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零四章 法理
強霖帶着諸位軍官進入之後,楊遇春縣長停了下來。
強霖說:“我們只管抓土匪,綏靖地方。地方怎麼處理,還是要看你們的。”
楊遇春說:“我們現在有分歧,我的意思是,爲了地方的長治久安,就要把這些土匪示衆,最後都槍斃掉,永絕後患。”
強霖沒有說什麼。這個楊遇春,不是黃埔的那個地主出身的紅黨叛徒,那個是江西廬山的抗日英雄。這個是西北軍的文官,北方人,受過西北軍的通識教育,也是有底線的。
當地神父挪威女牧師蘇錦文不同意。她說:“土匪也是人,只是誤入歧途很深的人。他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受魔鬼吸引的人類。”
當地紳士們卻是另外的一種說法。他們的意見是:殺掉主要的,留下一般的隨從。
楊遇春的意見是反對留下一般的隨從。他說:“現在的土匪,都是以前老土匪、老軍閥的隨從。留下這些隨從,他們就會成爲新的當家,還要殺一批鄉黨立威風。我們還要死多少人?”
蘇錦文這時候漢語已經很流利了。她說:“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你們什麼時候才能明白這個道理?”
楊遇春沒有再言語,看向強霖。
強霖只好說道:“我是贊同蘇錦文女士的意見的。我是把這些土匪當作兄弟姐妹的,我認爲我自己也是一個土匪而已。當然,他們自己不認爲自己是正常人,也不把我們當成同類。這只是理性一時被魔鬼控制了。人的理性,或者是天性大善,是先天具足的,只是被矇蔽了而已。對於一個兄弟姐妹的錯誤罪行,你們的意見是什麼?當然我也只是個人看法。”
楊遇春沒有辦法了,只是傳令讓自己的警察和民團隊伍嚴加看管這幾十個土匪,等待審理。
然後宴請強霖等軍官,但討論還在飯桌上繼續進行。
強霖與蘇錦文先聊了起來,這時候蘇女士大概是30歲左右,分不太清楚,只是估計的。蘇女士在1945年入籍中國甘肅省甘谷縣。
強霖問到:“您的總部還在龍駒寨鎮麼?”
蘇錦文說:“是的。我會在最近把總部遷移到縣城。那裡是我們瑞典和挪威在華傳教會的陝西總部。我們的傳教區就在商洛府、還有臨近的豫西、鄂北等縣的鄉下。”
強霖點頭道:“嗯,看來你們還是不被縣城的長官接受啊。在鄉下也好,中國的問題就是出在鄉下。”
蘇錦文說:“並不是在鄉下,但從鄉下着手,會從根本上改變中國。現在中國的鄉下太窮困了,生活很艱難。農民的習性還是很古老,大量的存在溺嬰的問題,這是現代文明絕對不能接受的。”
強霖搖搖頭說:“這個問題是東方人都有的,畢竟東方是講究傳承家族的,所以他們有選擇的溺死女嬰,不認爲是很大的罪行。中國保留這個惡劣的習慣太長久了。母親們麻木和瞧不起女孩子,更多的是自己的地位問題。還是自私的胸懷啊,不一定是生命觀的問題。”
蘇錦文說:“還是自己的價值觀問題。有些母親確實如此,並不是養不活這些女嬰。她們不願意麻煩,也不願意讓這些女嬰分享家裡不多的資源。”
強霖說了自己遷移山區人口的打算,並要求教會配合做些宣傳和教育工作。
蘇錦文說:“我們各縣都有一個神父,你見過韓神父麼?他在洛南縣城傳教。”
強霖說:“韓成丁神父,見過了。他們那裡做的很好,西北軍也經常邀請他們參與縣裡的一些大事。這次他們決定留守,繼續在本地傳教。”
蘇錦文笑到:“中國人太多了。你們遷移走了大部分,剩下的,也不是我們能夠忙的過來的。”
強霖說:“以後政府會給宗教更多的支持,當然是各宗各派的平等的支持。中國現在和未來都不會有國教,但是我們會變成有神的國度。”
蘇錦文說:“沒有國教是潮流。但是作爲一個國家,如果不鎖定一個宗教,很容易被異教徒鑽空子。”
強霖說:“現在到處都是空子。將來也不過是被另外的空子佔據而已。不過最終還是需要神的,總會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蘇錦文說:“我是確信的。但這個過程太長了。我只能是藉助神的名義,做些工作,讓我的功德圓滿進天堂。”
強霖沒有再評價,只是不停地a門。
楊遇春的難題是土匪俘虜問題。他說道:“我是縣長,這些土匪我總是要處理的,你們給出個意見來啊。”
強霖說:“你是縣長。處理俘虜的事情,是法院審判,不是縣長的任務。你只是看押好了就行了。”
楊縣長說:“我們陝西省現在的局面就是一個軍事管理的系統。法院除了複審的高級法院,就只有四個地方法院,我們商洛地區各縣還是歸省高級法院的地方法院直轄。問題是,這些土匪是歸屬軍法系統,還是民法系統?”
強霖大致明白現存的法院體系,來源於民國早期袁世凱的系統,也就是司法部管理審判、檢查兩個廳。省督軍體系有監督司法的義務。
但國民政府改爲最高法院體系,法院院長兼職審判長,另外設置檢查處設置首席檢察長。其他部門任何長官都不許干涉司法事務。
但是國民政府作繭自縛,法院審理紅黨、貪污、搶劫等惡性案件,程序很慢、很慢。讓黨務官員、軍人政府和受害者都很忌恨,但無可奈何。因爲國民黨尚有理智,大清的法院體系曾經殺害了很多革命黨人,讓他們認清了法院程序的重要。但是這實在是太慢、太慢了。
結果是國民政府的立法院,開始訂立特別法系統,就是立法要求反叛、異黨、貪污、搶劫等惡性案件,用軍法審判。這個大概是應了李大釗案件的辦法。如果用民法,李大釗罪不至死。但張作霖堅持軍法審判,依據是戰時、涉嫌間諜、暴動等事項。
其實軍法審覈的結果,罪名成立。李大釗供認不諱,那麼軍法量刑就是死刑了。民法或許照顧認罪、思想犯等等條件,不至於死刑。
國民政府的官員,與張作霖的觀點差不多。李大釗的事情如果在南方,也是殺頭的罪名。
但是現在,楊縣長比較麻煩了。他說:“我們縣長,還兼着縣裡的檢察長,這個案件初審的責任人就是我。”
強霖說道:“你的意思是,軍法審判,你是西北軍的代表;地方審判,你是地方審判的縣級檢察官?”
楊縣長鬱悶地點頭。事情就是這樣的,情況也就是這麼個情況。
強霖無語了。這事情不是很好辦。楊縣長怎麼決定,事情都是在他手裡。
顯嶼、左娜等人也是直眼了。這事情明顯就是無解。
強霖看向蘇錦文,她是挪威人,估計是對挪威、瑞典等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法律總是清楚的。
果然,蘇錦文說:“軍事法院的適用,是在戰時,危害戰場。我們這裡是後方,土匪的事情,危害的是地方的治安,不是軍事安全,至少不是直接的。如果法律不公,危害的是民心,戰爭還有什麼意義?難道保護不公平麼?”
楊縣長說:“好吧。我們就按照地方法律和程序,至少我們還有周旋餘地。”
強霖說:“原則不是用來周旋的,只能按照一個法理辦事。”
蘇錦文說:“是的。法律懲戒,也是要土匪們悔罪。死刑,也是悔罪爲前提。中國的土匪,死刑了,但不悔罪,這不好。”
左娜問:“你都判處人家死刑了,人家自然不會悔罪。”
蘇錦文不說話了。這是一個信仰的問題,無法解釋的一個問題。
強霖說:“我已經說過了,人的理性是具足的。悔罪是人的本能。除非對方未成年,或者是愚癡者。你還是要看看蘇格拉底和柏拉圖,聖約翰一年級的課程。”
顯嶼說:“就算這些土匪也有理性,但是他們是否悔罪又有什麼關係呢?”
蘇錦文說:“這對他們很重要,是否能夠得到受害人的原諒,決定他們死後是否去地域。當然,對活着的人更重要。”
強霖也解釋說:“他們犯罪的真相,是我們需要的;他們認罪伏法,伏法而悔罪,對或者的人是一個教育,對受害人是一個安慰;對社會心理是一個釋放。”
蘇錦文說:“沒有寬恕,就沒有未來。東方法律在於報復性的嚴懲,不是寬恕;西方法律在於悔罪的懲戒,根本還是寬恕。不過,東西方的法律,執行起來都有偏頗,這就是人性的罪惡。”
楊遇春說:“好了。我知道怎麼辦了。”
說着告辭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