補漏,在木梯上灑媚藥,令冷督頭中招。
當王驛丞發現,葉疏煙在暗夜裡再次爬上木梯查看,他便隱隱覺得事情可能會敗露,急忙去飛鴿傳書搬救兵。
好在葉疏煙及時發現一直隱藏暗處的這個王驛丞,否則等他飛鴿傳書,紀通判的人,必定會在天亮前飛馬趕到,阻撓冷督頭查案判案。
現在,王驛丞已經精疲力盡,被人捏着下巴,勉強擡頭看着紀楚翹。
紀楚翹這纔看了他一眼,可還是露出漠然和疑惑之色。
她根本對此人毫無印象。她一直以爲,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
王驛丞終於開口道:“是……是她下毒……害冷督頭和葉氏、淩氏二位秀女……我親眼……看見的……”
此言一出,比之前找到紀楚翹箱籠中的毒藥更加讓人震撼,讓人信服。
紀楚翹聞言,整個人都像被千年寒冰凍結了一般,眼珠都因爲驚恐而微微凸出:“你!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害我!”
“你從不正眼看人,難怪連他是驛站的驛丞都不認得。枉他受你父親所託,暗中幫你。”葉疏煙輕聲說道。
冷督頭拿出了兩袋銀兩,幾支短細的蘆葦管,晃了一晃:“這些,便是你爹爹收買王驛丞、你用來矇騙王薛氏的銀兩,上面的印記是一模一樣!蘆葦管裡,是幾封還沒有來得及燒燬的書信,是王驛丞和你爹爹往來的飛鴿傳書。就在剛纔我們抓獲王驛丞的時候,他正在向紀通判飛鴿傳書,想讓紀通判派人救你。”
一聽此言,紀楚翹身子一震:“父親……父親……”身子便像澆了水的軟泥一般,頹然靠在了牆上,已經站立不住。
葉疏煙冷冷看着紀楚翹,對這個蛇蠍女子,她不會施捨一分憐憫。
紀楚翹箱籠中的毒藥瓶子,本就是她交給冷督頭的。
無論那瓶子是紀楚翹的也好,是王驛丞的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除掉的人,是紀楚翹,一直都是。
從登車離家的那一刻起,她就必須拔出紀楚翹這顆釘子,今後才能走自己想走的路。
王驛丞的出現,讓紀楚翹頓時陷入絕境。她剛纔矢口否認,可是如今,鐵證如山,她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辯駁。一身傲氣,如被暴風雨肆虐的樹葉,零落殆盡。
冷督頭一揮手,便有兩個士兵走到紀楚翹面前,用朴刀將她圍住。
“紀姑娘,看在紀通判的面子上,冷某會爲你安排一輛舒服的馬車,送你回州衙受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