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十分鐘,方圓沒再發言,幾個老傢伙假模假式地探討了一番他說的商務酒店項目之後,都給與了並不看好的評價。
對這些,方圓並不在乎。
夏末淺淺說了一番對房地產的見解,簡而言之就是…挺無聊的行業,沒有任何技術難度,完全政策導向,但坦言十分看好國內未來十年的房產市場。
拆個臺,再捧一下,她背景牛,又是外國籍,給專家和大佬們整的沒啥脾氣。
方圓偷偷衝她豎了豎大拇哥,夏末也悄悄對他抖抖眉梢。
午宴是自助餐,因爲只有一個半個小時,大多是冷盤。
會議結束後,老總和領導們並沒有直接退場,而是三三兩兩交談。
很多人想借此機會結識一下不混圈子的方圓,但他被豐裕叫住了,其他人便識趣兒地沒有過來打擾,而是對着海外夏家的掌上明珠趨之若鶩。
報告廳一角,荊如意乖巧地站在方圓身邊,鄒安也在一旁守着。方圓和豐裕兩人談笑自若。
豐裕問他:“早知道你沒打算進這一行,但聽你講話,似乎對地產不看好?”
方圓笑着搖頭:“相反,我和夏小姐的觀點一致,覺得這行業未來十年的前景非常樂觀。”宏觀巨手操控,傻子纔看不清情況。
“哦?”豐裕臉上並沒有太多表情,仕途兇險,這是基礎素質。
方圓看着他,斟酌幾下才坦然道:“是我自己志不在此,掙錢嘛,哪裡都可以,沒必要都扎這一件事上。”
說完,他見對方依舊帶着詢問的目光。
方圓想笑,明白那是因爲家世太盛,從小養成的一股子求知慾,說白了,這種人就是忍不了好奇,對感興趣的事兒總想着刨根問底弄個明白。
他對這種紅牆貴族不反感,加上豐老的關係,所以還是沒有欲蓋彌彰。
指了指鄒安,方圓問:“聽說你娘還在鄉下?”
鄒安咧嘴一笑,點頭道:“想把她接來城裡,但在鄉下住習慣了,左鄰右舍捨不得,她說我什麼時候結婚什麼時候挪屁股,到時候進城來給兒媳婦伺候月子。”
方圓又問:“年中時你跟我說花錢把老房子重修了,花了多少錢?”
鄒安說:“加上我自己的宅基地起房子,一共不到三十萬。”
豐裕不解他這一問是爲了什麼,荊如意也不明白,但很好奇地豎起小耳朵聽着。
方圓對豐裕說:“瞧,農民蓋一個新房子,加上修繕老房子,才區區不到三十萬。我覺得這樣就挺好。
以後,通脹一點點來,他們也受得住,不用非得去城裡生活。”
鄒安沒懂,荊如意沒懂,豐裕也沒懂。
豐裕想說什麼,但方圓搶先接着笑道:“城市裡房價上去了,教育資源都得偏移,留在農村連最基礎的教育公平都做不到,我知道這都是可以預見的,但我不太想摻和,就這麼簡單。”
豐裕止住了先前的話頭,什麼都沒有再說,而是深深地看着眼前這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子。
鄒安嘿嘿傻了,荊如意和豐裕一樣,定定側望着方圓。
恍惚間,她聽懂了,似乎也明白了未來慈善基金存在的原因。
這一剎那,旬月以來方圓在她心裡的形象翻轉了,開始發光。
回頭看向那些個油漬麻花的老頭子,她突然想起來一句話——水出於山而走於海,非惡山而慾海,高下使然也。
豐裕爽朗一笑,問方圓:“在燕京能留幾天?”
方圓的行程是明天論壇結束不參加晚宴,而是要去與夏初見一面,後天下午直飛香江。
聽出豐裕有私下相邀的意思,他直言笑道:“論壇結束就走,下次再來,說不好要叨擾豐先生一次,我聽說豐老的藏酒都在你那裡管着。”
豐裕再次露出明顯的親近眼神,點頭說:“在地下室倉庫,但鑰匙在你嫂子那裡,我可拿不着,但說準了,下次你來燕京提前說,別人說不好,你上門她肯定高興,到時我也藉着你的光,好好喝上一頓。”
他嘴裡的嫂子是任倩,方圓知道,那女人先是藉着沈寧飛的關係和李木子處成了朋友,前陣子又跟着夏末一起把陳小婉“拐帶”到香江……
履歷漂亮,人又年輕,背景還牛,前途大好。
這種女人的手腕……方圓不覺得會比其夫家差。
聞言笑了笑,他說:“一定。”
這時,大佬們陸續往門口走,豐裕對他說:“走吧,簡單吃一口,爲了照顧你們這些大老闆的口味,部裡特意從國賓館調來了幾個廚子。”
方圓得便宜賣乖道:“你知道的,我吃學校食堂吃慣了。”
豐裕一怔,哈哈大笑,繼而低聲說:“太源方家的那女人跟董先生了,你沒看法?”
方圓愕然道:“看法?沒有。我祝福她。”
看着豐裕搖頭晃腦的笑,方圓心裡明白,對方這是在提醒他,姓董的外號笑面虎,人又損又陰。
他多說了一句:“我和她之間無非就是小孩兒打鬧罷了,他爹是壞事做絕……”
說到這眼珠轉了轉,方圓詫異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問:“她該不會把多行不義必自斃的罪過安在我身上?當成是我在玩她爹吧?”
豐裕難得的挑挑眉毛,帶着揶揄問:“你打算跟女人講道理?”
話說完先是荊如意不樂意了,但她不敢吱聲。
這時,豐裕和鄒安的電話同時響起。
接聽後,不到兩句話說完,又同時猛回頭看向方圓。
然後,方圓自己的手機也響了,是李木子打來的。
霎時間,有三個人對他說了同一句話。
豐裕:“沈寧飛出事了。”
鄒安:“沈小姐出事了。”
李木子:“飛飛出事了。”
…………
荊如意的手裡有一部小電話,這電話是替方圓保管的,能夠直接連通所有安保小組,只要這部電話響,就意味着那些被重點跟隨保護的目標出了大事。
但,這電話也沒響呀。
荊如意聽到鄒組長和豐司長的話後,看到方董事長的臉色一瞬間就變了。
不是陰沉,不是氣憤,而是懵懵的茫然。
她從沒見過方圓出現這種表情。
所以第一反應是從包包裡拿出那部諾小型衛星電話,特意看了眼電量和信號……沒問題啊。
豐裕說了景帝商場演出的事情,剛剛是任倩通知他的,因爲死傷嚴重,宣傳部已經成立緊急公關組,第一個要公關的人就是方圓。
掌握着微博,官方要求這種事情必須要限流。
但豐裕明白這種時候不是跟方圓講這個,他告訴任倩要公關也是聯繫微博官方。
豐裕讓方圓放心,說沈寧飛已經被送去醫院了。
李木子正在從沈城往這裡趕,她讓方圓如果有良心就去醫院。
方圓皺着眉頭,一言不發掛斷電話。
荊如意立即把wab版微博打開給方圓看,但他不看。
倒是鄒安急急道:“沈凝飛在鹿兒島也出事了。”
豐裕、荊如意:“……”
方圓:“???”
剛剛他的確有點懵,但不是傻了,李木子的說話風格一如既往地風風火火,說沈寧飛沒生命危險,可受了挺嚴重的傷。
不死就行,傷了殘了他都要,只是心疼的同時,他在想一個問題: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點方?咋身邊人動不動就出事?
沈凝飛上個島溜達也能出事?
鄒安嘰裡呱啦說了一遍前因後果,包括前一晚的流氓騷擾什麼的。
方圓呼了口氣沒說什麼,只道:“先找人,那個破島我也去過,不大,人不在海里就不會出問題。對了,聯繫下濱海機場,那邊有商務直升機,一個小時就飛到了,去北島……”
鄒安說好,豐裕卻打斷道:“如果那邊暴雨的話,直升機飛不了,這樣,我幫你聯繫一艘船。”
方圓沒多客氣,點頭道謝後說:“抱歉了豐大哥,我得先去醫院,然後可能直接回濱海,明天的論壇參加不了。”
一聲豐大哥,代表了不少東西,豐裕說:“都是小事,你先忙。”
說完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
方圓這時歪頭看着鄒安,給對方看的心裡發麻。
荊如意看到方圓的臉黑了。
“怎麼只有兩個人上島?住宿的院外不應該24小時有人麼?還有,現在快到一點了,你說她是八點被發現不見的,這五個小時爲什麼沒人告訴我?”
話淡淡的,語氣平平的,似乎沒什麼情緒,但鄒安沒見過臉黑成這樣的方圓,像是肝臟不好的人的臉色。
荊如意一言不發地將手機遞給方圓,她看出來了一件事,兩個沈小姐在他心裡的重視程度不一樣。
難怪,難怪只有濱海那位被官宣了。
可若是這次真的凶多吉少……下一個上位的會是誰呢?
鄒安一句話沒解釋,只說:“是我的問題,已經派另兩組人租船上島了,都在路上。”
方圓什麼都不說,也不看他,一條條快速瀏覽網上的信息,越看心裡越涼。
尼瑪,現場紅的白的都有,李木子說這叫沒生命危險?
荊如意連續接了兩個電話,回來緊皺眉頭。
方圓問:“怎麼了?”
“飛創微博接到官方通知,要求我們封禁景帝商場事故的消息。”
荊如意見方圓沒表態,又說:“本來不應該直接聯繫您的,但李總的電話打不通。”
方圓擺擺手,說:“李木子應該登機了。”
“……”荊如意麻了,那封不封呢?咋不說了呢?可她還是不敢問。
這時,豐裕走過來,給了方圓一個號碼,又道:“海警出了一艘巡邏船,正在往北島去,這是船上控制艙的衛星電話,你直接打就行。”
方圓對他頷首,接過紙條後說:“我親自打。”然後轉身就走。
又對鄒安說:“去醫院。”
鄒安先小跑着出去發動汽車,方圓大步流星,荊如意小腳緊倒騰。
剛走出大門,身後一人叫道:“方總,方老闆!”
方圓站定回頭,見是董老和方樺,似想到了什麼,霎時沉下臉來。
到了近處,方樺站在董老身後。
“方總,”董老笑意吟吟道:“知道你要走,過來打聲招呼,改天有時間一起喝茶?”
方圓淡淡說道:“好,改天。”
說着又要走,董老讓他且慢,“對了,剛剛下面人通知我,說家裡有個小商場出了一點小事故,現在不知怎麼,被一些不知情的網民吵的沸沸揚揚,那小經理哭鬧到我這裡來了。所以我想麻煩方總一件事兒。”
小事故……方圓:“你說。”
董老:“你看微博是你的買賣,能不能控制一下?”
方圓問:“控制什麼?”
董老笑道:“不要讓那些人瞎嚷嚷嘛,有礙和諧,不是麼?”
方圓深深看着他,對方那笑容真的一點都不虛僞,似真把這當做一件小事故,但方圓明白,如果真是小事故,他不會親自過來開口。
又看了看在董老頭身後抿嘴不語的方樺……
方圓開口了,問道:“我看到有一條消息說的是景帝商場違章加建了兩層,董先生你該過問一下這個纔對。”
董老訝然一瞬,重新換上笑容,正待說話,方圓卻揮揮手說:“微博是我的沒錯,但有億萬雙眼睛監督着呢,哦…你可能不知道,年初時湘南有個叫張雙貴的大老闆就被那些雙眼睛盯得死死的,我是有心也不敢幫忙啊。”
說完,徑直走開,走了兩步,又回身,看了看方樺,意味深長地問:“這次……該不是……算了,走了。”
方樺渾身一哆嗦,想說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一整個不吱聲。
方圓上車後,方樺看着董老頭的眼神毒蛇一般陰冷,委屈巴巴地喊冤道:“關我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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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400駛進長安街,鄒安基本不敢踩剎車。
方圓收到兩條短信,一條是夏末的:幫你問了,沈寧飛真沒生命危險。
一條是夏初的:萬事不要急躁。
他都沒回,先是撥通了豐裕留下的那個號碼,自報家門後千恩萬謝。
掛斷電話,他望向車窗外,車水馬龍,盛世繁榮。
很久沒有萌生的那種無趣感,又升上心頭。
搞這搞那,真的沒勁。
上個月,鍾小光和親爹親舅在加勒比海考察了一個小島,那裡四季繁夏,遊客不少,適合做特色度假民俗,而且地租非常便宜。
小光同學給方圓傳來了影像資料,他也覺得很棒。
那時他就琢磨着,該儘快把真正的“田園牧歌”弄出來了,而不是濱海那塊兒小小的試驗田,或是優圖牧場那種線上虛擬的幻象。
等他建好了那處“農家院”,兩個沈姑娘會不會處成好姐妹?
陳小婉跟李小理是不是也不用再總躲着對方王不見王了?
紅燈,車停下。
鄒安大氣不敢喘,荊如意也把呼吸調整的輕輕的。
車內的氣氛很down。
方圓的手機又震了起來,低頭看了一眼,竟是一個東海省的陌生號碼。
方一接通,方圓緊繃着的整個人就霎時軟了,滿眼無語。
“em…沒事兒,你在哪呢?”
“嗐,行叭,不用道歉,這不是你的問題。”
“乖,一會兒有艘船去接你,趕緊回去衝個熱水澡,彆着涼,然後該怎麼玩就怎麼玩,這點事兒別影響心情。”
也是啊,傻媳婦還能記住誰的號碼呢?
方圓無奈晃晃頭,在鄒安和荊如意詫異的眼神中,又撥通了那艘巡邏船的電話,他說人沒事,找到了,說不需要麻煩對方去接了。
但是!對方不出意料地表示……來都來了,就接着吧,不然還要淋雨。
這是在賣誰的好,方圓心裡清楚,沒再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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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通報的新聞出來了,死傷極大。
傷重不治的包括兩個男女主持人,還有二樓掉下來的幾個吃瓜羣衆,輕傷無算。
當時場面太亂了,誰都管不了誰,沈寧飛是古天樂和其隨行人員以及石茗費勁從鋼架子下面救出來的。
那個架子的另一頭壓着那名女主持,兩半了。
沈寧飛站在舞臺中間,正巧鋼架呈一個傾斜的角度,下面有不大的縫隙,天命吉祥,她只有額頭和手臂、小腿被擦破了。
最嚴重的是手臂,一條很大的傷口,縫了四十六針,額頭擦傷,小腿骨裂,性命無憂。
郭川作爲飛天傳媒在京負責人,早早到了醫院,等着捱罵。
方圓到了時,看到了包紮雙手的古天樂,在石茗的闡述下,他對人家表達了鄭重的感謝,然後沒再同別人多說,徑直進入單獨病房。
沈寧飛的腦袋被纏成了糉子,胳膊和腿也都綁着紗布,露出淺淺的笑容。
一見到她,方圓也笑了。
“等傷好,就進劇組吧。咱以後當真正的大明星。我捧你。”