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振濤是個有理想的人，對於這一點，張浩南一早就知道，正如魏剛也是有理想的人，也一如王熙這種，同樣是有理想的。
只不過他們不是同一種類型，不是同一種風格。
徐振濤更是適合埋頭做事一些，像牛馬；他終究沒有魏剛那樣經歷過大風大浪，什麼場面沒見過？如龍似虎；他也沒有王熙那樣雄厚的家庭背景資源，甚至象牙塔是什麼樣的，徐振濤都沒見過。
讓徐振濤去冒這個風險，對張浩南來說，萬萬不行。
一百個億虧個九十億，那也不算什麼，留在沙城，哪怕虧九十九億，徐振濤這種“能吏”，也能讓一個優秀企業扭虧爲盈。
張浩南沒有把這件事情太看重。
吃晚飯的時候，徐振濤很好奇，在餐盤裡扒拉了一遍菜之後，藉着喝口紫菜蛋湯的功夫，他想要知道一點消息。
那些年齡不尷不尬的，現在都是扭頭就走，聽到“財神爺”的召喚，那定力、原則，跟紙糊的一樣。
不提這個還好，提了這個，魏剛就血壓高，他不止一次給張浩南在省裡擦屁股，有些中央來的調查，他跟個太監一樣點頭哈腰，人情消耗了不知道多少。
但既然張浩南說是官方，那就沒什麼好怕的，真有什麼惡性競爭，也不過是控制在民間。
“你要一道看嗎？”
可惜，前兩年白酒遭受重創，除開廣告打到央視的，很難說有什麼搶眼的業績。
“他忙不過來，嶺西省黃糖粗加工出現了羣體事件，有人把種甘蔗收甘蔗農民的工錢還有尾款卷跑了。還不是一兩個地方，鬧得有點厲害。浩東要過去跟糧食集團的代表一起幫忙處理一下，雷州的加工廠可能要提前擴建。但舊年是鬧出過事情的，還死了人，所以這次有啥風險，還不確定，你也看到了，陳家在官方是出不了力的，唯一能出的，就是沾親帶故的親戚。所以官面上的事情，還要跨省溝通，大部分事情，仍舊要我們自己人才能擺平。”
“行吧。”
正聊着，禿頭老漢牽着張然瑜過來吃飯，先打了個招呼，然後去窗口刷卡打餐，端着餐盤也坐了過來。
“沙食戰略部”一大半都不是商業公司之間的挖人，而是從政府、國企以及一些特殊事業單位中連搶帶買弄過去的。
所以，這時候淮西省的省府大院，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給個方便指條路。
淮水兩岸想要給他磕一個的退休老頭兒多不勝數，蓋因這裡面涉及到很大一部分職工的待遇福利問題，有些廠子離完蛋就差一步之遙。
還是張然瑜這個小傢伙好。
“……”
更何況接下來的人事任命問題還沒有進入正軌，西蘭縣正處於冰城的省府大院託管之下，而不是北林市。
“財神爺”的肆無忌憚，多少還是有破壞力的，尤其是有些衙門重要又沒錢的，家裡如果剛好又急用錢，消息靈通一點的，都會偷偷面個試。
“但是你姐姐每次都要自己變身……”
就像在廬州做建築原材料供應的一個採購總監，家裡父母都是癌症，妻子出車禍喪失生活自理能力，他的待遇不足以支撐這樣的開支，這時候組織上除了正常的捐款和免除一些醫療費用，在一些昂貴的必要支出上，只能是盡個人最大的努力。
一個家庭，必然是要動態平衡的，會有找補。
“那你讓誰做代表？”
饒是“世界盃”如此熱鬧，但能在這地界搞出兩千多萬的案子，也很難不讓民間輿情掀起波瀾。
“老伯，嬸孃什麼時候生個弟弟或者妹妹呢？”
“就你老卵，亮亮不比你牛逼？！”
如果不開車，誰不想坐自己的“虎頭奔”“蝴蝶奔”啊。
“還真是兩隻菜啊？！”
哪個幹部經得起這樣的考驗？！
更何況以爲只有張浩南不是人嗎？
再怎麼熟悉張浩南的人，每次看他吃飯，要麼倒胃口，要麼食慾大增。
借去“沙啤”做大區公關加銷售總監再加五十萬年薪……
“太好了！她每次都要看《超凡豬豬俠》！”
看到張然瑜之後，幾個小孩子隔着老遠嘻嘻哈哈。
不過事情要超出張浩南預料得多，首先出現變動的，是“禁軍”換崗，有一部分調入省軍區重新披上了陸軍服；其次北林市下轄各區縣公共安全這一塊，都做了較大比例的人事調動，尤其是北林市警察局的幾個大隊長，其中一個還跟着“知府老大人”一起進去了。
“那是張濟深過去嗎？他不是要留柯城？”
怎麼恢復老百姓信心其實很容易，給點甜頭就行。
張然瑜點點頭，慢條斯理地吃着豆芽炒牛肉，之所以叫“豆芽炒牛肉”，因爲豆芽爲主，牛肉爲輔；“牛肉炒豆芽”，纔是牛肉一大堆，而這個菜，就在張老闆的餐盤中。
高級管理人員，別說省內了，隔壁淮西省幾個老牌酒廠的副總，現在去哪兒了？
組織關係是先從原單位到地方國資公司的投資部或者其它部門，“鐵飯碗”其實沒丟，只不過張老闆點兵點將，開“股東大會”覺得這個代表不錯，便委以重任，讓他幫幫忙。
“姐姐呢？”
趙飛燕給“年輕俊傑”做介紹，直接去建藝，家庭背景完美匹配的那種。
哪個幹部家屬經得起這樣的考驗？
哪怕是老總、老廠長，誰也不敢拍胸脯保證往後白酒會迎來春天。
張浩東黑着臉，轉頭對張然瑜道，“張瑜，你比你爸爸好一千倍。”
還有一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前年大前年，多有因爲一千兩千塊錢的資金使用問題，或是被“發配”，或是直接跟那些暴脾氣正面剛的幹部一樣，停職待崗。
現在白酒賣的火，那些根據組織任命，調動到張浩南這裡做副總的，都是地方國資入股之後的股東代表。
而這個採購總監，就算現在把“鐵飯碗”扔了，也沒人會說什麼，談不上什麼原則問題，因爲這就是個人性選擇。
一口下去，臉大的生煎大排，彷彿就少了一半。
“對~~”
“借幾個人用用怎麼了？伱一把年紀還管天管地的，你要是老卵跑東北當縣長啊。”
禿頭老漢的頭皮肉眼可見的緊繃，血管又開始凸起。
“西蘭縣的人事任命，就是這兩天，冰城方面託管結束之後，應該就要開展工作。你那邊投資部門的人員，確定好名單了嗎？”
很適合老年人的退休生活。
他知道，他侄兒剛纔應該是因爲自己的愚蠢問題而感到無奈……
“誰說一定是張濟深了？政務院就他張濟深一個人好用？”
“我先出錢，等省裡派出去的人哪個好用哪個不好用，經過考驗之後，把好用的借我幾年用用，不好用的……省裡繼續培養。”
張浩南頓時大笑，將餐盤裡的牛肉夾了幾塊給張然瑜，“說得好，你老伯就是個廢物，到現在還沒定好什麼時候辦喜酒。”
張浩南也覺得不錯，至少這些“翰林”多了一層“欽差”的身份，人身安全也就更加有保障。
省裡一度在工程規劃上無人可用，爲什麼？
因爲都他媽跑去修“大運河”了，張浩南是“隋煬帝”轉世還是怎麼地？要給他圓個夢？
張然瑜沒說話，只是默默地看着張浩東，然後本能地嘆了口氣。
“……”
“……”
“爸爸，這個牛肉爲什麼跟我盤子裡的味道不一樣呢？”
禿頭老漢和一些老幹部的建議，毫無疑問就是異地用官，並且還建議借調冀北省、海岱省兩地的幹部。
“張然瑜，猴哥就要開始放啦！”
“嗯。”
盜採砂石的團伙，基本都是以家族爲單位，村和村之間，還沾親帶故，但是爲了吃到砂石市場的福利，也爲了讓柯城有本錢讓港口擴大，陳正這個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人，狠辣起來，手腕一點兒都沒有猶豫。
“……”
張浩南扔給浙北運河的六千萬投資，是最有力的風向標。
“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柯城給這些盜採團伙做“保護傘”的，也正好一併掃清。
“那你說張濟深？”
“……”
被張浩南一通奚落，禿頭老漢剛想說老子去當縣長有何不可，但一想跟這東西鬥嘴是在浪費生命，於是埋頭吃飯，直接裝死。
張浩南噁心歸噁心，但也確實好說話，只要不惹毛他，基本問題不大。
張浩南去一趟東北的行程還沒有安排，政務院顯然不希望他去搗亂，這貨有錢歸有錢，不做人也確實不做人，必然會火上澆油搞得雞飛狗跳。
“那太公陪我看《西遊記》動畫片嗎？”
“太公晚上要看新聞聯播嗎？”
張然瑜吃着豆芽，扭頭問被老父親噁心壞了的魏剛。
只是政務院另有想法，類似張濟深這種“翰林”更多一些。
白手套有白手套的體面，黑手套……也有黑手套的便利。
“《超凡豬豬俠》也挺好看的。”
“在吃的方面，我從不虧待自己。”
“你也曉得是亮亮？弱智。”
“姐姐要看《超凡豬豬俠》……”
“昨天是打白骨精嗎？”
張然瑜坐他旁邊，拿着勺子先喝湯。
“……”
“太公說我們一會兒一起看。”
老子點的將，你他媽哪根蔥，要換成自己人？
你不會是想要貪污吧？
只要當地政府不是腦殘，只要還記得張老闆還有個筆名叫“今朝”，管你能吏酷吏污吏，老老實實夾着尾巴就行了。
有些幹部甚至還被栽贓過，停職長達一年多。
如果“財神爺”錯了，“信衆”們也會讓“財神爺”繼續正確下去。
張浩南堵門堵死的莫家，還不是最狂的那一個。
“我就是要打翻本，然後趕盡殺絕。你以爲只有王愛紅一個人被人當戇卵（傻瓜）？王愛紅他娘子，還有他親戚，還有原先大橋食品廠的東北職工。哪個不是體體面面回去，然後被當甲魚一樣放血？他們無所謂，覺着抹不開面子。我不一樣，法院判啥人進監牢，那是法院的事情，關我張浩南啥事情？那些破財消災以爲太平的，我會放他們過生？老子骨油也要榨出來。”
然而張浩南根本不體恤，也談不上領情，直接變本加厲……
“你生氣也沒用。我缺鈔票嗎？我缺的是人。而且我說了多少次了，有必要防我像防賊一樣嗎？人借了，我又不是不還。”
“跟我有什麼關係？省裡借點人給我不就好了？”
攥着白骨就是啃，張浩南一邊啃一邊鄙夷着張浩東。
這一刻，張然瑜沉默了，他不知道該如何維護一下姐姐，因爲每次張瑾“變身”，他和他的小夥伴們……都是“病毒軍團”的一份子。
跟張浩南聊天，禿頭老漢怕聊死，不是話被聊死，而是他自己血壓上來……人被聊死了。
你是不是對我張浩南有意見？
“她在給人編故事。”
老頭兒挺能兜底啊，有實力，讓本大爺看看你的極限在哪裡吧！
當年有形的撬棒，沒有傷害到禿頭老漢；如今無形的“撬棒”，打得魏剛頭昏眼花渾身是傷。
有一說一，這條“毒計”是真的能把“淘金客”全家逼瘋。
見這父子二人的對話如此平平無奇，禿頭老漢有些失望，他內心多少是期盼着點扭曲的狗叫聲。
最重要的是，他們本人不一定有多麼心動，原本可能只是猶豫，但他們的老婆孩子們……誰不想開自己的A6啊。
瞄了一眼老父親，老父親還在埋頭乾飯。
“不要浪費糧食。”
“王愛紅。”
一口牛肉塞嘴裡，搖頭晃腦。
“吃得完。”
“……”
這是講不了道理的。
真正要說跟“萬億”家族掰手腕的，嶺西省也有，性質跟蒙兀省差不多。
“你姐姐不在吧？”
“財神爺”會錯嗎？
“不過呢，政務院的安排，有時候是不好說的。張濟深在柯城現在也是在玩心跳，陳正他放任非法盜採國土資源到今天，也差不多要全面收尾。想要炸死他們的，不會太少……”
但要提振幹部隊伍的信心，那就要更強力的支持。
大橋養豬場裡配種都沒有這麼天造地設。
“你那個是‘豆芽炒牛肉’，我這個是‘牛肉炒豆芽’，一個爲了吃豆芽，所以肉的味道要小一點；一個爲了吃牛肉，所以豆芽的味道要小一點。”
“……”
然後就是狂灌迷魂湯，像呂衛東年薪一百萬，但呂衛東一年只拿一百萬嗎？
呂衛東光別墅就拿了五座。
張浩南餐盤裡堆得跟山一樣，坐旁邊的張浩東都沒有他能吃，一筷子戳一下感覺二兩米飯就沒了。
說到這裡，張浩南笑得無比瘮人。
“打個比方而已。”
張浩南點點頭，然後又問，“飯菜吃得完嗎？”
禿頭老漢嘖了一聲，然後想起一事，“東北那邊呢，京城方面希望你先不要過去，派個代表，不然就讓張浩東跑一趟。”
全看需求。
雷州終究是在嶺南省，到時候官方打嘴仗，兩邊政府都下場，最終還是處於動態公平，比拼的，就是各自在“江湖”上的威懾力。
這年頭的地方國企，如果說比較牛逼的，那還能外調行政，做個“縣太爺”或者“知府老爺”，也算是進步了不是？
正吃着飯呢，一羣員工的孩子也躥進來，先是小跑，被大人呵斥之後，都慢慢地排隊打飯。
還？！
“那我們就在餐廳看好了，正好張然名張然實他們幾個也喜歡看，人多鬧熱一點。”
旁邊的大伯張浩東喝了口湯，問他：“張瑜，一加八等於幾？”
因爲張然瑜的緣故，魏剛把央視的《西遊記》動畫片看了個遍，有一說一，還挺好看的。
“你就省省吧，高中也念不清楚的還問別人算術。”
更何況，誰信只有兩千多萬呢？
哪怕真是兩千多萬，本地的老百姓也根本不信，各種謠言很難把控，但必須把控，所以宣傳部門換帥，通過王重慶收集的材料，以及調查小組的材料，重啓了一部分被“搞下去”的幹部。
危機，危險和機遇，他就算人去不了東北，但大橋鎮的生意，完全可以過去嘛。
“……”
至少還能從張浩南那裡，通過個人能力換來豐厚報酬，某種程度上來講，已經是相當的幸運。
因而禿頭老漢雖然已經“紅溫”了，可還是隻能憋着一口氣，老老實實喝“雞毛菜榨菜湯”，英雄氣短……就是這樣的。
“她在跟王曉佳她們講故事，在公園吃晚飯，我們可以在餐廳看動畫片……”
魏剛驚到了，“老子還以爲同一只菜。”
“好啊，那叫阿姐一道過來嗎？”
但張老闆敢！
“財神爺”說了，白酒春天已然到來……
理論上來說，這些人的原單位，完全可以拒絕，然後換個人。當然，爲什麼說是理論？
因爲潛在風險就是得罪張浩南。
張浩東沉默了。
盜採團伙的那點聲音，叫不到天上去。
禿頭老漢的拳頭都硬了，筷子嘎吱嘎吱的響。
“……”
這番話其實說了不少驚心動魄的事情，魏剛跟嶺西省的人，在幾十年前就交流過，那時候法院、檢方等等都是癱瘓的，但全國範圍來講，嶺西省都是獨一檔的異類，比西域還要複雜一些。
魏剛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喝着自己的“雞毛菜榨菜湯”。
他對張浩南，現在也確實勸說不了什麼，畢竟這宗桑太過超標，這世上哪有人幾年賺這麼多家當的？
而這個宗桑的欺騙性，就跟他的外貌一樣，看上去應該是個粗野魯莽的莽漢，然而實際上……陰險又狡詐，記仇萬萬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